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璉托了王爾調、詹光到張家與寶玉說媒回來,賈璉忙至書房,先陪笑致謝道:“勞駕了。張大老爺可允了沒有?”
王爾調搖首道:“難說,難說。這頭姻事先前原與令叔大人提過。因張大老爺要招贅過去,所以沒有說成。后來人家求親的卻也不少,老世臺想,都是富貴門第,誰愿意把哥兒送到別人家去做女婿呢!蹉跎下來,張大老爺也漸漸冷了這個贅婿的念頭。前月貴本家雨村先生轉了內任進京,就與南京甄大人的公郎乳名也叫寶玉說媒,要迎娶過去的,張大老爺口允,還未出帖放定。如今這位小姐病故,可巧有薛府上令表妹借體還了陽,知道薛府這位小姐已于歸尊府,雨村先生的話只可中止。
今兒小弟同詹兄去說府上求親的話,揣度張大老爺?shù)墓饩?,也愿結這門親事,就聽他口氣,似乎有一件作難。因現(xiàn)在寶二爺已有正配,他家又與府上聯(lián)了姻,這位小姐性靈雖失,體質尚存,終算張家嫁出來的女兒,到府上做個二房,這名分上難免旁人誹謗。小弟回他說,兩家都是閥閱門第,再沒有人議到這上頭的。況且,形質是塊然無知之物,不能不隨性靈為轉移,幸喜令媛千金生前不曾受聘,舍身歸于榮府,兩全其美。即或已受甄府之聘,也只可棄彼就此,難道竟當作尊府千金嫁到甄府去嗎?張大老爺聽了小弟們的話,終是躊躇,倒叫小弟與詹兄到府上商酌停妥了再去回覆他。小弟想出個法兒,不如請寶二爺奏上一本,恭候圣裁何如?”賈璉笑道:“使不得,皇上一日萬幾,怎好為寶兄弟的婚姻瑣事上瀆宸聰!再者,借尸一節(jié),未免涉于荒誕,豈可登之章疏?!闭补獾溃骸翱刹皇牵鲜琅_的高見,借尸還陽,原是有此事無此理的,所以律例婚姻門內,并不載此條應作何判斷之處。比如趙家的閨女已嫁錢家死了,有孫家的媳婦借他的尸身還了陽,趙家的女兒該斷歸那一家才是?這些事只可私下酌經(jīng)行權,隨機應變辦去。如今妙在張府千金未曾受聘,總無不可商辦的了。”
賈璉道:“二公不知,林氏舍弟婦胸中頗有經(jīng)緯,可算個巾幗丈夫,與亡故的薛氏弟婦,他們從幼在一處相聚的好姊妹,我就把張家這一番話叫內人去告訴了弟婦,他們自然有個公正堂皇的議論出來。我來告知,再勞二位的駕去走一趟就是了?!?
當下賈璉回到自己屋里,見了鳳姐,把媒人的話細細講明,叫風姐過去與林妹妹商量。風姐道:“姨媽也在瀟湘館里,要聽張家的信,今兒晚了,明兒早上過去,當著姨媽的面和林妹妹說,看他出什么主意。你不用去見老太太,明兒得了林妹妹的話再講罷?!?
一宵易過,到了次日,鳳姐一早便至瀟湘館,薛姨媽同黛玉都已起來,在一處敘談,鳳姐將賈璉的話照樣講了一遍,又道:“姨媽家的寶妹妹倒要姓張的做起主來,你們聽聽好笑不好笑?”薛姨媽道:“聽這樣說起來,他們還不允呢。叫璉哥兒到張家說去,再要作難講出這樣不中聽的話來,我把這條老命拚了他。”黛玉道:“媽媽也不必生氣,這件事有什么難處的,就是張家太過慮了。若講娶他家的女兒來做二房,不必姓張的不依,名正言順還有媽媽在這里該說幾句話呢。我盼也盼不到寶姊姊有了這件喜事,咱們多年的好姊妹,難道還爭這些?不要說張家的姑娘與寶姊姊同庚的比我大,就比我小,我還要叫他姊姊呢。咱們照前姊妹稱呼,分得出什么大房二房來!”
