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兵憲

泰之設(shè)海防兵備副使，始于明嘉靖三十二年，所以防倭寇也。至國朝康熙初缺裁。崇陽劉公白川，于嘉靖三十六年蒞任。三十八年夏五月，倭百艘犯狼山，登岸焚劫，越通州而西。公率游擊邱公急馳至白蒲，擊敗之，殲之于曹家堡、潘莊，又殲之于小麥港、新河口，白蒲余孽趨廟灣及三沙賊寇通州者，公悉平之，倭患稍蘇。泰人德之，建生祠于城中以祀，徐公嵩撰碑記，〔案，碑記稱“卜吉地于城中務(wù)本坊街東”，今州志《坊市》無務(wù)本坊，而州志《祠祀》又載“報德祠在海安鎮(zhèn)鳳山之麓，祀明兵備劉公，徐公嵩作記”。豈當時生祠有二，一建城中，一建鳳山麓耶？〕敘公戰(zhàn)績甚偉?！舶福浥c州志《名宦》公本傳小異，當并觀?！?/p>

〔《退庵筆記》卷十三〕

沈沈

《四庫全書總目·子部·譜錄類存目》載《酒概》四卷，《提要》云：“明沈沈撰，白題曰‘震旦醚民囦囦父’。囦囦、沈沈，名號詭譎，不知何許人。每卷聽署校正姓氏皆稱海陵，則刻于泰州者也?！卑?，沈沈，上姓下名，囦囦其字?！皣洹惫拧皽Y”字，無錫人。明邑人唐志契撰《繪事微言》四卷收入《四庫總目·子部·藝術(shù)類》，余見刻本猶明槧，卷首有沈序，自署“梁溪友人沈沈囦囦父題”?！段⒀浴烦捎谔靻㈤g，沈蓋明季人。其校正姓氏皆署海陵人者，宮紫元太史云：“《癸亥志》葺自沈君沈?！鄙蚓?，字淵淵，無錫人。考癸亥為天啟三年，時州牧周公夢龍倡修州志，〔周公，天啟三年任。〕纂修之役舉而屬之沈公。志未成而周公解任去，翁公延壽繼之，志乃成，時天啟四年也。據(jù)此，則沈公在泰修志，當有二三年之久，為唐公作序即在是時。且寓居久則必得盡交邑之士夫，因此《酒概》稿本屬為校讎，亦事理之必然者，故書中校正姓氏皆署泰人。至鏤板在泰與否，則不可知。其書當有泰人序，惜無繇見。第其名號皆用疊字，殆亦好奇不羈之士也。

〔《退庵筆記》卷十六〕

徐蓼莪

中憲公為孝廉時，徐公蓼莪已自大令擢黃門。丙子，余隨中憲至安豐吊季師母夫人。舟泊海安鎮(zhèn)，月夜閑步及徐門，門徑蕭然。中憲大稱賞，謂賢者當如是。人但知蓼莪彈烏程，官僉憲，要其軼事有足多者，總之，未嘗以鄉(xiāng)黨鄙猥自期待。

〔《庭聞州世說》卷四〕

論繪事

吾邑精繪事者甚夥，以吾所知，以夏煙林為稱首。煙林名厚，東臺場人，〔今東臺縣?！匙显贩Q其“瀟灑不問生計，山水、人物擅名一時”，則其畫品可知矣。道光己丑，有持煙林畫幅求售者，開幀見高峰聳削，老樹槎牙，雪意彌漫山谷。山徑有驢數(shù)頭，背有重馱，雙耳簌簌，僵滑欲仆。二人短衣，尾驢后，以手擁鼻，寒意瑟縮，似逆風而行。真神來之筆。煙林畫筆流傳絕少，急購之?？铑}“萬歷丁未，七三叟夏厚”。丁未為萬歷三十五年，煙林當生于嘉靖十四年乙未，距今三百年，真老畫師矣。煙林后有盧海瀛〔世美〕，邑巨富，工山水、人物。唐敷五〔志契〕，工山水。弟相五〔志尹〕，工翎毛。他如李湘洲〔芳〕、趙云石〔谷〕輩，皆精繪事。此明季畫手可略述者。國初李箕山〔穎〕、張石樓〔嶔〕兩家畫筆最有聲，《圖繪寶鑒》、《續(xù)纂畫徵錄》皆載之。唐日昌者，契、尹侄也，〔據(jù)志契所撰《繪事微言》，知志尹為契弟，日昌為契侄。復(fù)據(jù)紫元太史《微尚錄存》，知日昌亦志尹侄。新州志以契為尹弟，日昌為契子，恐有誤?！彻崦?。周鼎工梅花。李若木〔善樹〕工山水校ò，余曾得一便面。若木筆秀潔明凈，絕無點塵，真逸品也。徐虹亭稱陸吳州〔舜〕山水絕工，鄧孝威稱戚白云〔著〕為吳陵丹青名手，〔考宗定九《新柳堂集》云：“新柳堂初為戚著繪圖。著字白云，泰州高士，嘗蓑衣箬笠，任其所之?！痹圃啤Ｏе葜尽峨[逸》、《藝術(shù)》兩門均未收?！持T家畫本，惜未之見。繼起如繆青嵐〔梵〕、方摶齋〔鈞〕各有擅長，團椒墩、姜桐軒兩丈亟稱之，其筆墨揮灑必有異于俗工之所為矣。

〔《退庵筆記》卷二〕

三唐

邑畫師競稱“三唐”。三唐者，志契、志尹、日昌也。志契字敷五，明諸生。志尹字聘三，一字相五，明國子生，志契弟。日昌字爾熾，明天啟六年諸生，國朝康熙時歲貢，契、尹之侄。契工山水，流傳絕少。所著《繪事微言》四卷，收入《四庫》?！短嵋贩Q其“深得六法之蘊”，其畫筆當非粗工所能及。尹工翎毛，長鄭馹幅頗見于世。辛卯歲大饑，有持尹所畫《百鳥圖》求售者，急購得之。幅畫巨鳳二，百鳥繞之，鳥必有偶。畫意頗火色，然煊染精致，設(shè)色古艷，翡翠蘭苕不足喻其鮮明也。畫作于辛巳，是為崇禎十四年，距今百九十年矣。余所蓄鄉(xiāng)先生畫軸，煙林雪景外，此乃其亞。日昌亦工翎毛，得從父尹之傳。紫元太史稱：“契、尹父孝廉，遺產(chǎn)頗饒。因?qū)W畫，疊石為園，而家遂廢?！眲t兩君之風趣可想矣。惜父孝廉佚其名。〔疑即唐洪度、唐可大，見州志《眩晻》?！?/p>

