正文

卷十四 淫呢類(盜騙附)

小豆棚 作者:曾衍東


李嶧南

章邱李嶧南,肄業(yè)于濟(jì)南濼源書院。時(shí)自家中來城。

日將暮,李乘車行,忽道旁兩女子呼曰:“車中人曷攜吾姊妹入城?吾金菊巷住?!崩钔\囈曋慌昙s二十許,面瘦如削玉,著皂衣衫,淡葵褲,翠靸履;一女年十六七,豐美而眉長,著淺藍(lán)衫,黑色褲,紅履,花繡欲滿。李愛之,欲同載,御者曰:“不可。倘遭友于道,非親非故,則顏厚有忸怩也!”女曰:“既不載,毋能強(qiáng)。郎君攜有新胡桃,贈(zèng)我數(shù)枚?!崩钆c之,登車輾轉(zhuǎn)。但聞二女在后笑語相喧,格格不斷。御者謂李曰:“伊坐我車后箱?!崩钤唬骸耙吝h(yuǎn)行憊,無使之下也?!比氤牵瑢⒌謺?,女子下輿翩然去。李入院。

院之西北隅最荒涼,內(nèi)有葦塘土蠕,四圍皆敗堵。肄業(yè)者恐有梁上客,多不假榻于此。李后至,不得已居焉,然喜其靜而無嘩。

是夜,李坐翻卷帙,皂衫女笑而入曰:“勞勞一日,尚咿唔夜讀。這頂烏紗帽,豈爭此片刻工夫?”李驚喜,延之坐。女曰:“我風(fēng)娟也,東鄰陳氏婦,今夜來謝胡桃?!崩钋氨?,覺其輕軟如意。風(fēng)娟曰:“車不令我載,床卻令人眠耶?”李笑,遂與之合。李問藍(lán)衣為誰,風(fēng)娟曰:“是我小姑月潤也?!崩钤唬骸八尾粊恚俊憋L(fēng)娟曰:“伊避我行?!倍砺劥巴鈴椫嘎曉唬骸吧┘肄勺雍羧?。毋貪眠?!憋L(fēng)娟倉皇起出。李尋至后園,環(huán)視,毫無蹤跡。

歸齋中,書幾上一女子支頤而坐,乃月潤也。見李,態(tài)度羞怯,復(fù)齒襟袖,凝眸不語。李即掩扉與狎,情好甚密,又覺暖美異常。

一日,月潤謂李曰:“吾嫂非人,殆鬼也。人與鬼交,久則陰氣中之,必死。我不忍坐視君禍,故與君為歡。與我三度之益,可抵與嫂一度之損?!崩畹轮R癸L(fēng)娟來,李逡巡不敢近。風(fēng)娟曰:“是有先入之言矣,郎無聽其讒。我誠鬼,不為君害。彼狐也,將采爾精。與其日見元陽之喪,不如夜得小陰之補(bǔ)也?!崩钜云鋬扇讼喽?,轉(zhuǎn)得調(diào)停語。

如是一風(fēng)一月,朝暮無間。即院中同人,初以為墻外娼,后李亦不諱。同人多見月潤,且與之談,獨(dú)不識(shí)風(fēng)娟之面。有胡秀才某至,月亦避之。李問,月潤曰:“胡生,正人也?!卑胼d,李以風(fēng)、月消磨,遂至精神憔悴。初則倦于行,漸且疲于坐矣。

夜間風(fēng)娟謂李曰:“吾家相去不遠(yuǎn),何不一為散步?”李隨往。至則砌門,入則燈熒熒,幾榻精好,雖斗室蝸居,位置頗自不俗。案上有殘書一卷,標(biāo)以《湘帆集》,詩中有“移得療愁草,種于離垢園”,又“無由似月能相照,倘化為云亦自歸”。風(fēng)娟掩卷曰:“此先夫舊作,對(duì)之索然?!迸醪栀O李。李味之,香冽喉齒。風(fēng)娟曰:“此皋盧芽,百馀年后,以泉底水煎之,故能如是,”月潤忽入曰:“嫂請(qǐng)得李郎,獨(dú)不致妹一聲?”乃取一盞茶呷曰:“佳茗。但不可多飲,多則生積病耳。李郎何不更上我一層樓上去?此地不甚爽塏。”

李起,風(fēng)、月前引,盤曲登一小樓。四圍雕窗,獨(dú)開北面。夜闌魄靜,遙見華峰翠立目前,周以碧樹層層,頗覺怡神恬目。李倚闌甚寒。月即閉窗,羅酒果,皆珍品,市中所不能購者。三人宴笑,無樂不至。既乃歸齋,常相過從,無間寒暑。

胡生每欲為之按劍。一日,危坐李齋,歷數(shù)鬼狐之罪而咨咀之。忽屋鬲上月潤言曰:“胡先生無出惡聲。妾非害李者。倘李非妾,今當(dāng)索之冢中也。此皆我嫂之為厲。嫂常氏,南山之鄉(xiāng)女,嫁于庠生陳惇夫。夫死一年,陳氏嫂欲醮,而陳族不許,遂抑郁死。葬于書院之后埂下,時(shí)在明天順間,此地皆荒壘也。吾兄見其美而艷,且自恃得道狐,遂取之。三年,吾兄亦死。妾本吾兄撫養(yǎng),兄死依嫂。嫂之所欲,妾不能禁。今妾獨(dú)處于院后老楸樹間,不共嫂居。李郎不死,妾實(shí)有功,何反誣妾以罪為?”胡曰:“然則爾嫂將何法治之?”月曰:“孰謂冥冥之中,無司權(quán)者?”