薛姨媽聽了甚是歡喜。
鳳姐暗想,寶玉聘娶林姑娘是在寶妹妹亡故之后,況且又是欽賜完姻,北靜王為媒,名分已定,誰敢哼出別的話來?這口角春鳳,落得做個面子上人情,也難得他自己肯講出這幾句話來。只要哄得張家過,把他女兒娶了過來就完了這件事了。
惟有晴雯在旁聽出一肚子火來,道:“張家的人也太糊涂了,不想自己的女兒沒壽,咽出了這口氣,不是寶姑娘借他還陽,那副身體臭皮囊早就埋在土里頭了,還有這個人在世上嗎?這會兒現(xiàn)成有了女婿,也不用講到行聘迎親,簡簡截截把寶姑娘送了來就完結了?!摈煊竦溃骸扒琏┑恼f話也是情理?!?
鳳姐笑道:“再不用嚕嗦央媒作伐,他可以沖得蘇州南濠街上打巷奪埠的孫娘娘,坐了一輛車子到張家去,把寶姑娘拉了回來罷?!?
黛玉道:“別再瞎說了,正經(jīng)鳳姊姊去告訴璉二哥,快央媒人去說,吉期選近些,省得寶姊姊在人家難過日子。”鳳姐道:“寶妹妹在張家,他們也似親生女兒疼愛他的,倒沒有什么難過?!摈煊竦溃骸澳隳抢镏溃挂幌裼H生女兒疼他,猶如作客一般也過去了,越像親生女兒這樣待他,這個日子,等寶姊姊來問他就知道這個味兒了?!?
鳳姐聽說,就出了瀟湘館,把黛玉的話先去告訴了王夫人,便與賈璉說知,仍托王爾調、詹光再到張家去說。這里黛玉留住薛姨媽。寶玉也知張小姐容貌與寶釵無二,十分歡慰。這一天,因同年相好送到知單醵分,只得換了衣服出去應酬。薛姨媽往王夫人處閑話去了。
黛玉一個人在自己屋里與紫鵑談論寶釵之事。清音班里女孩子送了兩盤蘋果來,黛玉叫收了,雪雁包了賞封打發(fā)了來的人。晴雯過來見了喜歡道:“咱們園子里的沒有這樣大,可是外頭買的嗎?”黛玉道:“我又不愛吃這些東西,那里還去買他!是清音班里送來的,又是個抽豐局,不知看相我什么東西呢!你愛吃分一盤子過去,湃在涼水里,你慢慢吃罷。”雪雁便隨手拿了那個紐絲瑪瑙盆子,滿滿的裝了一盆,遞給老婆子送到怡紅院去。晴雯見了道:“姑娘賞我蘋果,不拘裝在那里就好,可惜這個盆子。他們不小心,失手打碎了可惜。”黛玉道:“孤零零這一個也不成件器皿?!鼻琏┑溃骸氨緛硪粯拥膬蓚€,因是二爺送史大姑娘東西,連這盆子留在那里了,掉這一個,到如今還沒有碰?!闭f著又笑道:“提起二爺送東西,又記起那年碧痕一件故事來了。二爺折了園子里才開的桂花,插在聯(lián)珠瓶里,打發(fā)碧痕送到太太屋里去,太太正在開箱子收拾衣服,賞了他一件,樂得什么樣似的。我笑他說:‘人家得了多少好的,剩下來給你這一件,也算不得有臉?!弊嚣N問道:“給了誰剩下來的?”晴雯冷笑道:“那時候的紅人兒還有誰呢?”紫鵑便知道他說的是襲人,便道:“他出去,太太還把寶姑娘的衣服給了他好幾十件呢?!鼻琏┑溃骸澳鞘翘o他陪嫁的,更不希罕?!?
