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名之英雄

恨海沉冤錄 作者:平江不肖生


在前清光緒二十五六年之間,湖南因有譚嗣同、唐才常等一班豪杰之士講求新學,設立時務學堂,湖南的風氣為之一變。就是鄉(xiāng)村里的蒙館先生教學生,也不似從前專教《四書味根錄》,做破承題、起講了,也和學校里一般的有地理,有歷史,有算學,有國文,分科教授。不過蒙館先生的知識有限。外國語言文學,以及幾何、化學等專門學問固然是沒有,便是算學、地理,也只能拿著《數理精蘊》和《方輿紀要》等書,揀自己看得懂的說給學生聽罷了。雖說是一種徒具形式的教授,然使一般青年學子的腦筋中都知道有科學,知道八股文章無用,這效力就算很大了。

接著又有黃克強、劉揆一等一班豪杰之士出來,提倡革滿清之命,創(chuàng)設黃漢會,羅致三湘七澤血性男子密謀起義。湖南的風氣又為之一變。那時黃克強不名黃興,也不字克強,原名黃軫,字瑾武。論到黃克強三個字,在民國元二年的時候,自然是馳名中外,只是在長沙一部分地方,還不及黃瑾武三個字的婦孺皆知。因黃瑾武從小喜練拳腳,體格更生得強壯,兩膀很有些氣力,性情又異常勇猛,最喜歡尋著有名的拳教師比賽。他比贏了,固是興高采烈;就是打輸了,他不但不覺得羞愧沒有面子,反很誠摯懇切的與那比贏了的教師結交。有和他親交的朋友,見他好勇斗狠,替他擔心,怕他被武藝好的教師打傷,勸他不可再尋那些有名的教師比賽。他便笑道:“我也曾略事詩書,稍知養(yǎng)氣之道,豈是好勇斗狠的人?只為要多物色真有能耐的人,為我將來的臂助。拳教師有大聲名的不見得真有大本領,一般有純盜虛聲的,我既要為將來物色幫手,此時便不能不親自試驗試驗。所以遇著武藝比我高的,我無不竭誠交歡他,就是武藝不及我的,也只要這人天性篤厚,膽大心雄,我也一般的做好朋友交結?!秉S瑾武因從來抱著這種物色人才的心愿,日積月累,由比賽而結識的拳教師已不在少數了。

黃漢會一成立,所有曾經結識的拳教師都成了黃漢會的會員。每一個拳教師至少也有四五十個徒弟,如最著名的王福全、梁鑒銓、彭少和、林齊青等幾個大教師,每人有幾百個徒弟。這許多練武的壯年徒弟,由各人的師傅召集攏來,加入黃漢會,齊聽黃瑾武一個人的指揮號令,這種潛勢力也就不可輕侮了。從來湖南的拳教師都是各分各的地段,各收各的徒弟,彼此不相侵犯,也不相聯絡。拳教師中雖也有往來交結的,然大抵因私人的關系,或親或鄰,或是同門師兄弟,并不是為切磋技藝而相結合。自黃瑾武提倡革命,創(chuàng)設黃漢會,羅致無數拳教師當會員,不但革滿清的命,也可算是拳術界的大革命。因黃瑾武存心借黃漢會這種結合,革除拳術家歷來的門戶積習,每開會一次,平江、瀏陽、長沙、湘陰數縣的拳術家都得共聚一堂。集合的目的是要一般拳術家各自回家鄉(xiāng)擴充會務,招納會員。然擴充會務招納會員等事,是須待各自歸家鄉(xiāng)后實行的,在集會時候,只不過三言兩語便已了事,余下的時間就大家研究拳腳,各人顯出各人的看家本領給黃瑾武評判。黃瑾武生性闊達,沒一點兒偏私之見,凡是入了黃漢會的人,無一個不是心悅誠服的推崇黃瑾武。