〔《退庵筆記》卷二〕

柳敬亭

柳敬亭，泰州人，本姓曹，避仇流落江湖，休于樹下，乃姓柳。善說書，游于金陵，吳橋范司馬、桐城何相國引為上客。常往來南曲，與張燕筑、沈公憲俱，張、沈以歌曲，敬亭以譚詞。酒酣以往，擊節(jié)悲吟，傾靡四座，蓋優(yōu)孟、東方曼倩之流也。后入左寧南幕府，出入兵間。寧南已敗，又游松江馬提督軍中，郁郁不得志，年已八十余矣。間遇余僑寓宜睡軒中，猶說《秦叔寶見姑娘》也。

〔《板橋雜記》下卷〕

柳敬亭說書

南京柳麻子，黧黑，滿面皮巴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說書。一日說書一回，定價一兩。十日前先送書帕下定，常不得空。南京一時有兩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余聽其說“景陽岡武松打虎”白文，與本傳大異。其描寫刻畫，微入毫發(fā)，然又找截乾凈，并不嘮叨。湣勃夬聲如巨鐘。說至筋節(jié)處，叱咤叫喊，洶洶崩屋。武松到店沽酒，店內(nèi)無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甕甕有聲。閑中著色，細微至此。主人必屏息靜坐，傾耳聽之，彼方掉舌。稍見下人呫嗶耳語，聽者欠伸有倦色，輒不言，故不得強。每至丙夜，拭桌翦燈，素瓷靜遞，款款言之。其疾徐輕重，吞吐抑揚，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說書之耳而使之諦聽，不怕其不齰舌死也。柳麻子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靜，直與王月生同其婉孌，故其行情正等。

〔《陶庵夢憶》卷五〕

孫豹人

三原孫豹人先生及客揚州，與吳陋軒交最善。自順治戊子至康熙庚申，三十余年中屢游吾泰，同時如茶村諸老，或一至再至，皆不如先生之數(shù)且久也。余編《海陵詩徵》，擬編先生詩入《流寓》以此。戊戌之來游也，州守田公雪龕〔作澤〕、郡丞趙公乾符〔天麟〕、廣文錢公山銘〔化洪〕，皆雅重先生。一時如鄧孝威、黃仙裳、易田授、周雪山諸公，相與更唱迭和，詩酒淋漓，殆無虛日，故茲游稱極盛。時先生寓樂善庵，越歲始歸。先生有《歲暮寓中遣懷》八首及《寄沈姬》詩，皆庵中作。庵在州橋南，余每過庵，欲求詩老下榻苦吟處不可得，輒吟“邊華泉地過，名士亦風流”句，流連久之。

〔《退庵筆記》卷五〕

費此度書

費此度〔密〕先生工草書，屢游吾泰，匃書者甚眾，今片紙不可得。程鶴衫〔紹裘〕贈余小橫披，為先生自書《坐天濤菊圃》、《題鳧仙畫》、《偕寄園、箕山、龍君過太平庵》諸詩，蓋先生與陸寄園過姜堰作也。過堰歲月無可考，其追書則康熙十八年九月十四日。考是歲九月，邑人儲穎如〔鍪〕迎先生至其家，十一月始應(yīng)方贊五之聘去泰州，此卷當在泰作矣。麻村王纘亭〔宗培〕，又贈余先生所書“赤土頻磨新得劍，綠綈長裹未傳書”十四字楹帖，上款“玉濤”，不知何許人。同時邑寓公有呂半隱〔潛〕先生者，亦工書，近尤不多見。

〔《退庵筆記》卷二〕

張?zhí)?/h6>

詩人閔賓連，歙人，流寓江都，與張海房太史友善。賓連沒后家貧，其子賣卜于市，越二十一年不克葬。太史為買地平山堂下清平橋側(cè)瘞之，邀同人會葬。太史有《清明后十日會葬閔賓連》詩，和者甚眾。又為賓連撰墓表，江都程午橋太史書丹勒石焉。且為其子孝磋續(xù)娶，周恤備至，時太史義聲播江淮間。后午橋過賓連墓，有詩云：“長埋詩老石橋邊，墓表重看益愴然。欲向秋風吊張仲，吳陵何處有荒阡。”時海房已歸道山，故詩意及之。

〔《退庵筆記》卷四〕

黃龍士

吾邑善弈者，至今推黃龍士。龍士名虬，以字行。姜堰人，年十一，號第二手。稍長，技益進，有弈秋之目。其父攜至京師，挾其技遍謁諸侯王。有某將軍者，極愛重之，賚予金帛極厚。期年，龍士思母，欲南歸。將軍不忍違，許之，而命工圖其形，復(fù)厚有所蹭，并約龍士明春必再爭。其遭遇如此。杜茶村有《送黃童子序》，見《變雅堂集》。案其序，龍士當生于順治末、康熙初，故號稱“童子”也。龍士有弈譜，余曾見之。

〔《退庵筆記》卷四〕

俞主試

《貢舉考略》載：康熙癸巳恩科，編修俞梅典山西試，奏減官卷額，以五經(jīng)民卷補之，取孫嘉淦等，后為名臣?！仓葜痉Q：“公從棘闈飛章奏減官卷正額三名，取額外五經(jīng)民卷補之。李徽、孫嘉淦皆出其門?！闭Z較詳?！晨际强?，給事中陳允恭為正考官，太羹先生副之，而官卷減額之奏，《考略》獨屬之先生，可見州志本傳所稱非虛語。其不避權(quán)貴、甄拔寒畯，風骨凜然，至今猶可想見。