黛玉聽了便向晴雯道:“提起襲人,有一件事要勸你。前兒這幾天,二爺?shù)男氖履阋睬瞥鰜砹?,接著有了寶姑娘的信,才又分了心去。底下寶姑娘來了,二爺不稱心的事再沒別的,就只在襲人身上,咱們何不越發(fā)成全了他?!鼻琏┌肷尾徽Z,道:“這蹄子使壞心擺布人家不用說,就是他欺壓二爺?shù)恼Z也太過分了?!摈煊駟枺骸罢f什么話?”晴雯道:“姑娘不知道,我明明聽見他妝妖作媚說‘要出去’,二爺好意留他,倒說‘強盜賊也跟他一輩子嗎?’誰料,二爺不過出門了兩個月,還沒為匪,他不愿意跟強盜賊,倒去做唱戲的老婆,果然比做強盜賊的高貴些。如今二爺回來了,做了官,他又想進來做現(xiàn)成的姨奶奶,敢仔體面呢?!摈煊裥Φ溃骸拔业恼f話,不過是為二爺總不肯撩開這個人,何苦看他們熬著!至于襲人的身分,進來不進來已是這樣定的了,將來你瞧他可還是先前這樣有臉嗎?”晴雯道:“姑娘既然開恩不計較他的壞處,難道我倒不容他進來!”
黛玉道:“不是說你不容,我有幾句話告訴你,你不懂史鑒上的事,古來惟真英雄、真才子才有人殺他。咱們雖不敢高比,總是一個樣兒的情理。你想,麝月、秋紋這班人都是你們一個屋子里住的,他偏要算計你,可見他心眼里瞧得起的沒有第三個。還有一說,當日太太沒有攆你,后來他即便想走,怕你笑話他,或是你把他激勸一番,襲人不走也論不定。到如今,他還是他,你還是你,那里顯得出你們兩個的好歹來?偏偏攆了你,就走了他,再沒那么報應昭彰的了。勸你消釋了頭里的氣,等他進來,再沒提起前事,也斷不可刻薄他一言半語。咱們待他到十二分好,正叫他愧悔到二十四分,比奚落他還難受呢?!闭f著,見鴛鴦掀簾進來,黛玉起身讓坐。鴛鴦坐下不住的扇,道:“大伏天已經(jīng)過了,還是那么熱,到底姑娘這屋子里……”鴛鴦才叫了姑娘,忙改口叫奶奶,道:“我們向來叫姑娘慣了,一時竟拗不過口來。”笑著又說道:“奶奶這屋子里外面有這些竹子,遮得窗上陰陰的,比別處涼快的多?!摈煊竦溃骸斑@毒日頭地下,有什么事這會兒跑來?”鴛鴦道:“老太太性急,那一家子還沒允出口來,趕緊要收拾新屋子,叫我到蘅蕪苑去看,有要修葺的地方,和璉二奶奶說快叫人收拾。我各處看了看,都是好好的屋子,只要裱糊出來就是了。咱們倒等著要瞧瞧,這一位張家的姑娘像寶姑娘不像?真是一件希奇事。”紫鵑道:“碰著咱們二爺?shù)氖?,再沒有不希奇的。先前娶寶姑娘,說娶的是林姑娘,如今娶的明明是張家姑娘,又是寶姑娘,越發(fā)連旁人都要攪昏了?!摈煊裣蝤x鴦笑道:“你別聽他的話,正經(jīng)我問你要件東西,不知老太太那里還有沒有?那一年老太太給我的軟煙羅,糊在窗子上,映著外面竹子的顏色,果然好看,如今再找不出這樣紗來?!兵x鴦道:“那是璉二奶奶在庫上找出來的,怕沒有了。我再到老太太箱子里找去,如有,便叫人送過來?!闭f著起身要走,黛玉道:“忙什么?你瞧太陽還沒下去,坐在這里涼快涼快不好?”鴛鴦道:“老太太還等著我問話呢?!币粫r鴛鴦出了瀟湘館。