有許多世家子弟,因心中欽慕黃瑾武的原故,本來無心練武的,也要延聘一個拳教師來家,借練拳為名,謀與黃漢會中人接近聯絡。黃漢會才成立了幾個月,文人學士素不齒數的拳術,陡然變成極熱烈的流行品了。鄉(xiāng)宦人家想結識黃瑾武的,辦上等酒席敦請黃瑾武吃飯,必須幾個拳教師作陪。酒至半酣,豪興頓發(fā),談拳論掌,色舞眉飛。談論到興會淋漓的時候,便撤去杯盤搬開桌椅,騰出一塊地方來,各教師扎衣的扎衣,捋袖的捋袖,或走一趟拳,或使一路棒。有時黃瑾武自己高興起來,也解衣袒出兩條粗壯無倫的胳膊,和這些教師較量幾手,輸贏都不當作一回事。

湘陰的世家子彭某,與黃瑾武家有些世誼。只因兩家相隔有五六十里,過從甚稀,不曾和黃瑾武見過面。聞黃瑾武的名,也辦了酒席,特地請黃瑾武赴宴。黃瑾武既蓄志要革滿清政府的命,不僅極力去羅致會武藝的人,對于世家巨族的子弟,也無不盡力交歡。彭、黃兩家又有世誼,自然一請便去。彭某知道瑾武的性格,也照例請了幾個拳教師作陪。不過所請的幾個教師,都沒有驚人的本領,也沒有赫赫的聲名,瑾武一個也不曾會過。彭某是個很文弱的讀書人,對于武藝全不懂得。就是請來作陪的幾個教師,和彭某平日并無來往,不過因居處相近,彼此認識而已。在酒席上面,瑾武略與幾個教師談論了些練武功的話,即覺話不投機,懶得往下再談拳腳了。

那時正是七月間天氣,異常炎熱。彭家的房屋寬大,七開間五進。酒席設在第五進的廳堂上,推瑾武巍然上坐。鄉(xiāng)下的房屋,照例在白天都是將門敞開的,瑾武坐在首席,可一眼望到第一進的大門外面。彭家的廚房設在第二進的偏屋,上菜的須用木盤托著,從第三進中間直送上來。瑾武因懶得和那幾個拳教師談話,兩眼不期然而然的向大門口望著,也并沒注意看什么東西。忽見上菜的人雙手托著木盤,從第二進的左邊轉出來。那人的身體很瘦小,年齡約有四十多歲,托著菜在前面走,后面跟著三四個七八歲、十來歲的小孩,一個個笑嘻嘻的爭著跳起來搶奪那人頭上的包巾。那人并不回頭反顧,只將頭或偏左些兒或偏右些兒的躲閃。小孩直跟到過了第三進的中門,恐怕被廳堂上的賓客看見,才停步不追了。然不肯退出去,閃開中門兩邊躲著,好像等候上菜人出來的一般。上菜的人將盤中菜在席上安放好了,即撤下半碗殘菜,仍放在木盤里托將出去。瑾武這時便很注意看那幾個小孩的舉動了。上菜人走到第三進門外,幾個小孩子果然又笑嘻嘻的一擁出來,左一把右一把,各舉雙手向那人頭上亂抓。只見那人仿佛后腦上長著眼睛的樣子,必待小孩的手將要沾著頭巾了,才微微的避開一兩分遠近。左邊有手來便向右邊閃,右邊有手來,便向前面閃,七八只手圍住左、右、后三方亂抓,一次也不曾與頭巾相碰,并且很安閑自在的走著。再看安放在席上的這碗菜,是一碗很滿的湯,一點兒不曾潑出來。

瑾武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吃驚道:“這東西倒像是個好手。若沒有一點兒真實本領,絕不能這么從容自在。只是這么大熱的天氣,我們抖著頭還嫌熱,他為什么把頭包著?這幾個小孩去搶奪他的頭巾,大約也是看了覺得奇怪。”瑾武這般想著,即向彭某問道:“剛才上菜來的這個人姓什么,是在府上當差的嗎?”彭某笑道:“這個人姓馬,據他說沒有名字,排行第二,我們因他是個癩頭,隨口叫他馬二癩子。去年臘月才由舍親薦他到舍間聽差。有些呆頭呆腦的樣子,不大會伺候人。我因舍親的情面卻不過,只得留在舍間。小兒小侄在學堂里讀書,早晚就差他接送?!辫鋼u頭笑道:“據我看這人并不呆頭呆腦,武藝倒像是個很高明的,不可輕視了他?!迸砟彻Φ溃骸拌湎壬难哿﹄m高,這回看馬二癩子只怕看走了眼色?!?