胡遂集同人,具香楮,告于城隍之神,焚香吁牒。數(shù)日間,李病雖未瘥,而齋中寂然無鬼狐之跡,咸以為非胡生之力不及此。胡亦曰:“此我之正直而壹感神聽也?!?/p>

忽一日,胡生方獨(dú)坐,有老婦洶洶入,探胡須而批其頰曰:“吾女與汝何仇,汝以刁詞告于神而羈之?我媳不良,我不問汝,但還我女兒便休!”既而幾硯筆墨、床幃盆盎滿室飛揚(yáng),拋磚擲瓦。胡大懼,跪而祝曰:“上仙姑姑毋怒,我愿保爾千金完璧歸趙也?!崩蠇D曰:“如此速行,否則瞰爾室而為燼矣!”胡即濡墨書狀,忙忙赴廟,禱祀以求,然后得安。

及今李齋中亦毫無動(dòng)靜。李病歸章,迄今五載,藥爐刀圭,未嘗斯須去諸身。噫,淫之為害,大矣哉!

太恨生

槜李朱云,年十五入庠,翩翩少年也。嘗自期云:“生不愿封萬戶侯,但愿得一溫柔鄉(xiāng)足矣。”蚤失怙恃,家素封,十八娶妻甄氏,亦故家女。貌微寢有麻,然性頗賢淑。朱惡之,嘗作《太恨歌》以自釋。其詞云:

〔春風(fēng)瓊樹發(fā)華姿,璧月圓時(shí)芳?jí)羝?。曲江江頭有碧波,洗凈鉛脂浣香澤。琉璃擘碎琥珀枝,傷心惟問西湖客。窅娘素襪漫凌云,廣袖昭陽舞盈尺。淡妝彩筆描不成,芙蓉金屋新歌拍。莫道枇杷花下居,空洞無人罘罳隔。風(fēng)翾珠綠佩瑤珍,萬絮千言常脈脈。恨不機(jī)絲午夜虛,鸞鏡飛天寶釵只。凄凄切切《白頭吟》,千載河魁永今夕。梅花紙繭佛龕燈,抱膝長吟霜露白。〕

生因自號(hào)為“太恨生”。夫婦異室,終年不內(nèi)。暫有私蓄,亦儲(chǔ)于外。

同里有少年與生交,嘗引生以狹斜游。生曰:“若桃葉小星,足下當(dāng)為我物色之,雖一斛珠不惜也?!睍r(shí)當(dāng)寒食節(jié),掃祭嘉興最勝,梨花草徑,四野如市,芳樹之下,游女云集。少年謂生曰:“君欲得一佳麗,此其時(shí)乎!”生喜與之偕,出郊踏青。雖往來于釵行粉隊(duì)間,卻了無一當(dāng)意者。

至半橋,少年臨流徙倚,與生攀新柳枝。忽見上流輕舠如箭,無篷。榜人外,船頭一老仆倚祭盒;中艙坐一麗人,珠翠壓鈿,面白可鑒,兩目若有曼光,衣帔素飾,絕世如仙,依檻凝眸;身后立一侍女,發(fā)垂髫,亦韶秀不凡。少年指生盼,生舉目情移,而行舟如駛。生曰:“國色也。惜僅睹其半,下為亞欄所蔽。使我作舟楫,當(dāng)盡去此檻。然至纖腰已斷魂矣!”

少年云:“何不襲之?”生喜,連步以往。望前舟轉(zhuǎn)入柳灣,欸乃聲漸遠(yuǎn)。生足疲,少年壯之。又三四里,見岸上肩輿至,急奔視,麗人已登輿中,尚啟簾若有所注。肩者如飛而去。生狂喜,欲隨所至。少年曰:“夕陽已掛樹杪,請(qǐng)?jiān)L諸詰旦?!鄙豢桑{履以奔?少年目送之,自返。

生望輿直前,意在攀轅一顧。孰意心急者步轉(zhuǎn)遲,比到門,麗人已下輿入門內(nèi),裙幅尚拖限外。轉(zhuǎn)盼間,烏云偏反之狀已不可復(fù)得,惘惘若失,躓踱沉思。見墻垣周繞,門徑深閎,為王司李別業(yè),素本游觀之所。視門上頭銜正新,酉昏猶可辨識(shí)。

俄一女子自門內(nèi)問生曰:“適橋頭相遇者,君耶?”生曰:燃。”女子曰:“吾家千金,頗屬意君。當(dāng)入門時(shí),猶見君踉蹌隨至。千金司李公女也,適抱傷春小恙,城中頗厭煩囂,因就小園將息。今命奴出視,屬君以十五晚黃昏候至,與君好合。即君之同行人,切勿預(yù)問?!鄙ㄎ?,惟命如行符。女子闔門,生亦返。

