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箕仙預(yù)吿事情
扶箕本是占卜底一種,它底流行多由于文人官僚底信仰。文人扶箕大槪起于宋朝,而最流行的時期是在明清科舉時代,幾乎每府每縣底城市里都有箕壇。尤其是在文風流暢底省分如江浙等省,簡直有不信箕仙不能考中底心理。扶箕為問試題,問功名,一次底靈驗,可使他終身服膺。居官時,有不能解決的事,也就會想到扶箕。像葉名琛因信箕示而失廣州一類底事,恐怕也不少見,不過記載缺乏,后人不能盡知罷了。年來北平某公因信箕示而不出去當傀儡,廣州某公因信箕示而舉兵造反,利害雖然不同,信箕示底勢力可以說不比科舉時代減少?,F(xiàn)在把科舉時代問箕底事情略舉在底下。
一 問試題
回答題目底箕示用隱語或謎語底很多,直點題目底卻很少。
(三一)直示題目 夷堅志(卷四十三):“鄧端若少時傳得召紫姑咒,而所致皆仙女,喜作詩。紹興甲子歲(公元一一四四),科舉將開之前,在家塾與數(shù)客會食,或請邀問試闈題目者,誦咒才畢,仙已至,乃盡誠叩之。答云,‘經(jīng)義賦論,吾悉知之,然天機嚴秘,不容輕泄,姑為預(yù)言省詩題,慰諸君意?!谑谴髸镲L生桂枝’五字??徒圆恍拧R讯??!?
(三二)預(yù)示文題中二字 同上書(卷二十一):“莆田方翥,次云,紹興丁巳(公元一一三七)秋,將赴鄉(xiāng)舉,常日能邀致紫姑神,于是以題目為問。神不肯告,曰,‘天機不可泄。’又炷香酌酒,禱請數(shù)四乃書‘中和’二字。翥時年十八歲,習詞賦,遂遍行搜索,如‘天子建中和之極’;‘致中和,天地位’,‘以禮樂教中和’,‘中和在哲民情’,如此之類,凡可作題者,悉預(yù)為之。是歲舉子多,分為兩場,其賦前題曰,‘中興日月可冀’,后題曰,‘我和戎,國之福’,始悟所吿。翥試前賦,中魁選?!?
(三三)猜謎式的指示 子不語(卷二十一):“康熙戊辰(公元一六八八)會試,舉子求乩仙示題。乩仙書‘不知’二字。舉子再拜,求曰,‘豈有神仙而不知之理?’乩仙乃大書曰:‘不知,不知,又不知?!娙舜笮?,以仙為無知也,而科題乃‘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三節(jié)’”
“又甲午(公元二七一四)鄉(xiāng)試前,秀才求乩仙示題。仙書,‘不可語’三字。眾秀才苦求不已,乃書曰,‘正在不可語上?!娪唤猓偾笙擅魇局?。仙書一‘署’字。再叩之,則不應(yīng)矣。已而題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一章。’”
這兩段故事,上段也屬預(yù)示題中二字,下段”署”用拆字法,預(yù)吿題目有四個“者”字。而”不可語”卻又近乎邪僻了!但看真了,也近乎兩可之詞。如題出底不對,就解作“不知”“不可語”也沒人敢說箕仙不對。
(三四)清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卷三):“嘉慶丁卯(公元一八0七)浙江鄉(xiāng)試,有人以闈題叩乩仙。批云,‘內(nèi)一大,外一大,解元文章四百字?!俺鲱},乃‘天何言哉’三句?!淮蟆?,天也,‘內(nèi)’、‘ 外’者,題內(nèi)題外也;”四百字”,則指‘四時’‘ 百物’矣?!?
這樣猜謎式的回答,使我恍然覺得科舉時代詩鐘與燈謎底盛行,原來是士子練習來解釋箕示底一種法寶。
(三五)清薛福成庸盦筆記(卷六):“道光甲午(公元一八三四)科,江南鄉(xiāng)試,題為‘執(zhí)圭’一節(jié)。合肥縣諸生有先期扶乩問題者。乩盤大書‘唐伯虎’三字,遂寂然不動。諸生沈思苦索,有悟者曰,‘唐伯虎自號六如’,此題必有六‘如’也。因檢論語,得‘執(zhí)圭’一節(jié)。為文會者十人,是歲合肥諸生舉者七人,而六在會課中,惟李玉泉封翁以鄉(xiāng)居未與于此會?!?