〔《退庵筆記》卷十三〕

武柱國

自來為民父母者，遺愛彌深，去思彌永。攀轅臥轍，其事古恒有之，而吾泰武鼎臣州牧柱國即其人也。武于康熙四十六年特旨授泰牧，五十二年再任。據(jù)鄉(xiāng)先輩夏退庵先生筆記謂，柱國于五十二年冬十一月九日去任，“百姓相率塞城門留公，并塞公宅門。時適行州試，以父老愚懇，導(dǎo)諭累日，權(quán)罷考事。越日宅門始開，又一日城門始開”。民情如此，是知賢愚臧否，直道猶存，非可幸而致也。吾不知世之為官者，結(jié)豪紳以自重，而不知實心愛民，觀于柱國之為人，其亦恧然自愧乎？〔褚志為公立傳而不及臥轍事，是亦缺點?！?/p>

泰諺有云：“武知州吃油油，〔泥螺俗稱油油?！澈脻h難當三口。”予初莫識其所謂。聞父老云，此亦柱國故事也。當清初時，邑紳首推宮、陳二姓，嘗因事公宴州牧，席次以泥螺進。柱國固北人，不諳食泥螺法，并其沙咽之，嗆然欲嘔。再舉以進，柱國仍勉咽之，三進則力辭曰：“休矣，如此佳物，好漢難當三口。”群大笑。及返署問侍者，眾何為笑？曰：“笑公不吐沙耳?！蔽浯髴M怍。而諺語之傳實始于此。據(jù)父老言，吾泰西水關(guān)，為玉帶河來源，乃全邑文化所關(guān)。在舊時代，吾邑之人才消長、科第盛衰，恒系于此，自柱國牧泰始堵閉之。故雖藉詞防賊，實以食泥螺而見笑，思有以為報耳。蓋柱國夙精堪輿術(shù)，以欲報私忿，因察視泰城風水，知西水關(guān)于人才科第關(guān)系最深，遂決計堵閉。并以豬犬骨埋泮池中，以咀厭之。自是泰邑文風漸塞，鮮大富貴，而當時人固莫之知也。父老傳說如此，予聞而疑之。夫柱國固以名宦聞?wù)?，誠如是則其量固殊狹隘，而當時人士又豈竟愚蒙莫知其計，何及其去而尤深愛戴歟？妄言妄聽，聊以齊東野語視之可矣。〔案，玉帶河閉于伍牧，后至陸春江牧泰復(fù)開，故城市有“伍閉陸開”之讖語。〕

〔《吳陵牧影》〕

高西園

泰有監(jiān)掣官，自雍正十年始。高公西園〔鳳翰，一號南村，又號南阜，或稱老阜〕為第二任。舊無廨署，治事舟中，公乃首創(chuàng)壩署。今廳事東壁陷二橫石，一刻公隸書“鹽津總會”四大字，一刻行書詩三章，俱臻超妙，為吾邑金石中不多覯之品，惜知者少。庚寅，令奴子李慶拓二本藏之。公工書善畫，隸書尤佳，晚右臂患痹，乃用左手書，自號“左手生”。程鶴衫贈余左書小橫披，為邑陳公方行〔端〕官膠州牧時，西園所贈詩篇也。西園膠人，故自書“治下殘民”。書法飛動，奇肆不可方物，殆勝于右腕。頃余又購得公隸書詩句大幅，〔詩云：“樹老石瘦知何處，欲把黃茅縛一間。伴得幾枝香雪臥，不須放鶴也孤山。”〕字大如巨碗，有“鹺部督壩使者”章，蓋公官泰時作。公監(jiān)掣在雍正甲寅、乙卯間，其翰墨流傳極多。至今邑人得公寸楮，甚愛重?！独蠈W(xué)庵筆記》載，陸元長、宗室不微、梁子輔皆用左手作字，勝于右手。又趙廣以左手畫觀音大士?！段嘞份d，鄭元佑右臂疾，以左書，號“尚左生”?！冻乇迸颊劇份d，棗強宋中郎，康熙丁未進士，工諸體書，忽遘風痹，遂以左手把筆，其工不減于舊。此皆善用左者。孰謂天生左手，僅供持螯用哉。

〔《退庵筆記》卷五〕

李世杰

吾泰前州牧李世杰，以一尋常牧令，不數(shù)年驟任兼圻，榮升江督。人只知其遇合之隆，而不知其中固自有因也。世杰字漢三，黔西人，家世富有，而性殊浪漫。俗所謂紈绔子者，實其儔也。以捐納得知縣，藩司檄委為江北某縣令。道經(jīng)吾泰，小作勾留，獵艷于勾欄院中。有無賴子數(shù)人，偵知為鄰縣新令，入其室縛而置于庭，將以索多金也。李不得已，盡所有與之，更署債券，俟赴任索取。而衣履亦為所褫，僅余一褲，抱頭鼠竄。自思以堂堂縣令，尚未之任遽遭此辱，鄰縣人聞知，將何顏以相見？且恐赴任后為無賴所挾持，愧悔之余，遽萌短見。躡足至東門學(xué)宮，懸?guī)в谖牟w，將藉此為畢命之所，斯亦極人世傷心之境矣。詎文昌閣有老僧，向作江湖巨盜，以懺悔而披剃，夙具卓識。見李入閣自盡，急趨詢之，李告以故。僧曰：“是何見之不廣也。老僧察視君相，前途未可限量，盍返省垣更作計劃?！崩钤唬骸耙侣那也粋?，更安所得資以赴省？”老僧助以金，使速行。李于是晉省辭原委縣事，而別為謀，且以必得泰牧為目的。未幾運動成熟，捧檄至泰。甫下車，即搜捕無賴子，笞其背各數(shù)百，更以篾廢一共枷之，竟日而數(shù)易其廢。新柴劈裂，劃斷皮膚，無賴子雖強項，安能忍厥痛，不三日盡斃，奸宄由是斂跡。時文昌閣老僧已先期去，李無以為報，乃大修文昌閣以酬恩。時乾隆二十二年也。李在任以廉能著。會清帝南巡，龍舟渡江而北，地方官長紛呈貢物。李苦無所獻，方沈思間，恍惚見神人語之曰：“今上某日當至邵伯，天將雨，可速備雨衣千件以呈?！崩钚盐?，急召闔城縫工，漏夜制造，并于衣之下角繡“臣李世杰敬獻”字樣。既成，適帝駕巡邵，大雨驟至。帝顧詢左右安所得障雨物，李于時急取雨衣進。上嘉其能，越級超任監(jiān)司，未幾更超升江督。諸大臣有議其資望淺者，帝曰：“是人有卓見，具殊能，何事循資格為！”竟辟眾議任之。后入為兵部尚書，卒謚恭勤。君子曰：“李世杰以獻雨衣而得帝心簡在，何怪今之為下僚者伺候上峰，殷勤貢獻，惟恐盡媚之不極哉?！?/p>