終日靜坐,惟待月圓,即一至郊外園門探望,除老仆奔走外,并不見女裙跡,且少年亦不一至。

屆期日夕,生獨(dú)往。無何月上,至門,扃如故。徬徨久之。聽?wèi)肟p,僅容一身,有人彈指聲,生就之。女附耳曰:“來勿躁,恐閽者覺。”生牽女衣,女闔門,導(dǎo)生入。蟾光照徹,見女子裙下如舡,心頗惜焉。至內(nèi)寢,燈燭輝一室,女曰:“千金猶在床笫?!蹦隋簬搿I娢葜腥A麗異常,一切器用多未曾睹。繡帳半開,麗人披衣伏枕,半體猶抱衾稠。床前設(shè)一幾,幾上爐煙縷縷,絪緼撲鼻。麗人云:“清明時(shí)節(jié),得睹豐標(biāo)。弱質(zhì)擔(dān)薪,至今轉(zhuǎn)增十倍?!鄙唬骸白岳⑤追疲萎?dāng)顧愛。相思刻骨,兩地同情。今復(fù)得親芳芷,覺游魂入竅?!币蛞撇浇健{惾酥概赃M(jìn)。

女執(zhí)盞墜地鏗然。戶外一哄,排闥而入健仆十馀輩,執(zhí)生縛之。指床上麗人曰:“千金千金,素然百計(jì)苛求,使我等常辱鞭楚。今住此調(diào)養(yǎng)病體,乃私窠人耶?當(dāng)于大人前白之。”遂牽生。麗人泣,乃槌床為生告免,愿以簪珥贖生。仆不可。生跪請(qǐng)?jiān)唬骸拔嶙杂心医穑寥≈T家中?”仆笑曰:“爾市我。汝出吾門,吾烏乎索汝金?”不許。生又曰:“有舊相識(shí),乞爪牙一喚來則得金?!逼蛦柦饠?shù),生愿以百金奉。仆怒曰:“少八百金不能贖!”乃實(shí)應(yīng)以六百金。羈之外廊。

頃,少年至,見生驚曰:“爾何來此地?”生泣告以故。少年跌足怨咎。仆曰:“愿以官休耶?”生急,告少年家中外室有藏金所,實(shí)六百金,并鑰篋。少年霎而返,負(fù)以革囊,如數(shù)與仆。仆釋其紲,中一仆曰:“去固去,還當(dāng)留此一雙耳為記。不然,恐他日無據(jù)證。”生股栗,罔知措。少年曰:“不必,吾愿以此二物贖之?!毙渲型怀鰞山疴A,亦生所藏物也。眾始平。少年攜生出,送諸其家。生謝少年而德之,然自悔則無地矣。

后少年不知所往,生終戀戀麗人。又訪于王司李家,則官京門,家中并無眷屬。生疑而不敢白。

逾年,生舉孝廉,部銓授湖廣湘潭令。舊尹交案牘,指曰:“此一宗略騙財(cái)物者,未審結(jié)。”

生如期升堂詢,吏呼名至,則首犯固同里少年也。生駭。繼而前老仆一,健仆數(shù)人亦在焉。末一犯年約二十,頗清俊,雖不識(shí),憶面頗善。乃執(zhí)少年詰之,伏罪。此年少者,蓋昔之垂髫女也。問前司李之女安在,犯供曰:“亦男子也,五年病死淮西?!鄙酥叭丈倌晖?,而后不與偕行,以及突出金釧之矯變種種也。夫又知前日麗人在艙不起,入輿至捷,門內(nèi)留裙,床前襆被,總為此半尺蓮不能變化,為之多方回護(hù)耳。嘻,亦詭異矣哉!而生現(xiàn)斷之獄,殆亦類是。于是生疑釋,而囚獄成,如律論。遂傳其事于楚湘間。

〔七如氏曰:釵荊裙布,昔人所稱,故娶婦在德不在色。生奈何厭棄糟糠,狎昵惡少至是?此同里少年,亦陰伺其自內(nèi)朽也,而后從而蠹之耳。

有傳奇一本名《風(fēng)流誤》。〕

郝驤

柘城郝驤,性佻達(dá),漁于色。凡閭里戚黨少女嫩婦,無不品騭而加之。

偶策蹇郊外,平疇款段,頗涉遐思。瞥見一女子年十七八,美絕,著挑線紫花鞋,手障小鵝翎箑。時(shí)夕陽在樹杪,姍姍遵大路來。驤憶前后村無其人,滋惑之甚,下驢曳尾行。女去頗疾。忽道旁有白楊樹橫石板橋,籬笆茅屋,掩映柴門。女子入,驤繼至。

素往來,未見道旁有筑室,乃縱驢咬草根,坐石橋以伺。聞內(nèi)呼“二娘子”,曰:“月已三分掛翡翠天,盍閂白板扉?想野外無游客蹤也。”乃見婦人立門外招之曰:“幸居停為一夕淹。”