“又道光癸卯(公元一八四三)科,浙江鄉(xiāng)試題為‘子曰,加我數(shù)年’,兩章。杭州諸生亦先期扶□問題。乩盤大書‘在白云紅之間’,當時無能解者。及題既出,始悟題之上為‘于我如浮云’之‘云’,題之下為‘葉公’之‘葉’字,與‘紅葉’之‘葉’字音異而文同。塾師敎童子讀論語,向于‘葉’加一小紅圈,讀作‘葉公’之‘葉’字,則乩書‘紅葉’之‘紅’字亦有著落矣。”
道光十四年底“執(zhí)圭”試題,箕示以“唐伯虎”,因為伯虎號六如。這樣射法不能說是十分準確。因為六如不一定是唐伯虎,宋朝有全州進士唐伯虎、并不號六如(見宋王山隨手雜錄。)而且“執(zhí)圭”一章實有七如,“入公門”一章也有七“如”,箕示實在不切當。清牛應(yīng)之雨窗消意錄(卷三)也記癸卯年“白云紅葉之間”底試題,作者說這事出現(xiàn)于荻堽純陽宮,降箕底是關(guān)帝。關(guān)帝是正直忠義的,泄漏題目給少數(shù)人,未免有點不直罷。晴代考試,弊端很多,焉知這不是主考或他身邊底人與外邊交通,藉箕示來掩飾呢?陸長春香飲樓賓談也有同樣底記載??芍@回底箕示被一般擅于猜謎底秀才所稱道底時間很長。
(三六)壺天錄(下):“蘇閶萬童生扶乩,問試題。降乩者為玉壺寓公,云,‘題在論語中,孟子上?!笤斒?,復(fù)書—‘六’字而去。及入場,題為‘娶同姓謂之吳’六字。由后思之,果不謬也。”
這簡直是沒回答。‘六’字除字數(shù)外,與題旨有什么關(guān)系?‘論語中,孟子上,’六字為句底文很多,更不知所謂。
(三七)清吳□厈客窗閑話初集(卷一):“某年童子試,諸生群集請仙。鸞書曰,‘今日上真皆赴元帝會,不暇降壇,命我土地權(quán)攝。諸生何問?’眾曰,‘明日小試,請問試官所命何題?’鸞曰,‘題目在我堂內(nèi),爾等自往尋之?!谑潜娊詧?zhí)香入土地祠堂,跪拜訖,遍覽一周,并無只字。拜禱之,鸞不動矣。皆腹誹土地謬。翌日赴試,題紙下‘土地”二字。此神可謂現(xiàn)身說法。”
這個題目的確難猜。假如土地祠內(nèi)連香爐燭臺等等都沒有,也許可以猜到土地底偶像。所以猜題也不見得能猜得準。
(三八)子不語(卷十九):“撫州太守陳太暉未第時在浙鄉(xiāng)試,向乩神問題。批云,‘具體而微’。后中副車,方知所告者非題也。
這個問題目底可謂晦氣!他若不從“具體而微”底意思去預(yù)備文章,也許解元也有他底份。
二 功名
這本與問題目差不多,但問者或于文章已有把握,或已得到官職,所要知道底只是前程如何。這樣的問法,時間比問題目還要早些。但有時也會有所問非所答底現(xiàn)象。
(三九)宋徐鉉稽神錄(卷六):“江左有支戩者,余干人,世為小吏,至戩獨好學為文,竊自稱秀才。會正月望夜,時俗取飯箕衣之衣服,插箸為嘴,使畫盤粉以卜。戩見家人為之,即戲祝曰,‘請卜支秀才他日至何官?!水嫹弁鸪伞究铡??!瓚旌鬄榻鹆暧^察判官檢校司空?!?
