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禿記

這是一篇別具一格的墓志銘，寫的有聲有色、曲折生動。同時《禿禿記》也是曾鞏揭露封建官吏兇殘狡詐面目的一篇佳作。此文記敘的是倚仗官勢、哄騙妻子的孫齊，為了掩蓋自己的丑行，竟殘忍地殺死了僅五歲的兒子禿禿。

人固擇于禽獸夷狄也。

禿禿，高密孫齊兒也。齊明法，得嘉州司法。先娶杜氏，留高密。更紿娶周氏，與抵蜀。罷歸，周氏恚齊給，告縣。齊貲謝得釋。授歙州休寧縣尉，與杜氏俱迎之官，再期，得告歸。周氏復(fù)恚，求絕，齊急曰：“為若出杜氏。”祝發(fā)以誓。周氏可之。

齊獨之休寧，得娼陳氏，又納之。代受撫州司法，歸間周氏，不復(fù)見，使人竊取其所產(chǎn)子，合杜氏、陳氏，載之撫州。明道二年正月，至是月，周氏亦與其弟來，欲入據(jù)其署，吏遮以告齊。齊在寶應(yīng)佛寺受租米，趨歸，捽挽置廡下，出偽券曰：“若傭也，何敢爾！”辨于州，不直。周氏訴于江西轉(zhuǎn)運使，不聽。久之，以布衣書里姓聯(lián)訴事，行道上乞食。

蕭貫守饒州，馳告貫。饒州，江東也，不當(dāng)受訴。貫受不拒，轉(zhuǎn)運使始遣吏祝應(yīng)言為復(fù)。周氏引產(chǎn)子為據(jù)，齊懼子見事得，即送匿旁方政舍。又懼，則收以歸，扼其喉，不死。陳氏從旁引兒足，倒持之，抑其首甕水中乃死，禿禿也。召役者鄧旺，穿寢后垣下為坎，深四尺，瘞其中，生五歲云。獄上更赦，猶停齊官，徙濠州，八月也。

慶歷三年十月二十二日，司法張彥博改作寢廬，治地得坎中死兒，驗問知狀者，小吏熊簡對如此。又召鄧旺詰之，合獄辭，留州者畢是，惟殺禿禿，狀蓋不見。與予言而悲之，遂以棺服斂之，設(shè)酒脯奠焉。以錢與浮圖人升倫，買磚為壙，城南五里張氏林下瘞之，治地后十日也。

嗚呼！人固擇于禽獸夷狄也。禽獸夷狄于其配合孕養(yǎng)，知不相禍也，相禍則其類絕也久矣。如齊何議焉？買石刻其事，納之壙中，以慰禿禿，且有警也。事始末，惟杜氏一無忌言。二十九日，南豐曾鞏作。

禿禿，是高密縣人孫齊的兒子。孫齊考中明法科，因而得到嘉州司法參軍的職務(wù)。他之前已經(jīng)娶了杜氏為妻，將杜氏留在高密。隨后用哄騙的手段娶到周氏，并且與周氏一起到蜀中赴任。任期滿后，一塊兒回高密，周氏才知道孫齊有妻子，因此怨恨孫齊哄騙了她，于是告到縣里。孫齊用錢財?shù)肿?，于是事情便算了結(jié)。孫齊又被任命為歙州休寧縣縣尉，帶上杜氏一起去上任。過了兩年，孫齊得以請假回家，周氏還為這事憤憤不平，要求斷絕聯(lián)系。孫齊急了，說：“為了你，我與杜氏斷絕關(guān)系！”并且剪下頭發(fā)，立下誓言，周氏才答應(yīng)了他。

孫齊假滿后獨自一人到休寧縣任上，遇到妓女陳氏，又將她納為妻。任滿，他接受了撫州司法參軍的任命，回高密與周氏分開，不再與她相見，派人將周氏所生的兒子偷偷地抱來了，同杜氏、陳氏一起載到撫州，于明道二年正月到任。這個月，周氏與她弟弟也來到撫州，想要占據(jù)孫齊的官署，被吏人攔住，并把這事報告了孫齊。齊正在寶應(yīng)佛寺里收租米，聽到立刻回去，揪起周氏放到走廊上，拿出假造的契據(jù)說：“你是我的傭人，怎么敢如此胡作非為！”于是一起到州里去辯理，沒有得到公正。周氏上訴到江南西路轉(zhuǎn)運使，也不聽她的。過了許久，周氏只能把姓名、籍貫以及幾次告狀的經(jīng)過寫在粗布麻衣上，以此來在道路上乞食。

這時，蕭貫任饒州知州，周氏跑到他那里去告狀。饒州屬江南東路，不應(yīng)當(dāng)接受她的訴狀，但蕭貫并不推辭，仍然受理。轉(zhuǎn)運使這才派公吏祝應(yīng)言前往調(diào)查，周氏以他所生的兒子為證據(jù)，孫齊害怕兒子被發(fā)現(xiàn)，事實真相敗露，就將兒子藏到附近方政的屋子里。仍然害怕被發(fā)現(xiàn)，又把兒子帶回家，掐住他的咽喉，沒有死，陳氏從旁邊抓住小孩的雙腳，倒提起來，把頭按進(jìn)一大甕水中，小孩才死，這就是禿禿。孫齊叫來差役鄧旺，讓他在寢室后面的墻下挖了一個坑，深有四尺，將尸體埋在里面，禿禿只有五歲。蕭貫將孫齊的罪案報上去，恰遇大赦，但還是停了孫齊的官職，流放到濠州，這是明道二年八月的事。

慶歷三年十月二十二日，撫州司法參軍張彥博改建寢室，整理土地中發(fā)現(xiàn)了坑中的死孩子，查問知道情況的人，有個叫熊簡的小吏回答如上。又叫來鄧旺盤問，又核對了當(dāng)年的供詞，凡是保存在州里的都這么說，只是殺死禿禿經(jīng)過的材料沒有看到。張彥博向我談到這件事，為禿禿的慘死而悲痛，于是用棺材喪服收斂了他的遺骸，并設(shè)置酒肉祭奠。又出錢給僧人升倫，叫他買磚砌成墓穴，在城南五里處一家姓張的樹林下埋葬，時間在挖地得骨后的第十天。

??！人原本就與禽獸野蠻人有區(qū)別。禽獸野蠻人對與他結(jié)合生育的，知道不互相禍害，如果相互禍害那么人類早就滅絕了。像孫齊這樣的人該怎樣評價呢？買來石碑，刻上這件事，放再墳?zāi)怪?，用來祭奠禿禿，并且用來告誡世人。事件的整個過程，只有杜氏全沒有一句違忌的話。二十九日，南豐曾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