驤徑入,見婦人四十許,著淡黑比甲,盤鴉皆茉莉香。閉戶,前導(dǎo)入草舍。幾榻雖設(shè),而一燈慘淡,規(guī)模狹小。驤四顧,婦笑曰:“目灼灼賊視何物?”驤曰:“適歸來者,宅上何人?”婦曰:“我義妹小心也。本城中門戶家,因衙官新蒞,逐流娼,故攜來作僑寓?!斌J請(qǐng)見,婦曰:“請(qǐng)贄。”驤便揭里衣作勢曰:“野中無贅,請(qǐng)以矢遺?!眿D掩口他顧。驤起挽之懷,手摸豆蔻,舌度丁香,兩人遂合。驤固偉器,工內(nèi)媚,床帷間頗稱快意。

驤見壁間掛檀槽一柄,問:“誰善此?”婦曰:“此小心消遣物也。”驤曰:“何不一見?”婦以指彈壁間,女子振幃而出。衣碧紗裙,僅披下體,白皙皙兩乳如蒸麥包上點(diǎn)作櫻桃粒,指驤曰:“驢子背上憨憨想,今日得甜頭子,當(dāng)飽啖歸?!斌J狎謔之。

婦設(shè)酒果,三人坐月下飲。半酣,行枚,負(fù)者唱,勝者飲,名“苦中樂”。首驤勝,小心執(zhí)檀槽唱曰:

〔一灣月兒天邊掛,悶倚窗紗對(duì)著他。無端的鉤起心中事,釣動(dòng)俺愁中話。月兒呀,你為甚不常圓,待圓來,又恐怕那人兒罵?!?/p>

二巡婦勝。驤不能唱,罰以巨碗。驤醉固樂甚。婦起撤肴核,女扶驤入室。驤于此時(shí)酒興勃發(fā),而女情繾綣,驤不能自持。婦在旁更嚙指作饞涎狀。繼則驤力已盡,不堪其擾,二人相與疊就淫焉。驤惟有長臥以請(qǐng),供置俎上,縱其大嚼而已?;璩灵g猶覺捻臂推搖,不使便安穩(wěn)也。

忽聞驢嗥嗥鳴,身乃伏草露中。天大亮,僵不能起。路者見之,舁以歸。由是病瘓,絕子嗣,三十而殂。人謂柘北城外亂冢旁多狐貍穴云。

〔此當(dāng)入“果報(bào)類”。存之實(shí),則刪之更凈?!?/p>

褚小樓

褚小樓,名宇。美豐儀,儇薄不謹(jǐn),稱之狡童。善度曲,工笛,江寧人。父母早逝,納粟成均。有其外祖姑之從侄李某,官于杭,往依之。

李見褚才而美,敘中表,通于內(nèi),頗見親昵。一月之后,衣服鮮好,入則群婢星從,出則眾仆鵠立,固翩翩佳公子也。無事則夫人令談故事消閑,或于良夜月明酒闌更盡時(shí),令吹笛按曲至樂也。

當(dāng)褚初至,志不過溫飽。今溫飽矣,又思逸樂。署有婢微云,年十六,豐頤頰。李每欲私之,時(shí)見嫉于夫人,隔而不通。婢固黠甚,見褚少,嘗立夫人后,目憨憨視,褚惑之。無人處褚招云,云即近褚。褚甫欲昵云,云輒批褚頰而去,清越有聲,遙指而笑,胡盧不止。是云之惡謔,每以是紿其主人翁,而李且無奈伊何。

褚思所以治之之法,以為微云之黠,不可以情惑,不可以威屈,不可以詞說,并不可以利動(dòng)。計(jì)惟遠(yuǎn)嫌自斂,見之不與狎近。獨(dú)檢新奇可喜之物貯齋中,如半開花、迎鮮果以及西洋畫、自走人、百步燈、千里鏡,莫不列滿幾壁;而窗前鸚鵡、畫眉囈囈勾人,最足遣人懷抱。兼之絲弦檀槽,正復(fù)聒耳。

一日,云至齋外呼曰:“褚公子,曷借我鸚哥?耍耍便見還也。”褚方置一貍于膝上,染以渾身藍(lán)翠。微云見之入室,視貍曰:“貍有此色,異甚。”褚懷之固不與看,云爭之。褚抱云求歡,云不能脫身,紿褚曰:“青天白日,我不干此齷齪事。盍于今夕會(huì)‘橄欖軒’中?”軒在署西偏,閑所也。

夜深,褚潛至。是時(shí)月色微茫照室中,褚視榻間一人脫衣瑩白而臥,以為是云。褚乃解衣來就偎,而榻上人已來抱褚。忽驚釋,曰:“爾為誰?”褚知是李,不得已曰:“小子蒙尊丈豢養(yǎng)過厚,無物可報(bào),謹(jǐn)以粗豚為壽。望笑而納之。”李固有馀桃好,以親串故不敢唐突。今既自投,樂甚。褚本個(gè)中人,頗能曲體上意,可以不勞鑿枘。