〔《吳陵牧影》〕

潘兆奎

潘兆奎，諸生，工書畫，性不羈，時人未之奇也。乾隆壬申、癸酉間，興化鄭板橋、李復(fù)堂賣畫吾州，見其筆墨奇之，使之捉刀。潘寫蘭竹，只留數(shù)十筆，俟板橋加以點綴，人見其親題詩于上，得之以為奇。初不善墨牡丹，經(jīng)復(fù)堂指授，遂工。復(fù)堂曰：“兆奎詩文不及板橋，若蘭竹自可單行。字乃襄陽正派，吾寫字乃欺人之談耳。有此筆而妻子未免饑寒，州人之過也?！比慌司H不自矜，每謂：“人自重鄭、李名耳，非其真能識兩先生字畫也。”復(fù)堂令其作丹青牡丹、芍藥、梅、桃折枝，板橋令其作巨竹，字則寫端楷小字美女簪花格，兩先生之真面目出矣。然兆奎效于兩君，筆資不較，以是重之。日往來于徐鳳洲、李霞山，謂占世父家，惟鄭、李至泰，則兆奎不可得見矣。丙子春大疫，死者如麻。疫息，兆奎死矣。余家有剔墨燈片，老父泫然曰：“此兆奎筆也，桐軒識之，勿謂泰無人也?！?/p>

〔《叢談偶錄》〕

袁介夫

乾隆五十年，歲大旱，赤地千里，斗米五百。民食榆皮野蔓殆盡，山左及江北人相食。自三月至九月始雨，乃播麥種。是時泰州牧袁君，救荒展賑，日不暇食。愛民如子而懲奸必嚴，盜賊無敢入境，民雖餓死不犯法。次年春大疫，麥秋時，民病至不能自刈，多乞鄰里助之。道殣相望，袁君飭里正掩骼埋胔，無有索詐滋事者。是年秋復(fù)大熟，石米只千三百有奇。袁君名秉義，字介夫，直隸宣化人，進士出身。長不滿五尺。案牘稍暇唯觀書，無他好，與人言辭氣和平，諄諄勸喻，士民樂之。猶記其荒歲，于除夕前一日自捐俸錢，于隍廟散給在城貧民，其夫人于署中散給煢苦婦女。后三年升任澹水同知，登舟時，香盆夾道，百姓泣送者絡(luò)繹不絕，古循吏何以加焉。予近與輯修《泰州志》，乾隆以來《名宦傳》中，當以袁君為第一人。

〔《東詠軒筆記》卷中〕

同胞狀元

清季，姜堰劉氏為武世家，榮慶、國慶以同胞兄弟，先后大魁天下，為世所稱。予嘗從舅父劉湘泉家，借讀其宗譜，且詢兩元軼事，頗有可紀者。兩元武藝夙精，尤善射。居嘗于百步外爇線香一，自遠射其火，顛削而香不傾，其技之精如此。榮慶于武藝外并工書法，殿試加石于膝，恭書“天子萬年”四大字于上，復(fù)從容以石還原所而色不變。文武兼資，宜其大魁天下也。國慶以會元應(yīng)殿試，掄刀偶不慎，幾墮地，幸以靴尖撥之，得未墜，然于例實為不敬，當獲譴。上顧詢左右，某相以“金鉤釣月”對，上乃喜。蓋國慶入都，曾拜某相之門，執(zhí)弟子禮，故為解說如此。迨評衡成績，上以山東王某技較優(yōu)，將屬以元。某相議王試石殊拮據(jù)，上因問劉如何，某相急賀得人。上曰：“前科狀元劉榮慶，今其弟又作狀元，劉氏何德而遽致此？”某相曰：“周有八士，史稱郅治。劉氏同胞狀元，此主上之福，非劉氏之私幸也。”上大笑，遂以元屬國慶。

〔《吳陵野紀》卷五〕

陳鐵坡

丙申夏五游吳門，登虎邱。訪真娘墓，于高岡榛莽中得之。岡勢陡，荒葛野蔓罥塞不可上。墓前碑高五六尺，廣二尺強，大書深刻“古真娘墓”四字，涂以赭，碑石下方刻“海陵陳鐵坡重建”。時同游者張君式南皆詫，絕不料此間得一故鄉(xiāng)人，第不識鐵坡為誰。計其人，非好奇嗜古入骨，必不肯為，非有資力并得交其寺之主僧，亦不能為。惜不載年月，世次無考。入石當書名，鐵坡是號非名，與金石例不合。因與式南流連嗟嘆久之去。歸而檢陳氏族譜，始知鐵坡名鐄，字德淵，南村先生之孫，倥侗先生之從祖也。陳氏以詩詞仕宦世其家，且饒于財，故不惜資力表彰古跡，用心良苦。今之橐金游吳閶者，輒以供湖舫酒食笙歌之用，否則多市繒帛玩好，歸以夸其家人，孰肯為鐵坡之所為者！鐵坡為不可及矣。

〔《退庵筆記》卷十二〕

王松樵

王松樵，名純嘏，沈家莊人，工制硯。道光壬辰二月，有持巨歙石硯求售者，以善價得之。硯陰刻“嘉慶壬戌冬日王松樵制”十字，但其字倒刻于背，亦是一病。蕓香社詩人俞蔚村，有《夏日過松樵郊居》，詩云：“乳鳩喚雨千聲急，新水當門四月初?！眲t松樵風趣亦可想矣。

