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星處的豫言
東安市場有一個“問心處”,頗得名流要人的信任,竟說他的占卜很有效驗,不過我沒有去請教過,不能代為證明。我自己的豫言倒覺得還有點可靠,將來想開設(shè)一個“問星處”,出而問世,現(xiàn)在不妨先將成績宣布一二,自畫自贊地鼓吹一番。
壬戌夏間我曾豫言中國將實行取締思想,以后又宣言思想界的趨勢是傾向于復(fù)古的反動。雖然當(dāng)時有“何之”先生(原名系拉丁文縮寫,今僭為譯義,系采用四書成語,“世界叢書”中雖有現(xiàn)成的譯名,因為有五個字,太累墜了,所以不曾遵用)表示反對,然而事實勝于雄辯,“何之”先生與鄙人都已將被列入“黑表”,而且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天風(fēng)堂文集”因“一目齋文集”而禁止,《愛美的戲劇》因《愛的成年》而連累,最近聽說“幾道嚴(yán)復(fù)”的《社會通詮》——其實是甄克思的《政治史》也被列入違礙書目了,大約是受了社會主義的嫌疑。多年以前日本警廳因為內(nèi)田魯庵所譯顯克微支的《二人畫工》里的戀人常要Kiss,所以把它禁止;俄國檢查官見點心鋪廣告里有“賜顧士商可以自由選擇”之語,勃然大怒,勒令刪改,現(xiàn)在加上民主立憲的大中華的盛事,不但是無獨有偶,并且鼎足而三了。這決不只是袞袞諸公為然,便是青年也是如此,但看那種嚴(yán)厲地對付太戈耳的情形就可知道,倘若有實權(quán)在手,大約太翁縱不驅(qū)逐出境,《吉檀伽利》恐不免于沒收禁止的罷。這種頭等時新的運動,根本精神上與維持禮教的反動并無不同,便是要取締思想;至于思想之能否取締,使定于一尊,則老頭子與少年人都是一樣地不明白,也并不曾想到了。
三個月前北京演“偉大影片”《自由魂》,提倡三K黨的忠義,我就恐怕中國要有三J黨出現(xiàn),演出胡猻學(xué)戈力拉的把戲,果然近日報載上海抄查三K黨機關(guān)部,捉到兩個美國籍民,五個中國人。不過我要招承,雖然我亦“不幸而言中”,這回的神課卻錯了一點,我的星象上竟看不出來這是美國三K黨的支部,——我竟想不到中國人會替美國人來組織仇殺有色人種的會黨!中國人向來頗有秘密結(jié)社之嗜好,家族制度已就破壞,不可收拾,卻去另外組織,爹爹伯伯叔叔的亂叫,像煞有介事地胡鬧一陣,歷來會黨之多可為左證。不過那些密秘團體當(dāng)初各有正當(dāng)?shù)哪康模缜嗉t幫之亡清,“安慶(?。┑烙选敝睬澹皇呛髞頋u漸忘記罷了。至于三K黨,則以除有色人種為職志,而中國面皮焦黃眼睛石硬的朋友們茫茫然趨之如歸市,可謂極天下之奇觀矣。這個奇觀在鄙人的豫言中先見其機,不可謂非星術(shù)之神妙,縱或稍有出入,亦已為世界所希見,盡足夸耀于豫言界者矣。
雖然,鄙人豈真有神術(shù)者哉!我所恃者亦只一顆給予光明之星耳,——星非他,即一部《綱鑒易知錄》是也。昔巴枯寧有言,“歷史唯一的用處是警戒人不要再那么樣”,我則反其言曰“歷史唯一的用處是告訴人又要這么樣了”!茍明此義,便能預(yù)知國民之未來,“雖百世亦可知”。我依據(jù)這個星光的指示,豫言中國國民暫時要這樣地昏憒胡涂下去,但是以后也未必更利害,因為已經(jīng)胡涂到這個地步,也無從再加胡涂上去了。
(十三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