幾個教師聽瑾武說馬二癩子的武藝高明,也都忍不住好笑。其中有一個素喜說刻薄話的教師笑道:“瑾武先生既看出馬二的武藝高明,何不就請他到長沙去教武藝呢?”那時拳教師教拳的界限分得極嚴,越界傳徒弟,非有過人的武藝不敢。而一般拳教師的習慣,對于外府外縣的武藝,不問高低強弱,只有輕侮的,沒有推崇的,人人有這種十分頑固的成見。曾入黃漢會的,經瑾武再四曉譬開導,才漸漸的將這種成見化除了些,然也不過在瑾武面前不露出此界彼疆的惡習罷了。這幾個同席的教師都不曾和瑾武會過面,所以敢對瑾武這么說,瑾武聽了,絕不躊躇的答道:“但怕他不肯到長沙去,若真肯去,是再好沒有的了?!迸砟车溃骸榜R二癩子如果會武藝,怎的不起廠子收徒弟,卻求舍親薦到我這里來當底下人呢?”剛說到這里,馬二癩子又托了一碗菜走上來。瑾武看他背后,已不見那幾個小孩跟著了。彭某等馬二上好了菜,即叫住問道:“黃大老爺的眼力素好,他說已看出你有很好的武藝,究竟怎樣,你實在會武藝嗎?不要隱瞞,黃大老爺是最喜提拔會武藝的。”馬二現出不好意思的神氣,囁嚅了半晌才答道:“不敢。馬二實在不會武藝?!惫哪惩湫Φ溃骸笆遣皇谴纛^呆腦呢?這也有什么不敢的?只看他這癆病鬼的模樣,就可以知道絕不是會武藝的人。”瑾武也不回答,伸手向馬二招著說道:“請過這邊來,我有話問你?!瘪R二很瑟縮的一步一步挨到瑾武跟前。幾個教師見了馬二這種瑟縮不堪的神情,都掉過臉去匿笑。瑾武也不作理會,和顏悅色的對馬二說道:“你不用在我跟前隱瞞,再說不會武藝的話。我雖沒有力量能提拔人,然望人家提拔的斷不是人物,我便有提拔他的力量,也絕不提拔。男子漢應該自己立志做一番事業(yè),不過事業(yè)越大,越不是一二人的力量所能做到,因此想做大事業(yè),便不能不隨地物色人才。人才的種類很多,就得看這人想做哪一類的事業(yè),便著手物色哪一類的人才。我于今所欲物色的就是會武藝有氣魄的男子。你的武藝我已看出來了,很想帶你出門做我的幫手。無緣無故的何必似這么隱瞞呢?”馬二聽瑾武說得這般懇切,精神似乎振作了一點兒,帶著笑容說道:“久聞黃大老爺的名,都說武藝了得。馬二在少年的時候,雖曾瞎練了一會兒,只是近年來早已荒廢得連模樣都忘記了,如何敢在黃大老爺跟前說會武藝的話?!辫湫Φ溃骸斑@些客氣話都用不著說。你我都不靠武藝賣錢糊口,高興練多練,不高興練少練,好壞都不關事。你也不容易遇著我,我在旁處也遇不著你,走一趟拳給我瞧瞧罷?!闭f著立起身來。馬二連連說道:“不敢,不敢?!辫淠睦锟弦?,定要馬二走一趟。

