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獻(xiàn)詩陳志

詩言志辨 作者:朱自清


一 獻(xiàn)詩陳志

《今文尚書·堯典》記舜的話,命夔典樂,教胄子,又道:

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

鄭玄注云:

詩所以言人之志意也。永,長也,歌又所以長言詩之意。聲之曲折,又長言而為之。聲中律乃為和。

這里有兩件事:一是詩言志,二是詩樂不分家?!蹲髠鳌废骞吣暌灿小霸娨匝灾尽钡脑挕D鞘钦f“賦詩”的,而賦詩是合樂的,也是詩樂不分家。據(jù)顧頡剛先生等考證,《堯典》最早也是戰(zhàn)國時才有的書。那么,“詩言志”這句話也許從“詩以言志”那句話來,但也許彼此是獨立的。

《說文》三上《言部》云:

詩,志也?!仓景l(fā)于言〕。從“言”,“寺”聲。

古文作“”,從“言”,“ㄓ”聲。楊遇夫先生(樹達(dá))在《釋詩》一文里說:“‘志’字從‘心’,‘ㄓ’聲,‘寺’字亦從‘ㄓ’聲?!印?、‘志’、‘寺’古音蓋無二?!湟浴印癁椤尽?,或以‘寺’為‘志’,音近假借耳。”又據(jù)《左傳》昭公十六年韓宣子“賦不出鄭志”的話,說“鄭志”即“鄭詩”:因而以為“古‘詩’‘志’二文同用,故許(慎)徑以‘志’釋‘詩’”。聞一多先生在《歌與詩》里更進(jìn)一步說道:

志字從“ㄓ”,卜辭“ㄓ”作“”,從“止”下“一”,像人足停止在地上,所以“ㄓ”本訓(xùn)停止?!爸尽睆摹皑印睆摹靶摹保玖x是停止在心上。停在心上亦可說是藏在心里。

他說“志有三個意義:一,記憶;二,記錄;三,懷抱?!睆倪@里出發(fā),他證明了“志與詩原來是一個字”。但是到了“詩言志”和“詩以言志”這兩句話,“志”已經(jīng)指“懷抱”了?!蹲髠鳌氛压迥暝疲?

子太叔見趙簡子?!喿釉唬骸案覇柡沃^禮?”對曰:“吉也聞諸先大夫子產(chǎn)曰:‘……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于六氣。是故審則宜類,以制六志。哀有哭泣,樂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戰(zhàn)斗。喜生于好,怒生于惡。是故審行信令,禍福賞罰,以制死生。生,好物也;死,惡物也。好物,樂也;惡物,哀也。哀樂不失,乃能協(xié)于天地之性,是以長久。’”

孔穎達(dá)《正義》說:“此六志《禮記》謂之‘六情’。在己為情,情動為志,情、志一也?!睗h人又以“意”為“志”,又說志是“心所念慮”,“心意所趣向”,又說是“詩人志所欲之事”。情和意都指懷抱而言;但看子產(chǎn)的話跟子太叔的口氣,這種志,這種懷抱是與“禮”分不開的,也就是與政治、教化分不開的。

“言志”這詞組兩見于《論語》中?!豆遍L》篇云: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愿車馬衣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鳖仠Y曰:“愿無伐善,無施勞?!弊勇吩唬骸霸嘎勛又荆 弊釉唬骸袄险甙仓?,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先進(jìn)》篇記子路、曾晳、冉有、公西華“各言其志”,語更詳。兩處所記“言志”,非關(guān)修身,即關(guān)治國,可正是發(fā)抒懷抱。還有,《禮記·檀弓》篇記晉世子申生被驪姬讒害,他兄弟重耳向他道:“子蓋(盍)言子之志于公乎?”鄭玄注:“重耳欲使言見譖之意。”這也是教他陳訴懷抱。這里申生陳訴懷抱,一面關(guān)系自己的窮通,一面關(guān)系國家的治亂。可是他不愿意陳訴,他自己是死了,晉國也跟著亂起來。這種志,這種懷抱,其實是與政教分不開的。

《詩經(jīng)》里說到作詩的有十二處:

一 維是褊心,是以為刺。(《魏風(fēng)·葛履》)

二 夫也不良,歌以訊之。(《陳風(fēng)·墓門》)

三 是用作歌,“將母”來諗。(《小雅·四牡》)

四 家父作誦,以究王讻。(《小雅·節(jié)南山》)

