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　薇　歌

【《史記·伯夷列傳》】　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薄扒笕实萌剩趾卧购?！”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谑遣?、叔齊聞西伯昌善養(yǎng)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狈龆ブＮ渫跻哑揭髞y，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西山即首陽山。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以武王之暴臣，易殷紂之暴主，而不自知其非矣。神農(nóng)、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犧、農(nóng)、虞、夏敦樸禪讓之道，超忽久矣，終沒矣。今逢此君臣爭奪，故我安適歸。于磋徂兮，命之衰矣。吁嗟，嗟嘆之辭也。徂者，往也，死也。言己今日餓死，亦是命運之衰薄，不遇大道之時，至幽憂而餓死。

遂餓死于首陽山。由此觀之，怨邪？非邪？

【裴骃《集解》】　馬融曰：首陽山在河?xùn)|蒲坂，華山之北，河曲之中。

【張守節(jié)《正義》】　曹大家注《幽通賦》云：“夷、齊餓于首陽山，在隴西首?！庇执餮又段髡饔洝吩疲骸奥尻枛|北首陽山；有夷、齊祠，今在偃師縣西北?！庇帧睹献印吩疲骸耙凝R避紂，居北海之濱首陽山?！薄墩f文》云：“首陽山在遼西?！笔穫骷爸T書，夷、齊餓于首陽，凡五所，各有案據(jù)，先后不詳。《莊子》云“伯夷、叔齊西至岐陽，見周武王代殷。……二子北至于首陽之山，遂饑餓而死?！庇窒略姟暗潜宋魃健?，是今清源縣首陽山，在岐陽西北，明即夷、齊餓死處也。

【《樂府詩集》五十七《采薇操》】　《琴集》曰：“《采薇操》，伯夷所作也?！薄妒酚洝吩唬骸拔渫蹩艘螅?、叔齊恥之，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乃作歌。因傳以為操?！薄稑犯忸}》曰：“《采薇操》亦曰《晨游高舉》：‘登彼西山，言采其薇。以亂易暴，不知其非。神農(nóng)、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

【《論語·季氏篇》】　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

【《莊子》偽《讓王篇》】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于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敝劣卺?，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毖裰?。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nóng)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于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王念孫曰：“‘下’字，后人所加也，‘上’與‘尚’同……”）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說眾，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茍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絜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

【郭象注】　《論語》曰：“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不言其死也。而此云死焉，亦欲明其守餓以終，未必餓死也。

【《呂氏春秋·介立篇》】（上與《莊子》略同，從略）……二子西行如周，至于歧陽，則文王已歿矣。武王即位，觀周德，則王使叔旦就膠鬲于次四內(nèi)，而與之盟曰：“加富三等，就官一列?！睘槿龝o，血之以牲，埋一于四內(nèi)，皆以一歸。又使保召公就微子開于共頭之下，而與之盟曰：“世為長侯，守殷常祀；相奉桑林，宜私孟諸?！睘槿龝o，血之以牲，埋一于共頭之下，皆以一歸。（下與《莊子》略同，從略）……二子北行，至首陽之下而餓焉。

【《汲冢書》】　武王十三年，率虎賁三千人渡河。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武王不聽；去隱于首陽山。或告伯夷、叔齊曰：“胤子在 ，父師在夷；奄孤竹而君之，以夾煽王燼，商可復(fù)也。子其勉之！”伯夷、叔齊曰：“此非吾事也?！痹唬骸叭粍t叩馬而諫何為？”曰：“為萬世之君臣也?！痹唬骸叭粍t今何為？”曰：“有死耳?！痹唬骸坝兴?，而何以采薇為？天下，周之天下，則山亦周山也，薇亦周薇也。采薇而食，無乃欲死而求生乎？”遂餓而死。

【章宗源輯譙周《古史考》】　伯夷、叔齊……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野有婦人謂之曰：“子義不食周粟，此亦周之草木也?！庇谑丘I死。（《文選·辯命論》注）

【《列士傳》】　夷、齊皆如周。值文王薨，武王伐紂。夷、齊不從，遂去，隱于首陽山。不食周粟，采薇而食。時王摩子入山難之曰：“君不食周粟，而隱周山，食周薇，奈何！”二人遂不食薇。經(jīng)七日，天遣白鹿乳之，得數(shù)日。夷、齊私念此鹿肉，食之必美。鹿知其意，不復(fù)來；二子遂餓而死。

【《韓非子·外儲說左下》】　（魏明原作昭，依俞樾說改）卯（謂襄王）曰：“伯夷以將軍葬于首陽山之下。而天下曰：夫以伯夷之賢與其稱仁，而以將軍葬，是手足不掩也?！?

【《繹史》二十】　……周初官秩，無“將軍”之名，其（《韓非書》）言妄也。

【《揮麈余話》二】　東坡先生出帥定武，黃門以書薦士往謁之。坡一見云：“某記得一小話子：昔有人發(fā)塚，極費力。方透其穴，一人裸坐其中，語盜曰：‘豈不聞此山號首陽，我乃伯夷，焉有物耶？’盜慊然而去。又往他山，?治方半，忽見前裸衣男子從外拊其背曰：‘勿開，勿開！此乃舍弟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