彭某和幾個教師見馬二已承認少年時候練過拳,便也跟著瑾武催促。馬二被眾人逼迫得沒奈何,只得對瑾武道:“馬二的拳腳,確已多年不曾用功,荒疏得不成話了,隨便做點兒小玩意,求黃大老爺指教罷?!迸砟巢淮溟_口,即向馬二問道:“你有什么小玩意,且先做出來再說。若黃大老爺看了不稱意,還是要你打拳的?!瘪R二應了一聲是。回頭對幾個教師拱手笑道:“諸位都是成名的好手,既是諸位要我獻丑,我的丑獻過之后,就得請諸位也脫衣玩玩?!睅讉€教師因想看馬二究竟有什么武藝,各人都是自負不凡的,欣然同聲答應馬二道:“你玩過了,我們自然都陪你玩幾下給黃大老爺看。”馬二望著桌上的酒菜躊躇道:“菜還沒有上完,請黃大老爺用過了飯再玩好么?”瑾武連忙搖手道:“我已吃飽了,最好玩一會兒再吃。天氣大熱,飯菜都是冷了的好吃。你只說你的小玩意要怎生玩法,就在這地方能玩么?”馬二點頭道:“隨便什么地方都使得?!闭f著解開了上身的衣鈕道:“恕馬二放肆。”一面說一面脫去了衣,露出枯瘦如柴的身體。瑾武的眼睛快,剛脫下衣服,已看出他身上及兩膀的皮膚不住的上下顫動,和牛馬被蚊虱咬著的時候一樣,不由得逞口而出的叫了一聲好道:“內家功夫做到這一步,我平生才第一次見著?!睅讉€教師聽得瑾武這般稱贊,都莫名其妙,呆呆的望著馬二。見馬二亸著兩條枯枝也似的胳膊,不言不動,就和沒事人一樣。那個喜說刻薄話的教師忍不住問道:“什么內家功夫在哪里,怎不玩出來給大家看看呢?”馬二笑嘻嘻的說道:“內家功夫就是皮肉以內的功夫,在外面看不見的。你們要看須用手來摸才得明白?!蹦墙處熣?zhèn)€伸手來摸,手掌一著皮膚,好像摸著了什么毒蛇惡物似的,嚇得連忙退縮,兩眼只管望著摸的所在發(fā)怔。旁邊的教師覺得奇怪,忙問什么緣故。那教師道:“不知是什么緣故,仿佛有一只老鼠躲在皮膚里面向我掌心里跳起來,你們大家摸摸看?!边@幾個教師將信將疑的,都伸手來摸馬二,不約而同的說道:“好硬的皮肉?!瘪R二笑道:“硬有什么用處,我正愁不得軟呢?!蹦莻€教師問道:“這就是你的小玩意嗎?”馬二道:“不錯,就是這點兒玩意。”教師望著他同伙做出輕視的樣子說道:“這不過玩給小孩子看的把戲,用處果是沒有什么用處?!瘪R二笑道:“沒用的話卻有幾等說法。是做內家功夫的人可以說我越硬越沒用,像你們做外家功夫的只怕求我這樣硬還不可得呢。我這種把戲,連小孩子都不愿意看,只可以欺騙外行。因為你們幾位是當外行教師的,才不妨拿出來賣弄賣弄,對黃大老爺我就不敢了?!睅讉€教師登時氣變了顏色問道:“你何以見得我們是外行?不要太欺人過甚了。我們倒不相信你這個內行,你敢和我們動手么?”說時盤辮尾的盤辮尾,捋衣袖的捋衣袖,一個個氣得面紅耳赤,簡直要和馬二拼個你死我活的樣子。

彭某是個文弱書生,全不懂武藝,并不知道馬二如何開罪了教師,不好怎生勸解。瑾武有心想看馬二的手段,故意張開兩條胳膊,用身體擋住幾個教師道:“天氣太熱,不可動手動腳。并且內外家不同道,真?zhèn)€動起手來,我說句你們不要多心的話,做外家功夫的十九吃虧。你們都在此地當教師,好不容易收一廠徒弟,跌倒一跤在他手里,面子上太過不去,不如忍氣裝做沒聽得,免得吃他的眼前虧?!苯處熉犃髓溥@類勸架的話,雖明知是有意挑怒,然畢竟沒有這大的容量,一個個氣得摩拳擦掌,咬牙切齒的說道:“我們本來都是外行,他既自稱內行,我們應該向他請教?!瘪R二初時神氣很安靜,一聽瑾武勸架的話,忽然現出懼怯的樣子來,連忙穿好了衣服,向教師辯白道:“練武藝原有內家、外家的分別,幾千年來如此,并不是我分別出來的。你們是練外家的,不能由我說成內家;我是練內家的,也不能由你們說成外家。我的功夫只可欺騙外行的這句話,是實在話,并非欺人之談。你們何必生氣呢?做內家功夫的人,照例稱做外家功夫的為外行?!苯處熞婑R二說話的態(tài)度變軟了,益發(fā)忿怒不堪,定要和馬二見個高下。彭某恐怕打出亂子來,一面斥責馬二,一面向教師勸慰。教師搖手說道:“這不干你彭府的事,我們不管什么內家外家,他既夸口可以欺騙我們外行教師,我們不能不向他領教,看他如何欺騙?!苯處煹臍庋嬖秸f越高,馬二便越說越軟弱。說來說去,教師定要馬二叩頭認罪才肯罷休。馬二說話雖顯得軟弱,然休說教他叩頭辦不到,就是教他說一句認罪的話也不肯說,弄得酒席都沒有人上座吃喝了。