〔《退庵筆記》卷八〕

朱鶴年

邑人朱鶴年，字野云。幼工書畫，九歲能山水小幅。及壯，貧無以養(yǎng)，徒步北上，鬻畫為旅食。入都后，畫理益精，名噪一時。其山水有大滌子風，椒畦孝廉稱其意趣閑遠，不染時習。性喜結(jié)鈉，時長白法時帆學(xué)士主盟騷壇，筑詩龕奉陶靖節(jié)，繪圖徵詩。山人乃顏其居曰“畫龕”，都中文士詩酒往還，聲氣殆與詩龕敵，故其畫益著。京師馬秋藥、張船山兩先生，尤引重之。儀真張子瀟太史，嘗寄詩云：“米怪倪迂萬丘壑，周妻何肉半瞿曇，燕云回首難忘處，一個詩龕一畫龕?！鄙饺耸颗⑷宋?、花卉、竹石靡不佳。偶過舒鐵云齋，見唐稚川所作破被詩，即點筆寫破被圖，且系之以詩云：“冷被多年鐵打圍，杜陵舊雨送將歸。替他彩筆傳春夢，一夜鴛鴦破壁飛?！薄笆甓U榻睡魔消，留得姜肱被一條。還似霓裳初出破，青天補石月修簫?！辫F云自作長歌紀之，見《瓶水齋集》。山人曾于萬柳堂補種柳樹，友人出都，輒寫蘆溝折柳圖送行，生平所畫，殆不下數(shù)十幅也。山人外和內(nèi)介，喜行善事，提拔寒素，曾救人于死，人皆樂與之游。朝鮮人喜其畫，且重其人，有懸像而拜之者。昔人謂“杜老詩外有事在”，吾謂山人畫外亦有事在也，又豈徒以丹青見重一時哉。阮蕓臺先生〔元〕《揅經(jīng)室續(xù)集》，載山人事甚詳。

〔《悔庵筆記》〕

吳讓之賣卜

咸同間太平軍起，泰以僻處內(nèi)地，幸無恙，書畫家避亂于此者甚眾，吳讓之先生時亦在泰。擾攘之秋，求書者少，先生苦無以為活，乃于東門小校場武廟中拆字賣卜，以為糊口之資。得銅錢二百枚，則欣然有喜色焉，亦有枯坐終朝，無問津者。如此大書家，何當時乃貧困至是，豈時運果足限人歟！

〔《吳陵野紀》卷六〕

名畫家

吾泰畫師多矣，其淵源可溯者，如港口宋瑞圖〔之極〕，名手也，善繪，其高足為團天農(nóng)〔時根〕。天農(nóng)，儀徵籍，而寓泰久，其后遂為泰人。團之及門弟子為顧介石〔堅〕，小香巖即介石別墅，其名原為芥室，后改為小香巖。居于是者往往于其地掘得花青，蓋花青以陳為佳，此其當年之所藏也。團善畫水，《望雨圖》尤為著名。顧山水亦佳，而判官亦有聞于世。由顧而下，則姜若泉〔浤〕實受其傳，而姜之弟子，則以楊小泉〔澗〕著。楊名噪一時，而畫馬特長，今楊吉人先生，乃其正系也。近圖書館開書畫展覽會，吉人來游，以此語余，故余知其特詳。

〔《吳陵野紀》卷六〕

三徐

清咸同間，以畫山水著名者，有徐公東園〔震甲〕、徐公蓮甫〔閬卿〕及谷礽〔繼裕，江都籍文生，久住泰州〕先生，當時號為“三徐”。而東園先生兼工花卉，山水皆少年筆墨，晚年罕作，故不多覯。蓮甫先生家故貧，鬻畫為食，遨游江浙間，其畫流傳邑中者亦鮮。余妻娶于徐，先生于余為叔岳丈行。余不及見其人，亦未能得其畫，只余妻幼時，一便面小品花卉而已。谷礽先生在清光緒間猶及見之，而今亦歸道山矣。三先生之畫，今皆著名于時云。

〔《悔庵筆記》〕

陸元鼎

余幼時過北門城甕，見墻左懸玻廚，中系一皂靴，莫知其用。問于父老，父老曰：“此前州牧陸春江刺史元鼎遺物也。公以進士官縣令，于同治十三年任泰牧，大修斜豐港，接連蚌蜒堤，保障農(nóng)民，厥功甚偉。后回江寧任，瀕行送者塞途，乞取一靴，以作甘棠之蔭，是名‘清官靴’。”公在任時，有鄉(xiāng)愚某，娶婦甫六月而生子。某謂婦不貞，將遺其子而逐其婦。訟于公，公見狀，故作驚疑之狀曰：“若子果六月而生者乎？”某曰：“誠然，不敢欺也?！惫狡鸬蕾R曰：“然則汝子他日必成名，科名仕宦，彼悉有分。吾語汝，本州亦六月而生者，所以人皆稱予為陸公也?！病憽C聲?！秤桦m不才，猶以進士作宰官。今汝子以六月生，他日所成就必大。歸，其善撫育之！”因賞以錢二千，為得貴子賀。自是某不敢遺其子，更不言逐其婦。公善全人骨肉類如此。

〔《吳陵牧影》〕

錢桂森

吾泰錢樨庵侍郎桂森，經(jīng)濟文章夙稱巨子，嘗以安徽學(xué)政任江南鄉(xiāng)試監(jiān)臨。在科舉時代，以本籍人得來鄉(xiāng)舉舊地而作監(jiān)臨，實為曠遇，故侍郎題聯(lián)至公堂云：“憶彈指頃四十二年，涼月中秋，寒雨重陽，早歲曾經(jīng)辛苦地；念廣廈間萬八千士，騰英云岳，毓靈鍾阜，幾生同詠大羅天?！庇止儆窌r，頗著直聲，所參劾靡不仆，以是怨之者咸切齒焉。時京師名旦某，色藝雙絕，帝心簡在者久矣，會以暮春病卒。侍郎挽之云：“生在百花前，萬紫千紅齊俯首；〔旦以二月初旬生，故云?！硽w歟三月暮，人間天上總消魂?！闭Z意雙關(guān)，都下一時傳誦。怨侍郎者摘其事以聞，上怒，竟罷免。后以某相國薦，乃復(fù)其職，官至閣學(xué)兼侍郎。

〔《傭余漫墨》卷三〕

錢太史桂森

軼聞錢樨庵太史桂森，官至閣學(xué)侍郎，家居不干涉地方事，然遇事關(guān)民命者，亦未嘗不盡力焉。某年，當局將開九里溝河以通鹽船，以運鹽為生者恐失業(yè)，環(huán)請于侍郎。侍郎電江督劉坤一寢其事。又某歲大旱，米麥價昂。會有奉省令至姜堰采軍米者，群疑為私販，推武生劉溥為首，峰擁而前，傾其米于河，拘其官，爆烈日中幾斃。事聞于省，責州牧捕肇事者。侍郎電釋誤會，乃免。侍郎某日乘輿出，仆從導(dǎo)于前。邑諸生湯某，年老家貧，以無行聞鄉(xiāng)里，施施然迎輿來。仆呵之曰：“止，大人至矣?！睖饐柎笕藶檎l，曰：“錢大人也。”湯從容曰：“是錢某乎？若固予同案也，予年老矣，恕不能退避?！毙腥绻?。侍郎亟命輿人讓道，明日親詣湯謝過。其謙沖類如此。