(四十)夷堅志(卷十三):“吳興周權(quán),巽伯,干道五年(公元一一六九)知衢州西安縣,招郡士沈延年為館客,邀至紫姑神。每談未來事,未嘗不驗。尤善屬文,清新敏捷,出人意表。周每余暇,必過而觀之。嘗聞窗下鵲噪甚急,周試叩曰,‘鵲聲頗喜,未審報何事?’即書一絕句,末聊云,‘窗前接接緣何事?萬里看君上豹關(guān)。’周笑曰,‘權(quán)乃區(qū)區(qū)邑長,大仙一何相奉過情耶?’是日,周與小吏執(zhí)箕,箕忽躍而起,奮筆涂字。俄而昂首舉筆向周移時,若凝視狀,諸人皆悚然。徐就案書數(shù)十字,大略云,‘……三七日內(nèi),必有召命之喜,當切記之,毋謂謔語?!瘯r十月下旬也。至十一月十三日,大程官自臨安來報召命。越二日,省帖下,以周捕獲偽造楮券遷一官,仍越都察審察。距前所說十八日云。”
(四一)明閔文振渉異志:“浮梁東隅有昭烈廟,祀唐張巡,設(shè)像傍侍者曰張?zhí)?。永樂戊子(公元一?八),士人卜秋舉,降箕曰,‘玉霄一點墜云端。難失佳人一不全。敲斷鳳釵文不就。貴人頭上請君看?!w‘王英高中’四字也。是秋果然?!?
四句詩暗藏四個字,也是占卜文字里所常見的。這是一個好列。
(四二)明董谷碧里雜存(下):“成化中,杭郡庠生陳璟,陳珂,以功名事扶欒召仙。仙至,題詩曰,‘天風吹我上湖山,回首中原只慘顏。一紙靈符來野壟,又騎黃鶴到人間?!鷨?,‘前程如何?’書曰,‘二子皆有成,但令弟更顯達耳。’二生請問大仙姓名。書曰,‘吾宋岳飛也。吾有心事,為子白之?!湓~曰:……(詞長不錄)……二生曰,‘他日功名有成,即以此歌立石于廟?!謺?,‘自頌功德,非臣子所宜。汝若立石,吾以雷霆碎之。’后璟中會試,為蜀府長史;珂中進士,至大理卿,果如其言?!ㄈ囊妳矔啥乓灰凰鶕?jù)鹽邑志林本,頁八四。)
(四三)子不語(卷二十一):“鄧宗洛秀才云:伯祖開禹公少時贅寧海陳大司空家。眾人請仙,公亦問終身。乩判云,‘余趙子昂也?!遄滞鹑悔w書。公在旁微笑云,‘兩朝人物?!离S判詩一首,云,‘莫笑吾身事兩朝,姓名久已著丹霄。書生不用多饒舌,勝爾寒氈嘆寂寥。’后公年八十,由歲貢任來安訓(xùn)導(dǎo),十年而終?!?
(四四)同上書:“劉大櫆丙午下場請乩。乩仙批云:‘壬子兩榜?!瘎⒉唤?,以為壬子非會試年,或者有恩科耶?后丙午中副榜,至壬子又中副榜。”
(四五)閱微草堂筆記(卷四)灤陽消夏錄(四):“姚安公未第時,遇扶乩者,問有無功名。判曰,‘前程萬里?!謫枴堑诋斣诤文辏俊性?,‘登第卻須候一萬年?!庵^或當由別途進身。及癸巳(公元一七一三,康熙六旬慶典。)萬壽恩科登第,方悟‘萬’之說。后官云南姚安府知府,乞養(yǎng)歸,遂未再出,并‘前程萬里’之說亦驗。”
(四六)清陳其元庸閑齋筆記(卷九):“道光戊子(公元一八二八)鄉(xiāng)試,余年十七。闈前;偕二三友人閑游西湖,行至蘇公祠,見人在內(nèi)扶鸞,因入觀之。其仙則呂祖也。其人多應(yīng)試者,叩功名事,答以儷語,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余固不之信也,第為人均肅恭致問,姑長揖問己之功名。乩忽奮迅大書曰,‘爾甲子舉人也?!蔽熳泳嗉鬃尤辏娊砸曈喽?。余亦笑而出,曰,‘不靈?!缽?fù)書曰,‘到期自知。’眾追而吿余。余又一笑置之。然自是屢躓秋闈,至同治甲子(公元一八六四),余年五十三矣。時在寧郡總辦厘捐局務(wù),浙江甫經(jīng)收復(fù),并不開科。余偶憶乩語,輒笑其誕。至冬間,左季高爵相薦舉浙江人才,以陳魚門,丁松生,及余應(yīng)詔。奉旨以直隸州知州發(fā)往江西補用?!笠妱⑨聡乐胸?,在坐有言乩仙不可信者,余因述‘甲子舉人’一說以證之。中丞沈思良久,曰,‘如子所言,乩仙頗可信矣。子非于甲子年薦舉人才乎?明明是甲子舉人,何尚不悟乎?”余聞是論,不覺恍然。憶乩語誠巧,或真有仙降耶?”