兩方相持了大半日,瑾武也氣忿起來了,正色向馬二說道:“你既始終不肯和人交手,便不應出語傷人。你瞧不起外家的話,已經說出了口,哪怕就死在外家手里也得堅持到底。為什么頃刻之間,前后儼然兩人呢?可是作怪!”馬二被瑾武這幾句話激得陡然奮興起來,挺身走到幾個教師中間立著說道:“你們以為我不肯動手是怕了你們么?我盡管立著不動不回手,聽憑你們怎生打法,打痛了我,打傷了我,就算是你們的本領。到那時不要說教我叩頭,就要砍下我這顆頭來,也算不了一回事,我絕沒有半點兒含糊?!瘪R二這么一來倒把幾個教師驚得怔住了。瑾武便在旁催促道:“要打就動手吧?!苯處熚罩F錘也似的拳頭問道:“他這樣瘦弱的身體,不動不回手讓我們打,拳腳無情,若是三拳兩腳將他打死,這賬將怎生算法?”瑾武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道:“你們真在這里做夢??!你們果能傷損他一根汗毛,不要他向你們認罪,我就愿意向你們認罪?!睅讉€教師面面相覷了一會,忽問馬二道:“你說聽憑我們怎生打法,能讓我們拿東西打么?”馬二笑道:“刀槍棍棒,聽你們的便。被你們殺死了,算是我的命短?!?

有兩個教師的腿上帶了小插(六七寸長的小尖刀,刀把上有鐵環(huán),用時將大指套在環(huán)里握著,湖南人稱這種刀為小插),一彎腰就拔了出來,順手對準馬二的腰脅刺去,馬二只當沒看見。刀尖刺在肋條骨上,這種硬地方,應該一戳一個窟窿,誰知刺上去就和刺在棉花包上一樣,軟不勝力。提起刀來看時,不但沒戳成窟窿,連一點痕跡也沒有。這教師同時舉刀戳在馬二大腿上,也一般的如戳在極柔軟的東西上面。沒有帶刀的就是拳腳交下,并不見馬二閃躲,不知怎的,一下一下都仿佛打在空處。直打得幾個教師都驚疑的自愿停手,拳也打不下了,刀也戳不下了,馬二才笑嘻嘻的問道:“你們打夠了么?我說你們是外行不冤枉么?”問得幾個教師滿面羞慚,不好怎生回答,只得都吐舌搖頭說道:“真是好硬功夫,教我們不能不佩服?!瘪R二道:“你們到這時候說出來的還是外行話。你們要知道內家功夫是越軟越好,若是硬工夫,早已被你們戳死了?!睅讉€教師慚愧得不待終席就走了。

瑾武問馬二道:“你有這種武藝,為什么自甘屈伏,在這里當底下人呢?”馬二道:“除了當底下人沒有旁的生路。”瑾武道:“像你這種武藝,就去考武,也不愁落人之后?!瘪R二搖頭道:“考武要重儀表,要練弓馬,我都不行。學他們這些教師的樣收徒弟教拳罷,一則有干例禁,二則我不耐煩教人,因此只有到有錢的人家當差,倒有閑時給我做做功夫。”瑾武問道:“你愿意跟隨我出門么?”馬二點頭道:“黃大老爺是我的知己,我愿意伺候大老爺?!辫洚惓8吲d,當下向彭某說明。彭某并不知道重視馬二,從此馬二就日夕跟隨黃瑾武左右。

不到半年,就因黃漢會的關系,黃瑾武單身逃往日本。會中拳術家王福全和馬二都被拿,下在長沙獄里。不久就服毒死在獄中,始終不曾供出同會一個人的名字。同會中人知道馬二的,沒人不嘆息下淚。民國元年湖南建烈士祠,供奉各烈士的神主,惟馬二無人知道他的名字,因此都稱他為無名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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