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霓妹:
有九天不曾收到你的信,就像隔了兩個月一樣。明天我們開學,我比平常多讀一樣功課,一定忙些,只望你多多寫些信給我,以作安慰。我從二月起還是每兩個月寄一次三十。從此一直到我八月畢業(yè),決不會錯。不過畢業(yè)之后我決定到哈佛大學去,這是美國最大的學堂,到那里去念書,面上是很光榮的。只有一樣,那學堂在美國東部,生活程度太高,并且到那里去也決不能再自己作飯。你同兩個孩子作何辦法呢?我自從接到你上一封信,說得真是傷心,我心中十分難過!接連這些天里,我老是思前想后。你同一對小乖乖這樣受苦,我這作丈夫的作父親的無論如何不能一口推去,說不能怪我。但是,妹妹,你應該知道,這也不能完全怪我,有一半也要怪家境太壞。論理說,一個人到外國念書,舉目無親,加上外國人向來對中國人是看不起的,你出去一不小心,就要受人欺負。清華的錢就是中國的錢,就是每個中國國民所出的錢,他們出了這么多的錢讓我來念書,一方面也要我們替中國學生占面子。我這一直作飯,實在是丟中國人的臉。不過已經(jīng)作了,只得作下去。就是一樣,到了哈佛大學之后,我是決不再作飯了。我在那里不單要替中國學生在學問上爭光,并且要教外國人知道,我們中國人并非天生得不干凈,不必他們見了中國人就擤鼻子。說起來你也不知道,我上課時候,出去時候,甚至走路時候,受這種氣,受這種辱,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后來我作了兩套衣裳,算是多少好點。到了今天,又為了這一晌住的房子只圖便宜,不大干凈,又要作飯,有氣味,如今兩套衣裳又有氣味了,洗也洗不掉。在芝加哥丟人也丟了,顧不了那么多。不過到哈佛之后,我一定不能再替中國丟人。我想來想去,只有一條方法。你只好秋天帶兩個孩子回武寧去暫住一下。我在哈佛能一年得碩士是最好,頂多一年半一定可以了。哈佛是大學堂,得了碩士,回國去也不至于受人欺負了。去武寧借住,是不得已的辦法。不過如今不比從前,你如今回去,并沒有什么丟臉之處。我如今是出洋留學,你回家去,別人對你想必總不會錯。并且我家二嫂三嫂,就是四嫂,她們不得已之時,也是回娘家去借住。還有一樣,我以后(秋天起)雖然不能大筆頭寄錢給你,零碎東西總可以每月或者每兩個月買一次寄去武寧,讓你看到歡喜。別人看見也好教人家羨慕一下。你進學堂固然可以省點,不過那也省不了多少。那一筆錢又從那里來?并非我不贊成你進學堂,我實在一百分相信你,就以往事情,可以知道你是一百分靠得住的。你要是不情愿回武寧,我看只有一個方法,就是我秋天先回家,要是找到好事情作,就不再來美國了。萬一找不到好事,我就作個兩三年,再回美國來考一個好學位。
愛夫,沅哥哥 十八年一月一日第六十四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