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奉慈諭，不勝感慰。竊慕盛德大業(yè)，居高聲遠，值茲衰亂，起居未寧，而接引后學(xué)，誨人不倦，備見至人濟世之悲愿無盡。侄智慧羸劣，學(xué)行未修，實不堪承受教誨扶植。江流浩浩，蒹葭凄凄，雖欲從之，莫由也已。男女家室，易增煩惑，侄性寂靜，夙不樂此。若生為男子，須承繼宗祧，則不能免脫此累。侄常自慶幸生而為女，可免此累，專心學(xué)業(yè)，庶有成立。惜生不逢時，值此世亂，虛有此心愿而已。

憶昔在滬時，境況尚佳，終日無事，偶得《起信論》一冊，閱之深感興趣，生大欣慕，當即如說修行，致力止觀。以發(fā)心勇猛，進步甚速，興趣亦愈濃厚。終日默坐，廢寢忘食，夜以繼日。無事則修止，有事則隨順修觀。如是相繼九閱月，憶念未失。忽以一念清凈，與真理相應(yīng)。自是不假勉強而識自性常凈、具足眾德。后覽諸經(jīng)論，深相契合，如數(shù)家珍。其于禪宗公案、語錄更覺親切，行德名著，讀之不忍釋手。先嚴見之，輒奪書去，恐傷生也。自此后，世局日危，境域日窘，塵勞日重，未及讀書，然此理終不泯滅，造次顛沛必于是。五六年來，存養(yǎng)保任未嘗少息，而終以雜務(wù)紛紜，無暇治經(jīng)籍以資印證。學(xué)力未至，心智無由啟發(fā)，故所悟亦未能深遠。學(xué)術(shù)之事，須資于環(huán)境，仰于指引，侄特?zé)o此環(huán)境耳。學(xué)術(shù)豈真若是其難而不可成者？然素患難行乎患難，素貧賤行乎貧賤，侄無能得此環(huán)境致力學(xué)術(shù)，日唯以雜務(wù)衣食所累，亦安而已，失復(fù)何言？大人攝生有道，近來起居安否？飲食增否？倘侄日后生事可支，學(xué)術(shù)有望，愿侍大師以盡天年。唯祈寬懷善御，健履輕安，日月常輝，則為群生之幸也。

得汝函，具見德慧堅利，非凡才也。急東下就學(xué)，勿失時光。吾已函王孟老，欲汝遂為吾子，雙姓熊池，未舍本宗，于義無悖，想孟老早達此意。汝體弱，須注意滋養(yǎng)，切勿自苦，留得此身發(fā)明正學(xué)以救斯人，事孰急于此？刻苦以速朽，甚無謂也。昔宜黃大師嘗言江西黎端甫居士解悟甚高，而自奉過苦，以此早殞，不竟所志。又云佛典有問：如菩薩行荒遠之域，絕無可得食，僅有同伴一人，殺之以食則生，否則死，此將如何？佛言菩薩為續(xù)慧命故、續(xù)法命故，寧殺人食之。出此險已，力度眾生。此語出何經(jīng)？吾近不憶，然宜黃斯言，吾志之未忘。但此事唯菩薩可行之，凡夫不得借口以自利而傷物，自造惡業(yè)也。聞汝過自苦，吾故舉此，冀汝有以自廣也。吾不耐杭州熱悶，本思赴滬，取海風(fēng)較適，但一時未便離杭。

來函“無事則修止，有事則隨順修觀”二語，自是初學(xué)著力處，然不無失正。閑居無事時，一意收攝精神，不令弛散，此時心地炯然，不起虛妄分別，是謂之止；然但無虛妄分別而已，要非頑然無知。永嘉禪師云“自性了然故，不同于木石”。明睿所照，于境不迷，，。是謂之觀。故止觀者，一時并運，非可有止而無觀或有觀而無止也。無事時修止，而觀在其中；有事時隨順修觀，而止亦在其中。無止而云觀，即墮妄情計度，不可云觀也。止觀法義，深遠無邊，自釋迦至后來大小乘共所修習(xí)。《大學(xué)》知止、定、靜、安、慮得一節(jié)，亦是止觀。知止至安，皆止義；慮得，即觀義。諸句中而后字，系約義，言非有時間次第也，此等處切忌誤會，予一向強探力索，實不曾用過止觀法。吾兒天資純粹，尚望于學(xué)問思辨之外，無墮此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