(四七)清胡承譜續(xù)只塵譚(卷下):“丙子丁丑間,虞山有扶乩者,王漢階先生來降,時某學使方校士,言自玉峰巡場來。問某某有名未?曰,‘無’。某某如何?曰,‘已取’。案發(fā)果然。頃之去,乩復(fù)動,稱‘天下第四人’,則何義門老人也。來尋金壇王二?;蚯箢}小圃,書曰,‘近自然’ ,筆跡宛如生前。夫生英而沒神,此理之常,無足怪者,獨漢階先生行本居一,而易稱二,未知何故。義門老人既稱為‘天下第四人’,則以上三人未知其皆為誰。惜當時問者率意梼昧,未曾逐細訉厥明白耳。蓋聞之二山何飛鳳云?!?
為功名問乩,往往也會所問非所答。如問科名而答以試題,問自己而答以別人,未問而乩自說出,或用戲謔的態(tài)度指示,或藉乩譴責,方式很多,現(xiàn)在舉幾條出來。
(四八)子不語(卷二十一):“繆煥蘇州人,年十六入泮,遇乩仙問科名。批云,‘六十登科?!姶箜?,嫌其遲。后年未三十一,竟登科,題乃‘六十而耳順也。”
(四九)同上書(卷十六):“揚州吳竹屏臬使,丁卯秋闈,在金陵扶乩問中否。乩批‘徐步蟾宮?!瘏谴笙?,以為館選之征。及榜,不中。是年解元乃徐步蟾也?!?
這與問自己中否無關(guān)。說他人中,未必就是指示自己不中。“六十登科”不能說是指遇題目有“六十”字眼底時候就中底意思。中國文人每好猜,好附會,影響到文章上,把重要的字省掉,以為”古潔”,所謂”蠢才”,當是指此輩而言。這種箕示也可以說是低能的。
(五十)壺天錄(下):“丙子(光緒二年,公元一八七六)春闈后,蘇郡某孝廉之父望其子甚切,請乩示以中否。乩詩云,‘為筑花窠燕子忙。香泥枉自落空梁?!瘔腥宋墩Z不吉,復(fù)叩,‘獲雋者誰何?’續(xù)書云:‘一枝紅杏蘇堤畔,贏得馬蹄都向陽?!蟮媚蠈m榜,乃知‘窠’者‘科’也;‘子’者‘子’也;‘落空梁’ 者,末獲登科也?!K堤’,吳也;‘一枝’者,一姓也;‘馬蹄’者,四數(shù)也;一章,一汪,兩王姓,皆陽韻,故曰‘都向陽’也?!?
這樣指示,真要善于猜謎底才能理會,否則只好等到事實成就以后慢慢去曲解罷了。
(五一)清鈕銹觚勝(卷六.):“陜西糧鹽道祖公允圖事乩仙甚謹??滴醣樱ü涣帕┛?,祖襄典試,出闈,偶詢他事。乩忽書云,‘我乃延安府清澗縣受冤人李奉河也。’問‘何以至此?’又書‘我隨仇生入場,污其卷而出?!婀珴撛L其實,為之雪冤,適被召入京,未果?!?