〔《吳陵野紀》卷五〕

張逸君

張逸君先生，工草書，書法豪邁不羈，極其灑脫。有飲以酒者，興至則把酒揮毫，數(shù)紙立就，茶坊酒肆中，無在不有其墨跡。初未嘗自惜，迨先生歿后，有識者賞之，名乃著。先生居恒閑憩于北水關(guān)槐樹腳下婦科張某處，詩興至，輒取醫(yī)方用紙，權(quán)作詩箋，如是者有年矣。其流傳頗不少，縣立公共圖書館藏數(shù)十紙，余展視之，紙右角上印“北門槐樹西”五字，左下角印“張□（此處原文為方框字）黃之章”五字，詩末署年月，大概為己亥迄壬寅作也。先生美須髯，有“張胡子”之稱。而先生亦以此自異，每作書，署款無定名，要皆不脫“髯”字，如“老髯”、“髯逸”、“逸君髯”、“污道人髯”、“黃雪詞人髯”、“書巢懶民髯”、“小花甲翁髯”之類是，有時竟止署一“髯”字，一望而知為張先生手筆也。先生性灑脫，不喜為繩墨拘，帖括文字非所樂為，場屋之苦尤不能勝。某歲，家人使應(yīng)試，先生不可，強之者再，然后入。題紙下，先生惡其虛小牽制，不能揮灑自如，乃于卷端畫書燈一，題曰：“我本無心考，家中逼我來，文章做不出，畫一大燈臺?！崩U卷徑去，其狂類如此。邑有不肖子，賣鴉片于宗祠，索先生書聯(lián)。先生書曰：“與祖宗呼吸相通，方是香煙一脈；嘆子孫詩書未讀，也嘗燈火三更?！闭Z雋妙，有弦外音。先生歿，葬城南西灣。

〔《吳陵野紀》卷五〕

周文濤

周文濤，名彬，以字行。微時販售鴨卵，奔走于街頭巷尾，以求顧主。有戚自太平軍至，主于其家，后歸故里，囊篋悉存周處。久不復(fù)至，啟視之，則儲金累累然。由是經(jīng)營生計，家日益富，最盛時達九十余萬。居嘗語其子曰：“持盈保泰有三要：勿作官、勿開典、勿營錢業(yè)，能如此可永為富戶也。”詎周歿，其子不受遺訓(xùn)，捐分省補用道，錢莊典肆亦先后成立，不五十年，資產(chǎn)乃蕩盡。人于是始服周之卓識為不可及也。

〔《吳陵野紀》卷五〕

吳太史菜粥款王瑚

高沙吳棣軒太史同甲世居于泰，由詞林累官至安徽提學(xué)使，并署藩司。光復(fù)后隱居不仕，設(shè)館授徒。其教規(guī)之嚴肅，雖盛夏諸生皆長衫，否則必受責。每為諸生講四子書，必先爇香一炷于先師孔子位前，然后啟講，神凝氣靜，無敢嘩者，其謹飭類如是。然課余閑話，則與諸生又極和靄，誾誾然語諸生曰：“此非講授時，何事太拘束?！睅熒g親愛之情如家人父子然。某年，太史有小疾，諸生輪值侍藥，雖夜勿去。一夕，聞有叩門聲，某生往啟視，一客衣布衫，如鄉(xiāng)下老農(nóng)，形至簡樸，從容問曰：“吳先生在宅上乎？”詢其姓，客不答，惟授以信一。進呈太史，太史命肅之人。茗談既久，太史語左右曰：“為客治夜膳?！眴柡紊牛唬骸按恫酥??！眴柡我宰舨停唬骸耙股钜?，安所得饌，予所食腐乳未半，佐餐良佳。”于是客大啖菜粥一甌，而佐以腐乳，食之若甚甘者。餐罷剪燭密談，不審所語為何。翌晨，聞輪舟汽笛聲嗚嗚然，客欲行，乃各進腐漿一盂，佐以乾餅，送客出門去。后有人詢太史，始知客非他人，乃蘇省長王瑚，以筑黃村閘〔在泰，屬姜堰〕事，就商于太史者。省長之勤慎，太史之清廉，其俱不可及乎！太史生平未嘗私干邑宰。某氏子被逮，倩太史說項，峻卻之，曰：“即余之子獲罪于官，余亦不愿往解。”其耿介即此可見。然于地方公益事，又未嘗不關(guān)懷也，故省長遠來密商。太史自奉極儉，雖晨夕必飲酒，而下酒物惟燒餅兩枚，晚亦僅豆腐、茶乾之類而已。故其待客雖約，人亦不以為薄。太史有子，不能讀父書，且有痼癖。景升兒豚犬貽譏，鄉(xiāng)人士咸為太史惜云。

〔《傭余續(xù)墨》〕

張澮

張公會叔澮，武昌孝廉也。嘗留學(xué)于東洋，在當時實嶄新人物。捧檄牧吾泰，提倡新學(xué)不遺余力。整頓泰州中學(xué)，任甘泉張云門孝廉鶴第為監(jiān)督，擘畫經(jīng)營，規(guī)模宏敞，所成就者實多。又以私資增益胡公書院獎金，號為三獎，少者三數(shù)元，多者乃至二三十元。以是士爭自勵，風氣大開。吾泰人新學(xué)之進步，公力實多。公在泰適逢州試，次場史論題為“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成法不足守”，本宋王安石語，于專制之朝而引此驚人之說以作試題，聞?wù)吣徽ι?。當時所取皆少年英俊，單枚叔毓華、韓召侯棠，皆其最著者也。公又嘗遣送單、韓及仲仞千鳳翔，赴日本游學(xué)。韓歸國后得蘇省韓省長紫石為叔，〔韓召侯之遷泰始祖實姓廉，與紫老非同宗?！成砭右?，頗有可為，徒以溺于聲色，遍體毒發(fā)而死。仲治醫(yī)藥學(xué)，頗能深造，又以日本地震，其所歡日婦及所生子皆及于難，神經(jīng)猛受刺激，佯狂于鄉(xiāng)里，未獲用世，均至可惜。惟單氏以法律專家歸任司法事，長天津地方廳，時頗稱廉直，足慰公培養(yǎng)人材之意。