接著寶玉回來,一疊連聲的叫熱。紫鵑、晴雯兩個人連忙過去與他脫了衣服靴子,換上涼鞋,叫小丫頭去取了涼水湃的西瓜來剖開,筌了一碗,插上銀叉子。晴雯托在手里,一塊一塊的叉與寶玉吃了幾塊,說:“夠了?!摈煊癖銌枺骸澳且患矣惺裁聪彩?,派了多少分子?”寶玉道:“有個同年,因路遠沒有去接家眷,有幾個朋友慫恿他買了一個人,派公分賀喜唱戲。那買的人我也見來了,好模樣兒。”隨指著晴雯道:“同他不爭什么。”晴雯紅了臉:“二爺如今越發(fā)愛說什么就說什么,知道了買的什么人,混比起來!”一扭頭便回怡紅院去了。
黛玉笑道:“要去看了別人家的人,一句話倒惹惱了自己屋里的人了?!睂氂竦溃骸拔艺f過的,就是他難說話,要惱由他惱去罷了?!?
黛玉道:“咱們如今講正經(jīng)話,你的心上人早些弄了他進來才好?!睂氂裾艘徽溃骸澳阏f的可是寶姊姊嗎?”黛玉嘆口氣道:“你講的話好沒忖量,難道是寶姊姊我好講這句話?別怪晴雯惱你?!睂氂竦溃骸拔疫€有什么心上人?”黛玉道:“別假裝糊涂,你第二回要做和尚的人,難道就忘了?”寶玉記起前言,黛玉所說的明是襲人,想前兒去看他,林妹妹已知道的了,便乘機進言道:“我也不是要瞞妹妹,因他現(xiàn)在病著不能進來,知道妹妹是肯寬恕他的,就是晴雯這張嘴,肯讓人家一句嗎?那一個進來了,不是揭他的短,便壓派他頭里許多不是。襲人是失時退運的人了,擱不住晴雯的磨折,怕倒把妹妹的好意辜負了?!摈煊竦溃骸罢摾?,晴雯說他幾句也是該的。如今我已苦苦勸過晴雯,包管襲人進來再不欺壓他,你放心?!?
寶玉便向黛玉連連作揖道:“謝謝大賢大德的奶奶?!摈煊褚妼氂癞斨绢^們在跟前這個樣兒,臉上微紅,帶笑啐了一口,轉身自去賞玩擺的蘭花。寶玉記起襖子,忙回怡紅院去查問,知晴雯已經(jīng)收到,又將指甲交與他,自己藏好。
這里黛玉正要到王夫人處探聽張家親事,只聽得廊下站的老婆子道:“姨太太、二奶奶來了?!币徽Z未了,鳳姐帶笑一路嚷進來,道:“虧了林妹妹幾句話,張家就滿口應承了?!?
當下坐定,把媒人回來,張家允親的話說了一遍,又說:“他們的妝奩都備現(xiàn)成,倒叫咱們日子看早些?!摈煊駟枺骸盎剡^太太沒有?”鳳姐道:“老太太、太太處都已回過。姨媽也在老太太屋里聽見的,老太太叫外頭去選日子,要越早越好。這幾天里頭咱們先送聘過去,我已叫人收拾蘅蕪苑屋子了。”鳳姐坐了一坐,起身就走。薛姨媽與黛玉各各歡喜,過了一夜薛姨媽自回家去。刑岫煙知薛姨媽去了,不時與湘云、探春姊妹至瀟湘館閑坐,談論寶釵之事,都稱奇異,盼望過門迎娶相敘。
寶玉知道張家姻事已成,黛玉又許他叫襲人進來,件件遂心,十分樂意。
一日,黛玉瞞了寶玉,叫裝了兩提盒點心果子,就命前日送襖子這一個老婆子去看襲人,叫他好好調養(yǎng),病好了,回明太太就叫他進去。又告訴他,寶姑娘已經(jīng)借體還陽,張家許親之事。老婆子到了襲人家里,說明是寶二奶奶叫送去的,又把黛玉吩咐的話一一說了。襲人呆呆的想了一會,感激黛玉,愧悔無地,老婆子臨走時說不出一個“謝”字,惟有兩眼流淚而已。老婆子回來,把這些形景回明紫鵑,紫鵑轉把老婆子的話告訴了黛玉,道:“襲人這東西真不知好歹,姑娘這樣待他,也不知道感激姑娘,叫老婆子回來謝謝,不知還哭他的什么?”