冤鬼入場破壞考生功名底事例很多,但由鬼用箕指示考官底真不多見。人如有過失,在考場里很容易發(fā)起自問自悔底心情,覺得良心上實在過不去底,有時甚至自殺。將考卷涂污,或不做文章而自寫供狀底,幾乎每場都有。在箕里所示底“仇生”,也許只是隨公從污卷中得來底暗示,因而壇上降了李奉河罷。
(五二)清采蘅子蟲鳴漫錄(卷二):“乩仙有極靈者。王樸軒言:己未冬,與同人集建德觀請仙,各問安硯之所。魏可齋者,判云,‘秀而不韻?!敃r不解。后就惲中丞幕,不久,惲薨,而接受毓中丞,乃知‘秀’中含‘毓’姓,而‘韻’‘ 惲’同音也°此外壽姓者,判云,‘周南召南’,以居停之名興詩也。又某,判云,‘水漫金山待老僧,’得高安縣館,悟水至則高處者安也。惟樸軒,云,‘章門對岸’,則現(xiàn)來崇仁,殊不應(yīng),不知靈于何日也?!?
這些判語也都是事后猜得底。在許多事情中,總會碰到一兩件,在意義上,字音上,或地域上,偶然相符或略似底情形,信者便詫為靈驗了。
(五三)客窗閑話初集(卷一):“大比之年,有父子同叩鸞仙,問得失。鸞書曰,‘速往南行,路遇瘋僧,問之不已,可決前程?!缸哟蟊级?。其子年少足捷,果追及一僧,問之不應(yīng),牽袖苦纏不休。僧瞪目大罵,曰,‘入你娘的!中!’生怒欲毆,經(jīng)眾勸釋。是科其父捷,始悟其言?!?
這是豈有此理!原來箕仙底下級意識也沒除凈,可怪。野僧底話,如在”的”字一頓,意義是完全不同的。既然“瞪目大罵”,依理就不是笑著說,也就不會說“入你娘的中”了。
(五四)同上書:‘有諸生群集鸞壇問功名者。鸞書曰,‘趙酒鬼到?!娊灶涸唬业日垍蜗?,野鬼何敢干預(yù)?行將請大仙劍斬汝矣?![乃止而復(fù)作曰,‘洞賓道人過此。諸生何問?’諸生肅容再拜,叩問科名。鸞書曰,‘多研墨?!谑歉鞣殖幯兄暱逃?,跪請所用。鸞曰,‘諸生分飲之,聽我判斷。’眾乃分飲,訖。鸞大書曰,‘平時不讀書,臨時吃墨水。吾非呂祖師,依然趙酒鬼!’諸生大慚,而毀其壇?!?
這個戲弄得好??婆e時代底讀書人真是平時不讀書底多,偶因僥幸,中得一科兩榜便驕傲起來。這班人當中必有一兩個稍有“胸無點墨”底自覺心因而想到“吃墨水”底譏誚底。從這暗示引起趙酒鬼底再來,請大眾吃墨水,真可謂對癥下藥。
三 生死
問命運,子女,生死底箕卜中,以預(yù)吿死期底為最多,也有說到前生事業(yè)底。
(五五)明莫是龍筆塵:“近時有善召乩仙者,術(shù)甚奇。余偶過上海潘方伯家以他事召仙,而余適入坐。然余未有意求問也。方伯強余叩之。因焚香,稽首甫畢,而仙至,運乩大書:‘云卿前揖,生欲接淅,何以罄悃?莫生能為右軍點畫,左氏文章。捫□高談,宛王景略之玩弄,圍棋遣興,幾謝安石之風流。眼底尚物何人,今乃拜手玄教,欲知生前因乎?生原玉帝右史,為草酒中勅,待罪數(shù)年,得謫今世。’余問,‘何勅?’‘便是立世宗勅,還記否?生酒中所草者詞極佳,子但不應(yīng)酒中撰。代子一傳,何如?’
這話沒憑沒據(jù),怎樣信得過?