公性亦倜儻亦風流，而其意見則多與地方人士相左。李漱青毓彬、陳木天文鐸、陳融齋恩洽，在當時皆屬要紳，而公往往因事與之沖突，尤以與凌直支先生沖突為甚。先生在當時方為附學(xué)生，尚未顯達，光緒丙午發(fā)起學(xué)會，公以意見不合，突出示解散。其文甚長，洋洋乎殆千余言，中有云：“始則借官力以號召，繼則藉同黨以抗官，終且凌虐同學(xué)，凌文淵之罪顧不大哉！”先生極力斡旋，得南通張嗇老之助，函致學(xué)務(wù)部，學(xué)會始末解散。今先生以財長歸作山人矣，回首當年，得不有前塵如夢之感乎？

公居官以清廉自矢，不受一錢。泰屬王家樓王姓因家務(wù)涉訟，牽涉某富媼，公簽提此媼質(zhì)訊。媼之家屬以婦女涉訟公庭，有妨體面，愿獻十萬金免其到庭，公堅拒弗納。挽有勢力者與論私交，亦不接受。其廉而不屈，實非晚近之貪官污吏所能比擬。去任之日，雖虧官款甚多，而其私囊則空空如也。泰人贈以“望重懸魚”匾額，亦足見輿論之公矣。泰有張淦清、石秀鵬〔又名石雙喜，為伶人〕者，均某幫要領(lǐng)，頗有聲勢。公用以盜治盜之法，任張淦清為保甲團長，石秀鵬為馬快，均優(yōu)予俸給，責令負捕盜之責。張、石固其黨之魁也，魁渠既受羈縻，則其爪牙羽翼自不敢于轄境內(nèi)妄動。此終公在任之時，所以未嘗有盜患也。

〔《吳陵牧影》〕

鄭輔東

循良之吏晚近不容多覯，縱有一二宰官循聲卓著，然歷年既久，往往改行易節(jié)，不克保厥令名。就吾泰言，……如鄭靖侯輔東，其第二任長泰，其聲譽視前遠遜。鄭本桐城進士，久宦江西，民國四年齊耀琳長蘇省，調(diào)委長泰，是為第一任。在任勤于政事，人民訴狀往往由鄭自收，當廷訊問，立時解決，每有不發(fā)差票提人而案已處斷者。即或簽提兩造，亦必嚴限廷期，屆時到案，訊明發(fā)落，未嘗使人民因久訟而受累。是以案無留牘，人頌循良。其所用之人亦各當其材，俾能稱職。如警務(wù)則聞叔平、陳伯和，水利則李宗伯、季炎伯，慈善則高炳華、徐海樓、李葆元，而聯(lián)絡(luò)陳兆祥以除盜匪，縣境更賴以治安。故在泰四年，聲譽卓著。民國十年夏，鄭奉省令復(fù)長吾泰，是為第二任。此次蒞泰，行為迥異于前。前與地方人士不嚴而自峻，至是則巧于周旋矣。前雖收入甚豐，而未留劣跡，至是則敢于貪得矣。前頗知人善任，至是則用高小松為門正，而無惡不作矣。鄭之長泰，其所以有恃而無恐者，以得海安韓省長之信任耳。遇事仰承意旨，藉以博得歡心而固其祿位。吾泰縣議會之不克恢復(fù)，鄭實有意阻撓。藉縣參會重分區(qū)域之懸案，以啟糾紛而資玩宕，俾得專政權(quán)于一己，不致有議會之掣肘。其處心積慮殊深，然非恃有奧援不敢如此。雖地方人士黃澍深費九牛二虎之力，訴愿于行政院而獲勝訴，然議會已奉令停止，終莫能再現(xiàn)矣。韓省長去職，鄭失所憑依，控之者紛然以起，而首先發(fā)難之猛士，厥為武子剛〔武國良，字簡侯，性快如五子鋼槍，當時有“五子鋼”之徽號，而武遂以武子剛自名?！澄渲剜嶋m亦受人利用，然以十八妙齡之少年而敢于發(fā)難，與此老奸巨猾之吏，掀然而起大波，不可謂非健者。其控鄭之事，為串票浮收，顯然有證。武既發(fā)難于先，于是而王藎臣，而崔昌齡，而馮文海，相繼攻其短、擊其虛，省方不得不委員徹究。時奉委者為興化縣某令，令轉(zhuǎn)囑其弟來泰，未晤原告而卻先謁鄭，鄭賂以三百金，冀得婉為脫卸。武子剛聞之，急趨迎賓館晤某委，委拒不見。固請之，終不即晤。武拍案大罵，立電省方，舉發(fā)查案舞弊情事。此鋼槍之響轟然大作，而鄭遂隨其聲以去職矣。迄今偶與武話當年舊事，武猶神氣奕然，津津而樂道之也。鄭在泰有二善政，其功不可沒。一創(chuàng)辦縣立圖書館，使泰人有均等讀書之機會?！矁?nèi)附古物保存所，使古物不致散失；附國學(xué)研究社，使國粹不致遽亡，均可稱道。〕一于藕花洲故址創(chuàng)辦公園，使泰人有正當娛樂之場所是也。

〔《吳陵牧影》〕

高子愚遺囑

高子愚先生炳華，光緒丁酉孝廉。生平潔身束己，以理學(xué)名。歿之日，囑其子勿送傳事稟及訃聞，毋焚紙箔，僧道之流毋許入室。以是先生既歿，惟常往還者知之。當此人心不古，或藉殯吊以斂錢、或侈鋪陳而示闊者比比皆是，而先生獨不隨俗尚，誠足以矯正社會風俗也。