五 作此好歌,以極反側(cè)。(《小雅·何人斯》)

六 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凡百君子,敬而聽之。(《小雅·巷伯》)

七 君子作歌,維以告哀。(《小雅·四月》)

八 矢詩不多,維以遂歌。(《大雅·卷阿》)

九 王欲玉女,是用大諫。(《大雅·民勞》)

十 雖曰“匪子”,既作爾歌。(《大雅·桑柔》)

十一 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fēng)肆好,以贈申伯。(《大雅·嵩高》)

十二 吉甫作誦,穆如清風(fēng)。(《大雅·烝民》)

這里明用“作”字的八處,其馀也都含有“作”字意。(一)最顯,不必再說。(二)《傳》云:“訊,告也。”《箋》云:“歌謂作此詩也。既作,可使工歌之,是謂之告。”《經(jīng)典釋文》引《韓詩》:“訊,也?!薄墩f文·言部》:“,數(shù)諫也。”段玉裁云:“謂數(shù)其失而諫之。凡譏‘刺’字當(dāng)用此?!保ò耍秱鳌吩疲骸安欢?,多也。明王使公卿獻(xiàn)詩以陳其志,遂為工師之歌焉?!保ň牛豆{》云:“玉者,君子比德焉。王乎,我欲令女(汝)如玉然。故作是詩,用大諫正女(汝)。”

這些詩的作意不外乎諷與頌,詩文里說得明白。像“以為刺”“以訊之”“以究王讻”“以極反側(cè)”“用大諫”,顯言諷諫,一望而知?!端哪怠菲摹啊畬⒛浮瘉碚敗保豆{》云:“諗,告也?!鞔嗽娭?,以養(yǎng)父母之志來告于君也?!迸c《巷伯》的“凡百君子,敬而聽之”,《四月》的“維以告哀”,都是自述苦情,欲因歌唱以告于在上位的人,也該算在諷一類里?!渡H帷返摹半m曰‘匪予’,既作爾歌”,《箋》云:“女(汝)雖抵距,已言‘此政非我所為’,我已作女(汝)所行之歌,女(汝)當(dāng)受之而無悔。”那么,也是諷了。為頌美而作的,只有《卷阿》篇的陳詩以“遂歌”,和尹吉甫的兩“誦”?!毒戆鳌氛f“王使公卿獻(xiàn)詩以陳其志”,“陳志”就是“言志”。因為是“獻(xiàn)詩”或贈詩(如《嵩高》、《烝民》),所以“言志”不出乎諷與頌,而諷比頌多。

《國語·周語》上記厲王“得衛(wèi)巫,使監(jiān)謗者。以告,則殺之?!鄙酃G道:

為川者決之使導(dǎo),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xiàn)詩,瞽獻(xiàn)曲,史獻(xiàn)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guī),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晉語》六趙文子冠,見范文子,范文子說:

夫賢者寵至而益戒,不足者為寵驕。故興王賞諫臣,逸王罰之。吾聞古之言王者,政德既成,又聽于民。于是乎使工誦諫于朝,在列者獻(xiàn)詩,使勿兜(惑也);風(fēng)(采也)聽臚(傳也)言于市,辨襖祥于謠,考百事于朝,問謗譽于路。有邪而正之,盡戒之術(shù)也;先王疾是驕也。

《左傳》襄公十四年記師曠對晉平公的話,大略相同;但只作“瞽為詩”,沒有明說“獻(xiàn)詩”。

從這幾段記載看,可見“公卿列士的諷諫是特地做了獻(xiàn)上去的,庶人的批評是給官吏打聽到了告誦上去的”。獻(xiàn)詩只是公卿列士的事,輪不到庶人。而說到獻(xiàn)詩,連帶著說到瞽、矇、瞍、工,都是樂工,又可見詩是合樂的。

古代有所謂“樂語”?!吨芏Y·大司樂》:

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

這六種“樂語”的分別,現(xiàn)在還不能詳知,似乎都以歌辭為主?!芭d”“道”(導(dǎo))似乎是合奏,“諷”“誦”似乎是獨奏;“言”“語”是將歌辭應(yīng)用在日常生活里。這些都用歌辭來表示情意,所以稱為“樂語”?!吨芏Y》如近代學(xué)者所論,大概是戰(zhàn)國時作,但其中記述的制度多少該有所本,決不至于全是想像之談?!皹氛Z”的存在,從別處也可推見?!秶Z·周語》下云:

晉羊舌肸聘于周。……(單)靖公享之?!Z說“昊天有成命”(《周頌》)單之老送叔向(肸的字),叔向告之曰:“……其語說‘昊天有成命’,‘頌’之盛德也。其詩曰……是道成王之德(道文、武能成其王德)也?!瓎巫觾€、敬、讓、咨,以應(yīng)成德,單若不興,子孫必蕃,后世不忘。……”

韋昭解道:“‘語’,宴語所及也?!f’,樂也?!彼坪酢瓣惶煊谐擅笔沁@回享禮中奏的樂歌,而單靖公言語之間很賞識這首歌辭。叔向的話先詳說這篇歌辭——詩,然后論單靖公的為人,并預(yù)言他的家世興盛。這正是“樂語”,正可見“樂語”的重要作用?!墩撜Z·陽貨》篇簡單的記著孔子一段故事: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歷來都說孔子“取瑟而歌”只是表明并非真病,只是表明不愿見。但小病未必就不能歌,古書中時有例證;也許那歌辭中還暗示著不愿見的意思。若這個解釋不錯,這也便是“樂語”了。

《荀子·樂論》里說“君子以鐘鼓道志”?!暗乐尽本褪恰把灾尽?,也就是表示情意,自見懷抱。《禮記·仲尼燕居》篇記孔子的話:“是故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边@雖未必真是孔子說的,卻也可見“樂語”的傳統(tǒng)是存在的。《漢書》二十二《禮樂志》論樂,也道“和親之說難形,則發(fā)之于詩歌詠言、鐘石筦弦”,“樂語”的作用正在暗示上。又,《禮記·樂記》載子夏答魏文侯問樂云:

今夫古樂,……君子于是語,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樂之發(fā)也。今夫新樂,……樂終不可以語,不可以道古。此新樂之發(fā)也。

這里“語”雖在“樂終”,卻還不失為一種“樂語”。這里所“語”的是樂意,可以見出樂以言志、歌以言志、詩以言志是傳統(tǒng)的一貫。以樂歌相語,該是初民的生活方式之一。那時結(jié)恩情、做戀愛用樂歌,這種情形現(xiàn)在還常??匆?;那時有所諷頌、有所祈求,總之有所表示,也多用樂歌。人們生活在樂歌中。樂歌就是“樂語”,日常的語言是太平凡了,不夠鄭重,不夠強(qiáng)調(diào)的。明白了這種“樂語”,才能明白獻(xiàn)詩和賦詩。這時代人們還都能歌,樂歌還是生活里重要節(jié)目。獻(xiàn)詩和賦詩正從生活的必要和自然的需求而來,說只是周代重文的表現(xiàn),不免是隔靴搔癢的解釋。

獻(xiàn)詩的記載不算太多。前引《詩經(jīng)》里諸例以外,顧頡剛先生還舉過兩個例:《左傳》昭公十二年,子革對楚靈王云:

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于祗宮?!湓娫唬骸捌碚兄異謵?,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又,《國語·楚語》上記左史倚相的話:

昔衛(wèi)武公年數(shù)九十有五矣,猶箴儆于國曰:“自卿以下,至于師長士,茍在朝者,無謂老耄而舍我!必恭恪于朝,朝夕以交戒我!聞一二之言,必誦志而納之以訓(xùn)導(dǎo)我!”在輿有旅賁之規(guī),位寧有官師之典,倚幾有誦訓(xùn)之諫,居寢有褻御之箴,臨事有瞽史之導(dǎo),宴居有師工之誦,史不失書,矇不失誦,以訓(xùn)御之。于是作《懿戒》以自儆也。

《祈招》是逸詩?!盾步洹讽f昭說就是《大雅》的《抑篇》,“懿讀之曰抑”?!白再印笨梢运闶亲灾S。這兩個故事雖然都出于轉(zhuǎn)述,但參看上文所舉《詩經(jīng)》中說到詩的作意諸語,似乎是可信的。這兩段是春秋以前的故事。春秋時代還有晏子諫齊景公的例?!蛾套哟呵铩?nèi)篇諫下》第五云:

晏子使于魯。比其返也,景公使國人起大臺之役。歲寒不已,凍餒之者鄉(xiāng)有焉。國人望晏子。晏子至,已復(fù)事,公延坐,飲酒,樂。晏子曰:“君若賜臣,臣請歌之?!备柙唬骸笆裰栽唬骸畠鏊次胰糁?!太上靡散我若之何!’”歌終,喟然嘆而流涕。公就止之曰:“夫子曷為至此?殆為大臺之役夫?寡人將速罷之?!?