(五六)清張泓滇南憶舊錄:“……時婣家金某為瑞昌令,與先大夫有忘年之好,訪之,握手道故。金公言署中別祠有元君降乩事。先大夫齋禱卜歸隱。乩動,直書曰,‘將軍莫把雄心退,列戟門前大可觀?!肿W铀镁S艱。復(fù)書曰,‘不是傍枝不發(fā)枝。’后先大夫官終三品。先嫡慈白太夫人因病無出,畬為馬太夫人出。乩語皆驗?!?
(五七)壺天錄(下):“揚州萬佛樓未被災(zāi)時,有二士子,皆巨家也,借其樓下扶乩問子,同許大愿。謂樓名萬佛,未必足數(shù),倘獲生子,情愿補足,存者悉為裝金。盤上判一詩云,‘德門有后不須求。神火光中一例收。愿大難償償大愿,請看永叔自千秋。’下書‘顛僧漫筆。’當時不解所謂。未幾樓災(zāi),都轉(zhuǎn)歐陽崇如履新,命湘鄂四岸票商集貲復(fù)建,有不敷者,自任之。始悟‘永叔’者,隱示以歐陽姓也?!?
(五八)清錢泳履園叢話(卷十五):“錫山有司馬問渠者,喜吟詠,館蘇城華陽橋顧氏最久,死后降乩,適顧氏有人在乩前,間家中休咎。乩云,‘兄弟睽違同燕雁,君臣遇合喚鴛鴦?!唤馄湔Z。是年顧氏侍萱,名翔云者,北闈中式,首題‘君君臣臣’四字。從弟秋湄得信,即遣婢至侍萱夫人處報喜。|婢名鴛鴦,斯亦奇矣!后侍萱兄春浦??秃幽希坏镁凼?。如燕雁之代飛,更奇。”
(五九)閱微草堂筆記(卷二十二)灤陽續(xù)錄(四):“溫鐵山前輩嘗遇扶乩者,問壽幾何。乩判曰,‘甲子年華有二秋?!詾楫斄?,后二年卒,乃知‘二秋’為二年,蓋靈鬼亦能前知也?!?
“又聞山東巡撫國公扶札問壽。乩判曰,‘不知?!瘑?,‘仙人豈有所不知?’判曰,‘他人可知,公則不可知。修短有數(shù),常人盡其所稟而已;若封疆重鎮(zhèn),操生殺予奪之權(quán),一政善,則千百萬人受其福氣,壽可以增,一政不善,則千百萬人受其禍,壽亦可以減。此即司命之神不能預(yù)為注定,何況于吾?豈不聞蘇颋誤殺二人,減二年壽,婁師德誤殺二人,減十年壽耶?然則年命之事,公當自問,不必問吾也?!?
第二段故事里底乩仙可謂答得很圓滑,但也是真話。世間真能知道人底死期底,也許只有預(yù)定自殺底或被判死刑底罪犯與判人死刑底法官罷。
(六十)子不語(卷九):“李敏達公,衛(wèi),未遇時,遇乩仙自稱零陽子,為判終身,云,‘氣概文饒似,動名衛(wèi)國同。欣然還一笑,擲筆在秋紅?!孕∽⒃唬锛t,草名?!斊鋾r無人能解者。后公為保定總督,劾總河朱藻而薨。后人方悟 ‘朱’者‘紅’也;‘藻’者‘草’也。”
“紅草”可射作“朱藻”,但“秋”字射什么?如說“秋紅”射”朱”,那就無從捉摸了。
四 國事
關(guān)于國事底箕詞多近于讖語。例如:元末江南大亂,綴耕錄(卷二十七)記有乩詩預(yù)言當來的情狀,說,‘天遣魔軍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不平任殺不平者,殺盡不平方太平?!鳖ボ囍荆ň矶┯浝钊羲藐P(guān)大王書,預(yù)言靖康禍變。閩中小記(圖書集成神異典第三百十卷,記事之八),記明侯官張經(jīng)奉命討倭之前,關(guān)圣降乩詩,‘萬里縱橫事已空,戰(zhàn)袍裂盡血猶紅。夜來空有相思夢,雨暗關(guān)河路不通?!K為趙文華所譖而死。至于直說出來底也有,但也不免有語意在可解不可解之間底情形。
(六一)宋張端義貴耳集(卷下):“均州武當山,真武上升之地,其靈應(yīng)如響。均州未變之前,韃至,圣降筆曰,‘北方黑煞來,吾當避之?!^而真武在大松頂現(xiàn)身三日,民皆見之。次年有范用吉之變。韃犯武當,宮殿皆為一空。有一百單五歲道人,首殺之,則知神示人有去意矣?!?