〔《春紅晚白軒雜綴》〕

沈主政秉乾

沈惕齋主政秉乾，光緒甲辰進士，文學(xué)經(jīng)濟冠絕時流。光復(fù)后家居不仕，而官于泰者則恒敬事先生，遇大事輒諮詢焉。民國乙丑、丙寅間，國民黨勢盛，舊軍閥防之嚴，令各縣嚴捕黨人。時泰縣知事為皖人王壽炯，問計于先生，先生曰：“吾邑入黨者，類都世家子，治之急，適足以激變，請毋操切也?！蓖蹴t其言，乃不之深究，而黨人之獲全命者多矣，然匪先生之言不及此。時予館于沈，教其子世鈞學(xué)為文，故得聆其言，地方人士鮮知之者。惕齋先生甲辰登第，為清廷最后之榜，時已改試策論。回溯清初康熙甲辰，吾鄉(xiāng)陸吳州太史舜，亦以試策論中式，文章經(jīng)濟，足以相埒。民國癸酉古歷五月初一日，先生歿，吾擬聯(lián)挽之云：“厄遇小端陽，歷法更新，鎮(zhèn)惡空懷鍾進士；偶編今世說，科名同揆，鄉(xiāng)賢遙溯陸吳州?！鄙w紀實也。

〔《吳陵野紀》卷五〕

王慎吾袁康侯

王慎吾先生思源，清拔貢生，從事教育會有年，尤致力于平民教育。國軍張中立在泰時，黨部召開民眾大會于邑廟，先生登臺演說，闡揚三民主義，尤痛陳軍閥罪惡。鄭軍探諜王得標、沈濂偵悉其情，攝影以去，報告于鄭，鄭深惡之。城破后，命捕先生，先生適伏一草廬中，為所得。審之，先生痛罵曰：“汝等盜耳，焉能審我！”問官曰：“我軍官也，曷云盜？”先生曰：“擄掠奸淫，無所不至，非盜而何！”問官怒其戇，誣為共黨。先生曰：“我乃服從三民主義者，非共黨也……”因遇害，暴尸于西門外不許殯殮，逾八日乃得入棺。嗚呼慘矣！

袁康侯先生祖成，曾任東?？h，與白寶山有舊。白在泰，袁勸以大義，白頗心動，后為馮紹閔所挾未能反正，旋率師東去無所擾，袁之功也。袁初聞周蔭人、鄭俊彥將由東來攻，電請罷兵，中有“歸師窮寇”之語，為周、鄭所惡。其致白寶山夾擊周、鄭之電又于姜堰為鄭所得，益痛嫉之。城破，王慎吾先生遇害，袁聞耗往哭之。既由城西返，過經(jīng)武橋，為鄭探所獲。執(zhí)法官苗某訊之，重其為人，頗有開脫意，而先生大罵不屈，遂亦蒙難。

〔《丁卯兵災(zāi)錄》〕

韓國鈞

本年春正月地方事變后，海安韓止老初遭日人威逼利誘，更遭新四軍之激刺，棄家不顧，攜備好之殮衣及絛親偕行，避居徐家莊。離家時諭令仆廝云：“此去鄉(xiāng)間，表示離開異族纏繞，茍不相容，惟以一死拒之?！币粫r誤傳此老有自殺之噩耗。消息傳至濱，旋即轉(zhuǎn)至陪都重慶，國府嘉其忠愍，唁電紛來，并給以治喪恤金，嗣又由郵局寄到各主要人挽章。海外坡公，誤傳死耗，止老對唁電挽章掀髯歡受。身后雖是榮哀，終莫若生前目睹為快，乃陳設(shè)靈堂，老人徜徉其間，感懷家國，既喜且悲，而精神即從此日非，揮翰應(yīng)酬尚未間斷。徐家莊位于海安東北十余里，距城雖不過遠，交通不便，來往視為畏途。且日人視海安地形，將軍事屬于東臺，政治屬于如皋，泰縣縣政府雖經(jīng)寧方設(shè)于蘇州之江蘇省政府派有縣長視事，而政令不能行至海安城上。春間，因軍事、交通關(guān)系，擬開鮑家壩建閘，此舉為下河農(nóng)田水利攸關(guān)，但無人能發(fā)言請止。當開放鮑家壩之日，惟有仰天太息，對止老心向往之不已。有時有往海安就區(qū)長職者、有就營業(yè)稅主任職者，俱被屏而回城，談及雖此過渡時代，止老尚希望海安仍屬諸泰城。為是，秋間沈縣令欲將海安行政向駐在該鎮(zhèn)之日人交涉，劃歸縣府管轄，并由駐泰之日軍司令南部襄吉具函敦聘止老到泰面商一切。老人以病辭。古歷九月，派兵多名到徐家莊，布成長行隊伍，類似包圍。有代表以舁去之空神輿，欲強請老人乘輿到泰，聲稱以避新四軍要挾與利用。其時公雖有病，尚能行走，聲明既居鄉(xiāng)間，絕不到城，亦不為任何方面服務(wù)。代表以任務(wù)未能完成，乃將止公之□（此處原文為方框字）齡孫帶城為質(zhì)。是役有東臺自治會呂景顏斡旋其間而有此結(jié)果，否則若過事相強，老人亦惟有一死而已。其孫到城后，初與呂景顏、賁衡甫寓大方旅社。呂、賁欲晤余，余適亦病，未愿覿面，臨時派余四弟季衡到大方略事周旋，被呂、賁強留早膳，膳時即有止老之孫共桌而食，事后聞允許在城求學(xué)。十月間，蘇北行營主任臧卓，備函囑曾為止老長省政時之屬員、現(xiàn)為行營中將參議薛少庭往徐家莊向止老致敬，兼以請示。薛家居城南，與沈本淵、周鳳鳴為中表誼，登程時曾詢余往海安水陸交通現(xiàn)狀。歷五日返城，稱，到徐莊晤到止老，病勢已重，不能下榻，闊別多年，尚能認識，從被中探手與薛握手道故。時有李勖初、王伯康二氏侍側(cè)，為之荊┐護義務(wù)。李氏精于醫(yī)，據(jù)談，病狀已至相當危險時期，僅望一二帖藥轉(zhuǎn)機，否則恐難續(xù)命，薛乃留書返城以語余。未幾余離泰避姜，此后消息未知。本日聞王君粹伯云，有人從海安過姜往泰，談及止老于本月二十三日，即古歷三十年十二月初七日大去。余驟聽之余不禁愴惻。

〔《漁村戈氏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