先是李招云,云不就。因褚要盟,于是乎一轉(zhuǎn)移間,先約褚,繼又約李。而云固知李之必上小樓也。

后李與褚密,頗就外寢,家人銜之,訴于夫人。夫人一日與云潛出軒外,舐窗而視良久。歸曰:“毋怪乎今人愛男子而薄婦人也。今觀小樓之鞠躬盡瘁,搖尾乞憐,兩人復(fù)上下其手,吐而仍茹,誠有味乎其津津也!不然,我何以實(shí)染指于鼎乎?”遂惡褚不容于署。

李私以百金遣之。小樓歸,金盡而貧,遂為伶。年四十,猶有人見其傅粉登場,娉婷昵人云。

趙殿臣

海陽趙殿臣,失怙恃,未有室家。幼好樗蒲,嘗一擲輸一婢,千金產(chǎn)皆蕩盡。孑然一身,遂為穿窬。夜入人家,不計(jì)物值,即雞鶩之屬,皆攫取之。

一日向暮,行村落間,遙見敗墻茆屋之中,燈光閃爍,趨而就,無人焉。趙識(shí)同博之周三家,四顧一無所有,惟炕席上鼾臥一嬰兒。趙一妙手不能空空,遂抱之而去。過錢翁之門,忽憶其無子,時(shí)尚未下閂,乃求鬻曰:“我前村趙某。妻病死,遺一塊肉,不能鞠謀。翁盍撫養(yǎng)之?我不以奇貨居?!蔽躺跸仓?,令押字脫貫數(shù)緡,與之而去。

詰朝,村外周家招搖于市,鳴鉦揭帖,以其夜失嬰兒。錢翁亦聞之而不發(fā)。

趙心忡忡,遂遠(yuǎn)風(fēng)易去。流人關(guān)東,二十馀年不作歸計(jì)。

當(dāng)錢翁得周子之后,又生二子。惟周子長成,善持籌,家日富,連阡廣廈,周子之力也。雖二子之視兄如手足,而鄉(xiāng)人之物議難弭。翁患之,乃三析其產(chǎn)曰:“兄弟無不分之家。與其不分而強(qiáng)合,不如不合而早分之為愈。無以虛名而貽后日之丑也?!庇置軐②w某押字付周子曰:“他人肉安不到自己身上。汝自有父,不過寄生我家。但汝事親持家,實(shí)倍于所生,故及我未終,先為汝區(qū)處了當(dāng)?!敝茏悠苊?,錢翁歿。兄弟瓜分晉國,若趙、韓、魏然。

時(shí)周子已納粟成均,固知趙之為父也,有鬻兒之券;又聞周之亦父也,在里人之評(píng)。兩存其說,將訪諸趙而釋疑。

有年,忽趙歸。周子迎趙,趙直子之。周偵趙歸為人父,邀趙而索其兒。趙抵賴,周夫婦曰:“疇昔之夜,我失兒,汝鬻子。且汝故無妻,焉得有子?非吾子而誰子耶?”趙語塞,周索之益力,將成訟。

周子知其事,造周廬而請(qǐng)解曰:“二老豈相厄哉!皆吾父也。盍歸兒家,以終馀年?夫兒之周與不周,與父之竊與不竊,在可知不可知之間。然與其失去一真,恐陷真中之假,莫若尊其二假,終有一假之真。吳楚呼父曰‘爹’,父多之謂也。例有三父,不足多也?!彼煺?qǐng)周夫婦同造錢室而受養(yǎng)焉。周與趙同居為父,彼此皆呼親家,如兒女之姻婭同。

噫!此周子克全骨肉,善處家庭之變,以視宋襄有千乘之國,而不得養(yǎng)其母,其賢不肖何如哉!

〔有此奇事,便有此奇文以傳?!?/p>

折鐵叉

折鐵叉者,汶上老翁手中物也。壬辰自都返里,小道歸山城,宿小孟集旅店。茅屋數(shù)椽,檐前風(fēng)罅罅入竅鳴。主人翁年七十馀,發(fā)蒼然,健步履。問所自,告以比鄰邑,稱情款焉。篝火飯疏,皆翁自為奔走。翁曰:“僻野繩樞,客欲臥,當(dāng)以此物頂棖可也?!币曋?,乃半截鐵叉,約重十馀斤,折疊剝蝕,如海舶大錨柄。訝曰:“此何物也?”翁曰:“嘻,此是衰朽壯歲所弄鐵叉也。一折后,蓋三十年于茲矣?!庇枵?qǐng)竟其說,翁曰:“可俟少間?!睘轳R芻豆畢。歸謀老婦,持一壺酒來,坐對(duì)余言曰:

“這鐵叉曾與衰朽跋履山川,縱橫吳越秦晉間,黃白物取之如幾上肉。往往一人一叉,相依相傍,千里若戶庭也。即綠林豪客,亦不識(shí)我為誰何。

“一年自漢上歸,橐有中產(chǎn)。當(dāng)初秋夜行,月明野闊,遙見樹雜煙稠,高樓連亙,意此必富傖居也。吾囊中尚不滿意。乃置行李樹杪間,拄叉逾重垣聳身入院。四面圍樓,蟬光照井,人靜聲寂。因以叉擊石階,鍧然一鳴,以觀其動(dòng)。聞北樓有聲曰:‘妮子,看誰來?’南樓忽開如鳥翔下,乃十五六女子,執(zhí)雙刀,光爭皎月,揮刀入脅。我則輪叉與斗。斗且久,叉重臂沉不可支;而刃鋒雪片,颼颼繞項(xiàng)腦間。將危,樓上聲曰:‘止!’女子一躍上樓,窗闔如舊。俄聞北樓下胡梯啟門,一凜凜大漢滿部髭,執(zhí)炬曰:‘不速之客,突如其來。請(qǐng)入我室而假榻焉。’我栗懾不敢進(jìn)。漢喝曰:‘草萊如此,敢夤夜入人家耶?’我乃蹣跚入,坐隅。問鄉(xiāng)貫,告以汶南。問此次南來,計(jì)所得,告以樹杪金。漢曰:‘遠(yuǎn)來些些,不足充行李。明夕偕我往劫某處,可以滿篝?!椅ㄎ?。樹間物想漢已攫去矣。

“翌午,見所至皆魁梧,十?dāng)?shù)輩。漢告曰:‘此山東友也,但雛耳,可攜往。若有羨,當(dāng)標(biāo)伊。’眾諾。

“晚餐,束裝暗器,各選驍騎風(fēng)馳。而我固健步,遂雜于奔蹄隊(duì)行中。至客道,聞束鈴遠(yuǎn)哨,哄然而來,乃某省解淤黃項(xiàng)也。其一豪縱轡,彎弓發(fā)矢,直入奪一鞘。嘯聚群起,絕塵皆奔。惟我以腳力。官弁追捕益迅,忙迫無計(jì),負(fù)叉旁逸,伏秫叢中,幾就獲。

“踉蹌返,而漢已候道左,鷹顧我曰:‘懦奴幾敗乃事!昨夜來,幸入吾女宅;若西院吾大郎宅中,汝其休矣。今事不濟(jì),自貽戚,去休!’我哀之:‘鞘中金無功誠不敢分惠,盍返我囊中物?’漢眥裂須豎,起曰:‘吾向欲收爾功,故不即災(zāi)汝身。汝今更索汝金,汝姑且試吾刃?!鞆难g掣刀相向。

“我乃走,漢亦不迫。幸我能行,一日夜歸。我于是深自悔曰:‘這鐵叉十馀年來,未逢敵手。一囊金本非長物,獨(dú)半生銳氣,頓挫于小女子、髭漢之手。今使不自計(jì)決,還向豺虎猿猱之際,梟爭奪劫,其禍恐益烈矣。’因斷此叉,誓不復(fù)用。

“今田園自力,梁間事絕口不談。積有馀儲(chǔ),結(jié)廬道旁,終老天年,蓋亦幸矣。我年七十有三,已事耳,亦足以佐一觴乎?”

參橫夜半,客請(qǐng)執(zhí)折叉,御戶以安。

鐵腿韓昌

韓昌,汶上人,幼傭于路氏。路子弟喜講少林拳勇之技,韓從旁剽竊,頗有所得。曾一腿撲倒敗堵,人遂呼為“鐵腿韓昌”,而昌亦顧盼自喜。

及壯,恃其能,遂流為匪,充兗州捕。百里之間,眼目悉熟,狗偷輩亦時(shí)納小貢獻(xiàn)韓,固一時(shí)叱咤,稱泗水雄。

日者,遂批出緝壽昌境。宵征獨(dú)行,遇見村外有茅舍數(shù)間,燈光一縷出籬落中。探之,板扉半掩,土炕上坐一二十許婦人,發(fā)漆漆,著淡紅褲,穿小靴,理繅車軋軋不絕。韓知其非尷尬者,遂排闥入。

婦手軋而問曰:“爾來尋誰?”韓曰:“尋伴爾者?!苯鼖D前蹲為語。婦微哂,跂足交韓襠,韓仰仆,曰:“蹄子敢惡作??!”及韓起,而婦人已面立,執(zhí)浣杵掃韓脛,復(fù)仆。韓怒,起右腿,婦右騰;起左腿,亦左騰。方一轉(zhuǎn)踔,韓三仆。婦乃騎韓背,舉杵擊其胯。韓疼欲折,忍不敢聲。婦人拖地上箔,卷扎韓為捆,倒栽于室南隅,婦仍紡績?nèi)绻省?/p>

俄而其夫歸,婦告之曰:“深更不返,席中人訪汝者,想已睡熟?!逼浞蚪庖暎瑒t名捕韓昌,舊曾相識(shí)。婦人笑而致詞曰:“伯伯莫嗔奴太孟浪。幸伯伯不復(fù)饒舌,倘絮絮然,將杵斷小骨子!”其夫亦笑責(zé)之。