這真武神可謂太不負責任,有難茍免,還說什么福國佑民?而且真武底坐鎮(zhèn)方面原是北方,北方底黑煞來到,正該由他去撲滅,他反而跑掉,使那一百單五歲底道人被殺,真是可憐。信者不能解釋,只好說是劫數(shù)應(yīng)當如此。
(六二)陶宗儀輟耕錄(卷二十六):“至元十三年(公元一二七六),江南初內(nèi)附,民間盛傳武當山真武降筆,書長短句曰西江月者,鋟刻于紙,黃紙模印貼壁間。其詞曰,‘九九乾坤已定;清明節(jié)候開花。米田天下亂如麻,直待龍蛇繼馬。依舊中華福地,古月一陣還家,當初指望作生涯,死在西江月下?!?
這首西江月,郞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七),“候”作“后”,“作生涯”作“甕生涯”。陶氏以為是真武降筆,而程敏政宋遺民錄則以為是劉秉忠所作。郞氏解說,“其初二句乃言元世祖滅宋,德佑封為瀛國公時,至順帝至正十五年,我太祖三月起兵和陽,正當九九八十一年之數(shù)。是知乾坤已定九九,而三月乃清明時也。‘米田’,言番人也?!贝埳呃^馬,’是太祖至正甲建國即位,乙巳伐元都,至丙午元亡,豈非‘龍蛇繼馬’耶?‘古月一陣還家,’乃言胡人皆去北矣。’當初揩望甕生涯’,此寧宗之后甕吉刺氏不立己子而取順帝,是無生涯矣。(程注云云,略。)予考之,元惟七主娶弘吉刺氏,余皆他姓。且弘吉非甕吉,不知程何所據(jù),今姑依之以解?!涝谖鹘聞e下”,獨言順帝北殂于應(yīng)昌,猝取西江寺梁為棺之驗耳。胡不通解,而注一句,又似非是。今補之,而瀛甕吉國公之事明矣?!?
當時人有順帝系宋恭帝(瀛國公)所生底一說。宋遺民錄說元明宗取恭帝子為養(yǎng)子,后立為帝,幽徙文宗底皇后,放殺文宗底兒子,到失國底時候,走死在應(yīng)昌,倉卒間取西江寺梁為棺,明太祖謚他為“順”。這一宗公案底真假還要等歷史家提供充足的證據(jù)才可以斷定,但不是現(xiàn)在所專談底,故不加討論。
(六三)關(guān)帝圣跡圖志:“明崇禎皇帝請仙問國祚。呂祖降乩曰,‘當問之伏魔帝?!绲澰唬艉沃轮??”云,可遣大興令往正陽門廟中迎請?!矶劢?,拜行君臣禮。崇禎亦答拜,以國事問。帝曰,‘妖魔太多,不可為矣?!ㄖ埽┭尤鍐?,‘妖魔何在?’帝微笑曰,‘你就是第一個妖魔!’延儒驚駭不能起?!保▓D書集成神異典第三百十卷,降筆記事之八。)這故事好像關(guān)帝與崇禎帝面談一樣,關(guān)帝底微笑也可以被看出來了。其實是迎神像到箕壇,問者向著它扶箕,記載底人便說得活龍活現(xiàn)。沒有偶像底箕仙,有時也會顯形,有時求他顯像,卻被申斥一番?,F(xiàn)在信者們用照像法,據(jù)說可以把靈像照出來。但要留心假冒,不可輕易置信。關(guān)帝是伏魔底大帝,反而對崇禎帝說‘妖魔太多,不可為,’不曉得他底本事在那里?按理他應(yīng)當揮起‘青龍偃月刀”為明家殺盡‘妖魘’才是。這也是錄箕語底人頭腦不清楚,把伏魔大帝說得太沒本領(lǐng)了。怎能信得過?