《晏子春秋》雖然駁雜,這段故事的下文也許不免渲染一些,但照上面所論“樂語”的情形,這里“歌諫”的部分似乎也可信??傊I(xiàn)詩陳志不至于是托古的空想。

春秋時代獻(xiàn)詩的事,在上面說到的之外似乎還有,從下列四例可見:

一 衛(wèi)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wèi)人所為賦《碩人》也。(《左傳》隱公三年)

二 狄人……滅衛(wèi)?!l(wèi)之遺民……立戴公以廬于曹。許穆夫人賦《載馳》。(《左傳》閔公二年)

三 鄭人惡高克,使帥師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師潰而歸,高克奔陳。鄭人為之賦《清人》。(同上)

四 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左傳》文公六年)

(一)《詩序》云:“莊公惑于嬖妾,使驕上僭。莊姜賢而不答,終以無子,國人閔而憂之?!保ǘ缎颉吩疲骸霸S穆夫人閔衛(wèi)之亡,傷許之小,力不能救,思?xì)w唁其兄,又義不得,故賦是詩也?!保ㄈ缎颉吩疲骸埃ㄠ崳┕铀貝焊呖诉M(jìn)之不以禮,文公退之不以道,危國亡師之本,故作是詩也?!保ㄋ模缎颉吩疲骸皣舜棠鹿匀藦乃蓝魇窃娨?。”《詩序》雖多穿鑿,但這幾篇與《左傳》所記都相合,似乎不是向壁虛造。《詩經(jīng)》中“人”字往往指在位的大夫君子,這里的“衛(wèi)人”“鄭人”“國人”都不是庶人;《詩序》以“鄭人”為公子素,更可助成此說?!百x”是自歌或“使工歌之”;《碩人》篇要歌給莊公聽,《載馳》篇要歌給戴公聽,《清人》篇要歌給文公聽,《黃鳥》篇也許要歌給康公聽。這些也都屬于諷一類。

“詩”這個字不見于甲骨文、金文,《易經(jīng)》中也沒有?!督裎纳袝分兄灰娏藘纱?,就是《堯典》的“詩言志”,還有《金縢》云:“于后(周)公乃為詩以詒(成)王,名之曰《鴟鸮》?!薄秷虻洹吠沓?,這個字大概是周代才有的?!I(xiàn)詩陳志的事,照上文所引的例子,大概也是周代才有的?!爸尽弊衷瓉砭褪恰霸姟弊郑竭@時兩個字大概有分開的必要了,所以加上“言”字偏旁,另成一字;這“言”字偏旁正是《說文》所謂“志發(fā)于言”的意思?!对娊?jīng)》里也只有三個“詩”字,就在上文引的《巷伯》、《卷阿》、《嵩高》三篇的詩句中。《詩序》以《巷伯》篇為幽王時作,《卷阿》篇成王時作,《嵩高》篇宣王時作。按《卷阿》篇說,“詩”字的出現(xiàn)是在周初,似乎和《金縢》篇可以印證。但《詩序》不盡可信,《金縢》篇近來也有些學(xué)者疑為東周時所作;這個字的造成也許并沒有那么早,所以只說大概周代才有。至于《詩經(jīng)》中十二次說到作詩,六次用“歌”字,三次用“誦”字,只三次用“詩”字,那或是因為“詩以聲為用”的原故;《詩經(jīng)》所錄原來全是樂歌,樂歌重在歌、誦,所以多稱“歌”“誦”。不過歌、誦有時也不合樂,那便是徒歌,與謳、謠同類。徒歌大都出于庶民,記載下來的不多。前引《國語》中所謂“庶人傳語”,所謂“臚言”,該包含著這類東西。這里面有“謗”也有“譽”,有諷也有頌——鄭輿人誦子產(chǎn),最為著名。也有非諷非頌的“緣情”之作,見于記載的如《左傳》成公十七年的聲伯《夢歌》。但這類“緣情”之作所以保存下來,并非因為它們本身的價值,而是別有所為。如《左傳》錄聲伯《夢歌》,便為的記夢的預(yù)兆。《詩經(jīng)》里一半是“緣情”之作,樂工保存它們卻只為了它們的聲調(diào),為了它們可以供歌唱。那時代是還沒有“詩緣情”的自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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