時(shí)東方既白,婦入廚,羅酒漿作炊餅,韓乃強(qiáng)打精神啖而去。自此豪氣頓淡于初云。

〔按:先岳孔德溢公韓毓光,早年失怙。入武庠,性慷爽,有勇力。家日落,嘗從草澤中游,與綠林輩往來甚悉,嘗得其潤馀以為供給。一日午間,至顏家樓之關(guān)圣廟,酣睡神案下,夢帝呼之:“快入城去,干正經(jīng)勾當(dāng)!”醒不為異,復(fù)睡。又呼之如前。遂入城。時(shí)出示招募勇健營入伍,遂應(yīng)名隨征噶爾,以軍功得守御。乾隆年間,游升至粵省軍標(biāo)游擊。嘗行刑海盜,其隊(duì)兵決囚不如法,自撩衣手刃卅馀囚,無一失者。其勇力能挾八十斤銃,發(fā)機(jī)御敵。又言曾在至圣廟中,隨班襄祀。族官輕其武職,慨然曰:“諸君頂戴紅藍(lán),皆沾祖宗馀蔭耳。若我這官職,是冷槍頭熱肚皮掙得來的?!表n昌等輩,皆其少年所結(jié)識(shí)者。〕

平頂僧

有貴公子某,載多金人長安,匆匆輿馬,時(shí)露倉皇之象。值巨盜十馀人,偵而隨之。公子亦疑其為盜,悉戒備相持而行。忽當(dāng)暴雨猝至,軌濘轡濡,遂不能按程站,棲野店中。公子憂懼,將慼慼而靡騁。

先是店中有一人居西屋中,倚門望雨。公子人,見其昂藏修偉,異之。通詢問曰:“貴客途中未遭淋耶?”客答曰:“幸而免?!惫铀煅c坐談,頗傾肝膽。二人共飲,公子忽郁郁不樂??蛦柟剩右员I伺告。客毅然曰:“今夜公子但請(qǐng)高枕,吾將俟之而甘心焉?!惫悠鹬x,就安置,并令從人皆寢,凡有聲息勿嘩。

客亦閉戶獨(dú)坐,舐窗外視。月照院庭,凈洗如水,光芒可鑒毫發(fā)。聞壁垣間,如鳥隼飛落,乃一人逾垣入院??痛绑烈詺獯抵?,其人首落地上。逾時(shí),又一人至,客又吹之,凡十馀吹,而尸已枕藉庭階。客忖曰:“殛盜何必盡滅其口,使即不留遺類,誰知吾刃之有馀。何如存一不必勝誅之人,令其試吾鋒之若?!鳖D又一人入四顧,客但以氣微噓其頂,似切瓜一片,其人抱頭跳出,自是寂然。

及曙,公子起,客啟戶,見尸大驚??湍烁嬉詺炛?,且言有一后至者,但去其頭而逸,想此人或未至死。繼出一金盒,以指匙藥彈尸上,皆化為水。公子乃知其為俠,厚贈(zèng)之,不受,問其姓名亦不答。送之出,客跨衛(wèi)拱手,遂去。

后十年,公子在京師紅寺與一僧友善,嘗對(duì)弈,往來過從。每至盛暑,僧汗流不脫帽,公子固請(qǐng),僧堅(jiān)不肯除。

一日,又對(duì)弈,公子戲以扇柄揮之,僧帽落,見平頂如劈瓠,不生毛發(fā),惟斑疤類大蓮蓬。公子笑問故,僧踟躕曰:“十馀年前,未嘗不頭角崢嶸也。緣無行為盜,夤夜入人家,不知被何冷氣吹去頂皮,瀕死,許久創(chuàng)合。至今猶不敢脫然于王公大人之前也。”公子曰:“是某年月日雨后旅店事乎?”僧驚栗。公子曰:“我即載金人也。茲汝已逃禪,且為我友,不汝究矣。”遂釋然。

僧每問公子,亦含糊應(yīng)之,自此僧之棋,頓挫于公子云。

放鷹

今北省有一種撞騙之人,往往以己之妻女,充為嫠婦室女,待售于人。中其術(shù)者,廉其值而得之。歸不旋踵,稍失防范,即乘隙而逸。實(shí)則返其夫若父家。而其夫若父,轉(zhuǎn)至買其妻與女之門,百般詐索,名曰“放鷹”。蓋言鷹得兔,而鷹亦能還,放之云者,有收之之道在焉。

直隸南宮艾姓,年二十,未娶。值歲祲,入京師,為人傭仆。數(shù)年積中人產(chǎn),遂欲作歸計(jì)。辭主人,囊資,市一小驢,迢迢策蹇,官道揚(yáng)鞭,意甚得也。

時(shí)當(dāng)春暮,行至獻(xiàn)縣界,遙見新柳成行,綠蔭掩映。道旁有老翁與一少女,豐姿娟好,著淺翠衣、黑綢褲、小白鞋,坐樹根嗚咽而泣。旁羈一大腹牝驢,咬地上草。

艾驢過,見之嘶鳴。艾隨下騎休息,向翁乞火吸煙。翁擊火遞艾。艾問翁何往,翁告以接女歸寧者。女拭淚睨艾,面轉(zhuǎn)之他。翁忽嘆低首,艾曰:“令愛歸家當(dāng)歡聚,何以悲為?”翁曰:“客何處人?”艾曰:“南宮。”翁曰:“鄉(xiāng)里也。客有所不知,吾女適獻(xiàn)人某,貧甚。去年婿死,又無兒女。吾家又屢空,老妻又下世。今我父女如無主孤魂。我又衰邁,今日不知明日事,是以相對(duì)欷歔耳!”艾曰:“何不擇一婿家?”翁曰:“我本窮困,女又在獻(xiàn),誰復(fù)有問蹇修者?”艾曰:“天下男子而無妻者多,未有女子而無夫者。翁不為之急擇斯已耳!”翁曰:“曾娶否?”艾曰:“固未有室家也?!蔽淘唬骸拔医跃铮绮灰匀跸⒊舐?,愿結(jié)褵焉。”艾喜動(dòng)眉宇,曰:“我方遠(yuǎn)歸,匆匆道途,何以為情?”翁曰:“會(huì)向前行旅店中,再作計(jì)議。”