黛玉點頭道:“你說他不知好歹,這就是我對晴雯說的話,你不知他心里正悔的怎么樣不好過呢?!痹捨赐辏妼氂襁M來,兩個人便住了口。寶玉問道:“你們講些什么?我是聽不得的?”黛玉笑道:“偏不叫你聽?!?
一語未了,只聽平兒在簾子外問道:“奶奶在家里嗎?”
寶玉笑應道:“在家里呢,姊姊進來?!币幻嫫絻鹤哌M里間,黛玉忙起身拉他坐下。平兒道:“我們奶奶要自己過來,因為太太那邊不知有什么事過去了,叫我過來回奶奶的話。后兒放定,迎娶日子揀的八月初五。初三老太太生日過了,寶二爺喜事接下去。和奶奶商量還得請珍大奶奶過來幫幫呢?!摈煊竦溃骸白匀灰埶^來的,還有咱們的大奶奶?!逼絻旱溃骸邦^里娶寶姑娘同今年奶奶的喜事,因大奶奶是個單身子人,不大上前。說起大奶奶也是可憐的,瞧他在老太太跟前一般有說有笑,我聽素云說他奶奶陪蘭哥兒念書,自己做些針黹,淌著眼淚,三更半夜的苦熬。我替他算起來,到那時候又要惦記蘭哥兒下場的事了?!?
寶玉聽說下場的話,便記起趙姨娘之言,說:“幸虧姊姊提醒了我,今年是正科,環(huán)兄弟該同蘭兒去走走。”便問平兒道:“你二爺在家沒有?”平兒道:“才同媒人王爾調商量什么話,在屋里呢?!睂氂竦溃骸拔揖屯协I二哥給環(huán)兄弟捐監(jiān)去?!?
說著,趕忙出去了。平兒道:“寶二爺還想環(huán)三爺同蘭哥兒下場,這幾時環(huán)三爺在外邊鬧的越發(fā)不像樣了?!摈煊駟枺骸碍h(huán)兄弟在外邊怎么樣鬧呢?”平兒悄悄的說道:“我對奶奶講了,且別去告訴太太這話,也是二爺在外邊察聽回來和我奶奶說的。如今本家這一班子年輕的爺們領了銀子去各自干正經(jīng)營生,都習好了,不肯同環(huán)三爺混鬧。他偏又結識不相干的人,日逐出外,非賭即嫖,勾引他的錦香院相與一個叫什么云兒,被堆子上知道了,要拿。錦香院里的人也怕吃官司,叫環(huán)三爺跳后墻逃跑了。還聽說趙姨娘的東西,所有細軟金銀珠翠,多被環(huán)三爺拿去,鼓搗了好些出去。趙姨娘又不敢嚷破,私下與環(huán)三爺吵鬧不依呢?!摈煊裼謫枺骸叭媚镏罌]有?”平兒道:“誰告訴三姑娘這些話,若三姑娘曉得了,定要與趙姨娘淘氣。我奶奶在太太跟前還瞞著呢?!?
