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　潦

伊古以來，御旱防潦之法莫善于黃帝之井田、大禹之溝洫矣。何則？平原千里，川渠畎澮，經(jīng)緯相通，大雨時行，容水有地，河流順軌，潦不為災。及乎雨澤不時，旱稌為患，而溝洫所積之水浸灌有余，滋潤土膏，流通地脈，茍非七年之旱，未足以困我烝民也。

惜乎列國相爭，各圖自便，商鞅創(chuàng)廣地之議，溝洫湮廢，變?yōu)橼淠?，貪小利忘大害，古圣王之良法美意浸至蕩然無存，而黃河之患亟矣。夏、秋之間彌月不雨，則禾黍枯槁，千里赤地矣。自漢以來，當事者尚知治理河渠以資灌溉，迄劉、石構亂，東晉南遷，中原文獻焚蕩幾盡，而東南十省溝渠水利轉存皇古之遺，大河南、北之間水利無存。水患日亟，土地之肥者忽瘠，民庶之富者忽貧。唐乃漕江、淮之粟以給關中，宋亦浚汴河之渠以通轉運，自元、明至本朝而后，則正供數(shù)百萬悉仰南漕，上下呰呰然若嬰兒之待哺，于是而河運、海運之說紛然起矣。

比年北五省水旱偏災無歲不有，山西之旱一，河南之旱一、水一，山東、直隸之水則至再、至三。每次公私賑款輒至數(shù)百余萬，皆出于度支正項，或南中義捐。歲歲告災，其憂未已，而窮民之轉徙于溝壑者尚不知幾千萬人，此開辟以來所未有也。

夫北方數(shù)省之民豈能長恃賑款為生乎？官吏之撫治此方者，又豈能長以告糴勸捐為事乎？幸也南中好善之士不乏其人，出己之有余，濟人之不足。然救災恤鄰之舉可暫不可常，可一不可再，豈能長恃此無源之水，以活此億萬涸轍之枯魚乎？不可得已。前者鄭工既決，國家不惜費千萬帑金以塞之矣；茲者永定河屢決，復特簡重臣屢撥庫款以興大工，而規(guī)久遠，所為防潦之策區(qū)畫者似無弗周。至于御旱之方，寂然未有善法者，竊以為皆治其末，而非治其本也。

治本奈何？曰《周禮》之成規(guī)，開渠、種樹而已矣。夫井田不能復，而溝洫猶可漸開；富教不易言，而樹藝必宜急講。開渠之法宜飭疆吏檄行所屬，查明各州各縣舊渠若干，存者若干，廢者若干，若何興修，若何籌款。然后略仿元人之法，每省簡一大員為水利農田使，輕車簡從，分行各州、縣，測量繪畫，舊渠之宜復者復，新渠之宜開者開，必順人心，必隨地勢，著有成效，優(yōu)獎超升。并董勸民間，自于田畔多開溝洫，民力不足，官助其成，歲歲修治，毋許湮塞。英人于印度高地筑塘畜水，寬數(shù)百頃，按時開放，售之于民。中國及東洋本有鑿井筑池之法，均可傍收博采，因地制宜。此開渠之法也。

泰西數(shù)十年來于種樹之事極為盡心，特設專官如古者虞人之職。自樹木廣植后，不特名材美木獲利無窮，且樹旁之田瘠者變而為腴：因樹根能吸土膏，能爛沙石，故磽確之地悉化膏腴也。無水者變而有水：因樹木能放養(yǎng)氣，能潤本根，故干稌之區(qū)咸資灌溉也。而且根株盤結，沙石化為土壤，松脆變而堅凝，墻岸益堅，堤防愈固，則御旱御水無所不宜。古所謂一年之計樹谷，十年之計樹木者，非虛言也。中國種樹古有專書，漢、唐以來官不過問。自粵、捻構亂，燕、齊、晉、豫諸省所有樹木斬伐無余，水旱頻仍，半由于此。即可責水利農田使，相勸督率于田側隙地，廣植林木以復舊觀，有斬伐者罰賠不貸。至于蠶桑之利及松、梓、果、蓏一切有利之植，尤必隨宜廣種，以厚民生，歲歲增加。十年則官伐而售之，仍以此款一修理川涂，廣興水利。此種樹之法也。

夫以上之法皆中國自有之，且盡人能言之，無所為高遠難行、神奇莫測也。然而小民不知遠計，各便私圖，非官為倡率之則茍且因循，年復一年而荒廢愈甚，遇有災歉則坐待賑濟，或相率逃亡，比戶荒涼，滔滔皆是。且開渠則各惜尺寸之地，種樹則謂非旦夕之功，可與樂成，終難圖始，蚩蚩者氓大抵然矣。

或曰：“如款項不足何？”而不然也。今日一省告災，捐賑動數(shù)百萬，今年之賑甫畢，明歲之災又來，庚癸頻呼，良難為繼。茍每省歲撥五十萬金以開渠種樹〔十四卷本增：（西例：凡伐一樹，即須補種兩株。立法甚美。今各省既興礦務，筑鐵路，所需木料日多一日，亟宣明定章程，責成地方官設樹藝局，招致勤廉士紳，專講種植，要使境內無曠土，無童山，其利澤溥長何如也！教之樹蓄本王政之所走，幸勿以事物細微而忽諸?。?，〕得人而理，合力以成，御災荒而垂久遠，比及數(shù)年，成效昭著，中原萬里，雖終古無災可矣。夫焦頭爛額固不如由突徙薪也，亡羊補牢終勝于臨渴掘井也。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所謂大用之而大效，小用之而小效者。幸毋疑為迂闊，忍聽銷沈，長恃此有限之賑捐，欲以救無窮之百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