(六四)庸盦筆記(卷六):“曾文正公嘗吿幕客曰,‘余向不信扶鸞等術(shù),然亦有奇驗者。李忠武公續(xù)寶之克九江也,余方銜恤家居。一日,偶至余弟沅甫宅中,塾師方與人為扶鸞之戲,問科場事。余默念此等狡獪,何足為憑?乩盤中忽寫:‘賦得偃武修文。得閑字?!嘌裕捍讼蹬f時燈虎作‘敗’字解,‘所問科場事,其義云何?’乩盤中又寫‘為九江之言也,不可喜也?!嘣屧唬沤聢蟠蠼?,殺賊無遺類,何為言???’又自忖九江去此二千里,且我現(xiàn)不主兵事,忽提及此,亦大奇事。因問‘所云不可喜者,為天下言之乎?抑為曾氏言之乎?’乩判:‘為天下大局言之,即為曾氏言之。’時戊午年(咸豐八年,當公元一八五八年)四月初九日也。余始悚然異之,而不解所為。至十月而果有三河之敗,全軍盡歿,忠武公及余弟溫甫咸殉焉。乩仙自言姓彭,河南固始縣人,新死于兵,將赴云南某城隍之任,道經(jīng)湖南云?!?
這事如記載準確底話,可以視為下意識活動底好材料。本來是問科場事,因為曾公一到,便從“敗”字聯(lián)想到九江底戰(zhàn)役。自然幾個月間底軍事行動,變化是很大的,如有一點可以連得上,就很容易教人想到全部也有關(guān)系。本來那時底天下事也就是曾氏兄弟底事,如敗下去當然也于曾氏不利的。
(六五)庸閑齋筆記(卷二):“乩仙多系鬼狐假托,昔人論之詳矣,然世人仍多信之。以余所聞,則無錫唐雅亭明府受禍最酷。雅亭以縣尉起家,累擢至浙江之慈溪令,為人有干才,能飮酒度曲,上官俱喜之,而顧極信扶鸞,每事必咨而后行。在慈溪任時,乩仙忽吿以大禍且至,宜亟去官。雅亭遽引疾,上官留之不可。未半載,濱海鄉(xiāng)民入城滋事,后任官竟至罷斥,于是益神之。又詢以卜居之所,乩言:天下且有事,惟金華府之武義縣最吉。遂徙往居之。置田營宅,極園亭之勝,飮酒按歌,望者疑為神仙中人。咸豐戊午(公元一八五八)二月,賊至處州,叩之,曰,‘無礙?!绕朴揽?,又叩之,曰,‘必無礙’且云,‘遷避則不免?!靾宰怀?。比賊至,全家被虜,雅亭為賊拷掠,死甚慘。賊退后,余偕李太守赴縣城辦撫恤,至其家,斷壁頹垣,焦原荒土,尸骸狼藉,為之一嘆。噫!此殆宿冤,又異乎鬼狐之假托矣?!?
這位唐先生可以說是一個最不會達權(quán)底人。僥幸心與迷信心混合起來纏繞著他,使他失掉理智的思維,以致結(jié)成這樣慘果。這有什么宿冤可溯呢?宿冤只在少讀書,不用腦而已。
還有些箕詩解答疑問純是要人去猜,卻也不是讖語。如堅瓠補集(卷四)引濯纓亭筆記說明天順丁丑,山陰羅周聽見御史沈性要薦他去就河南府學訓(xùn)導(dǎo),便于元旦扶箕。箕仙先了一首詩給他,說,“風雷不改舊山河,華屋年深蔓薜蘿。仙掌云銷金氣冷,鳳臺人去月明多。英雄早聽青銅吼,感慨誰知白石歌。回首五湖煙水闊,且將閑興托魚蓑。”詩是好詩,回答底卻是什么?據(jù)解釋說首二句說國家事靠不住,其實也是強解。那年英宗復(fù)辟,羅周底訓(xùn)導(dǎo)也做不成,因而生出勸他不必仕底解法,否則怎樣解釋都能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