翁牽驢掖女乘,艾隨牽其驢隨女驢后,與翁同行。女曼視艾,艾不轉(zhuǎn)睛,而翁若不聞不見。翁漸落后,女忽回首,據(jù)鞍微笑,艾以目承之。無何,白日西匿,牛羊下來。

至一村墟,翁與艾入旅店,有房三間,一堂屋,東西兩夾室。翁曰:“僦住不必更分彼此,但是一家人,吾與爾東西住可耳。”艾首肯。女入進(jìn)西間,艾以行李進(jìn)東間。翁時(shí)出,或與館人計(jì)芻豆,或辦晚餐。艾在室襆衣被,女挑之曰:“中堂有門,東西何以不設(shè)?”艾曰:“既可同室,自無庸隔閡矣?!迸腿蛔髀?。既翁入,陳饌。店主人持燈至,翁與艾同食,又分其半與女在東間食。

艾與翁且飲,半酣,艾又提女事。翁作醉狀曰:“一諾千金,何悔之有?”呼女出,入東室與艾成偶。曰:“旅中不事繁文。明日歸,爾即偕女至家可也?!卑鹩邪胱佣Y,翁曰:“不必也,我醉欲眠?!彼炱鹕砣胛鏖g,作酣鼾響。

艾收酒盞,闔戶持燈入。女乃坐炕沿,視艾連點(diǎn)其首,以足敲床棖登登然。艾即解衣偎女,欲接其吻,女箝口不與。艾曰:“此天緣配定。”女曰:“恐是人謀算就耳?!卑磁c女解衣,見其白馥雙乳,十分酥軟可愛,及解下體,揮帶糾結(jié),牢不可開。艾急曰:“安得并州快剪,割此幅巾。”既而以口嚙帶,艾即昏然仆地,蓋翁以迷藥置結(jié)上,俟其嚙臍而中之也。

翁此時(shí)過東間,扶艾臥床,取艾資。侵曉,翁起備驢,見艾驢偉,遂牽艾驢馱其行載,命女騎。呼店主人曰:“吾婿尚寢,留其腳力,我與女先行?!敝魅瞬恢?,遂呼其載星而去。

日至午,主人不見客起程,隔窗呼不應(yīng),驚而入視,猶睡。搖弄逾時(shí),醒曰:“失睡矣?!眴柶夼c岳安在,主人曰:“令正與泰山半夜行矣?!卑瑐}皇起,搜其篋蕩然一空。問主人:“何以令賊竊吾金去?”主人曰:“疇昔之夜,客以為妻與岳也;今去矣,即以為賊。倘令岳與爾妻不去,將妻與岳乎?抑賊乎?”艾不能對(duì)。乃整其疲牝驢掛被囊,喪氣出村。

驢忽而抵西行,艾挽勒,驢奮不遵道,踶趹而奔。艾憤,追而騎之,任其往,頗駛。如道已經(jīng),羈之返則不可,心異甚。過數(shù)村,不少停。約三十里,抵一莊,半掩山麓,草茨數(shù)椽。驢忽入一柴門,艾方欲下,見女立院中。

女見艾曰:“郎來耶!甚好,吾將與爾偕行?!卑接麪幵懀唬骸吧跷銍W。我父放鷹,常以此誑少年行旅,非止一次。我誠不愿為此。今趁我父遠(yuǎn)集去,至暮始回,爾金在笥,爾驢在廄,我將懷細(xì)軟隨郎去。此則郎之所謂天緣配合,有非人謀所及料者也。遲則生變矣!”艾乃喜,女入室,懷資,艾即備其驢,隨以牝驢滿載。女與艾出村,跨鐙揚(yáng)鞭上路。牝驢與艾驢俱,亦復(fù)馴然就道,遂歸南宮完娶焉。

后翁半載得女耗,來訪艾。艾告女,女即出見翁曰:“鷹其脫鞲,隨狗走矣。東門之故智,此后不必復(fù)想。翁其歸乎,毋落我女紅?!迸烊耄粡?fù)與見。

〔七如曰:放鷹老翁,可謂揣摩家第一上乘,馀智皆出其下。想其操術(shù)也常;其行事也易;其用人也則床頭膝下,不必株連黨羽;其攫資也則探之囊而取諸宮。即使其謀敗也,婦口可以出走,較之白撞、念秧、打絮巴種種,變幻險(xiǎn)幸皆不若。計(jì)出房中,挾此旖旎裊娜一具,單刀直入,稍假裙帶滋味,則垂垂者自然脫貫而入我篝,亦巧矣!而翁竟何如?是可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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