黛玉道:“環(huán)兄弟年紀也不小了,該早些給他定下一頭親才是。”平兒道:“我奶奶和二爺也提過,二爺?shù)拉h(huán)三爺?shù)挠H事就難說,差不多的人家攀不上咱們,要是門戶相當?shù)模俨坏么蚵牬蚵牳鐑?,誰家愿意把女孩子許他呢?”黛玉道:“既然親事一時難定,只好先尋一個妥當人給他放在屋子里,倒可以羈絆他些,不至于常出去混鬧了?!逼絻盒Φ溃骸爸v到里頭的人,怕愿意跟他的就少,除非是太太屋里的彩云。估量我們奶奶是不肯在太太跟前說這句話的。”黛玉道:“不用你奶奶管帳,我就和太太說去?!碑斚缕絻夯厝?,把黛玉的話對鳳姐說了,鳳姐說:“果然這樣辦成了也好,怕做了太太討鴛鴦的故事,要碰太大的釘子。”又問平兒道:“林姑娘到太太那里去了沒有?”平兒道:“就要去呀?!兵P姐便借回別的事由頭,過王夫人處探聽這事。
這里黛玉來見王夫人,先回明寶玉要環(huán)兄弟同蘭哥兒下場的話,又提到親事上頭。王夫人也是賈璉回過,說起寶玉要與環(huán)兄弟捐監(jiān),今科正場預備鄉(xiāng)試的話,早已曉得。今黛玉慢慢說到本題上來了,指名直要彩云給賈環(huán)做屋里人。王夫人素日聽的風言風語,也有幾分知道賈環(huán)與彩云有些勾勾搭搭的事。今是黛玉來說,便欲將情賣與黛玉面上,沉吟了半晌道:“我不是舍不得一個丫頭,環(huán)兒這個下流東西,總不肯往上爬,他娘又是一個湖涂蟲。這會兒給他屋里人,雖然是個丫頭,怕白糟蹋了人家女孩兒。”黛玉道:“太太慮的很是,但凡物因材成器,比如樗木堅鐵,也要造作他一件器皿出來可以用得。環(huán)兄弟年紀輕,樹枝子從小壓,趁這時候他肯收收心,回頭轉來還不遲。老爺又不在家,太太那里照顧得到,所以我來求太太給他個人,正是羈禁他,并不是放縱他,請?zhí)脢Z?!蓖醴蛉说溃骸拔蚁雽氂裎堇锵惹熬陀袀€襲人,如今又有晴雯、紫鵑,環(huán)兒不給他一個,顯見得環(huán)兒不是我養(yǎng)的,人家說我有偏心。況又是姑娘來說,我也不好駁回,不知彩云愿意不愿意,你們也得去問他一聲。”
此時黛玉正與王夫人講話,鳳姐也到了,聽王夫人口風,便接口順了黛玉的意思,慫恿了王夫人幾句,見彩去不在跟前,便道:“我叫平兒去問彩云?!碑斚禄氐阶约何堇?,笑對平兒道:“這件事我竟料不著,剛才林姑娘的話太太倒應許了,還怕彩云不愿意,叫去問他。你快找彩云問去!”平兒道:“問也不用問得,我替彩云做主允了,奶奶盡管回太太去。”鳳姐帶笑罵道:“扯你娘的騷,你知道人家愿意,也要他自己牙縫里落出句話來。我去回了太太,彩云拿起腔來,叫你去跟環(huán)老三?!逼絻罕阈χフ也试啤2试坡犃似絻旱脑?,喜出望外。
平兒去與鳳姐說了,鳳姐就去回明王夫人。王夫人賞了彩云幾件首飾衣服,叫老婆子送到趙姨娘處,說明此事。趙姨娘也感謝不已。一面鳳姐叫林之孝家的進來,吩咐挑人補彩云的缺。
過了幾日,這一天,賈環(huán)見了賈璉想要一溜過去,賈璉叫住他道:“環(huán)兄弟,別走,有話對你說?!辟Z環(huán)只得站住了,未知賈璉有何話說,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