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有錢然后有閑
朱四奶奶為什么請吃這頓便飯,賈經(jīng)理還有些莫名其妙。照著普通人民習慣,當然是要向銀行里借錢,才向銀行老板拉攏。朱四奶奶為了買黃金儲蓄,才把原有的儲蓄券在銀行里押款,以便調(diào)動現(xiàn)金,再去套買?,F(xiàn)在黃金官價已升高到了五萬一兩,已經(jīng)沒有大利可圖,四奶奶那種聰明人,應該不會去作這樣的傻事。那么,這就另外有事相求了。那是什么事呢?必須知道她是一種什么要求,才好先想得了答詞來應付這個竹杠。他心里有了這么一個念頭,所以談笑著吃過飯以后,他就表現(xiàn)著緘默。主人讓到小客廳里來坐,用大的玻璃缸子裝著廣柑白梨桃子待客。四川地方,任何農(nóng)產(chǎn)物,都比下江早一兩個月,但冬季的水果,能和夏季的水果一同拿出來,那還是非特別有錢的人不辦。賈經(jīng)理立刻又有個感想:朱四奶奶手上還是有錢,也許她不會向銀行來借錢的。于是很從容的坐著吃水果。徐經(jīng)理靠近了他坐著,就向了他笑道:“賈先生,黃金官價一提高,作黃金倒把不行了,這些人不亂抓頭寸,銀根又該松下來了吧?”賈經(jīng)理道:“雖然金子的漲落,很可影響到銀根的松緊,但是重慶市面上的金融,千變?nèi)f化,而各商業(yè)行莊,各走的路子不同,所以不能完全用黃金價格去看金融市場。徐先生貴公司,完全是經(jīng)營生產(chǎn)事業(yè),不會受市場金價高低的波動吧?”徐先生原來很沉默,他只有看到魏太太的脂粉面孔,有時作一陣微笑。不過談到了生意經(jīng),也就興奮起來了,搖搖頭道:“不那么簡單,鋼鐵,紗布,糖,我們都經(jīng)營過,不是原料不夠,就是沒有出路?,F(xiàn)在我們是專營酒精。印度的輸油管,已經(jīng)通到了昆明,眼見酒精又沒有了多大的出路。不過湘西和四川境內(nèi),現(xiàn)在還談不到用汽油,暫時可以維持一個時期。勝利是慢慢的接近了,我們不能不早早的作復員計劃。最近我也想到貴陽去看一趟?!敝焖哪棠陶罩禾氖?,坐在對面一張沙發(fā)上,這就接了嘴道:“徐經(jīng)理不帶個伴侶同走嗎?”他道:“我去個十天半月就回來,只是觀察,沒有什么事要辦,我不打算帶同事的去。”朱四奶奶將嘴向魏太太一努。笑道:“誰管你同事的,我是問你帶不帶她去?”他笑道:“我當然是很歡迎的?!蔽禾蚍秾毴A坐在旁邊,不便說什么,只是微笑。曼麗正將一只廣柑,在碟子里切成了四瓣。她就把手上的賽銀水果刀子,把碟子在茶幾上向對面撥動,因為范寶華就坐在茶幾對面。她將下巴微微點著,笑道:“老范,給你吃。”他笑著說聲謝謝。曼麗笑道:“不用謝,這是我運動運動你。到四川來了這么多年,還沒有去過成都,這實在是個遺恨。馬上勝利來到,我們就要出川,這時還不到成都去看看,那就更少到成都去的機會了。老范什么地方都熟,能不能夠在公路局給我找張到成都的車票?!狈秾毴A道:“這好辦,你什么時候走?”曼麗道:“我不是要普通的車票,我要坐特別快車,有位子的車票?!狈秾毴A道:“那也好辦,告訴我日子就行?!敝焖哪棠滔蛩┝艘谎鄣溃骸澳悴皇菍ξ艺f,要帶百十萬元到成都去玩上幾天嗎?你自己買票,和曼麗代買一張就是。”范寶華心想:我?guī)讜r說過要到成都去?但他第二個感覺,跟著上來,只看朱四奶奶那眼色,就知道她是有意這樣說的。便笑道:“我最近是要去一趟,也不光是游歷,有點生意經(jīng)可談,但日子還沒有定?!敝焖哪棠痰溃骸澳悄憔吞崆白吡T?!狈秾毴A道:“我的日子很活動,可以隨便提前。東方小姐什么時候走?”她笑道:“老實說,我想揩揩你的油,同你一路走。路上有人照應,你哪天走,我就哪天走。我在重慶是閑人一個?!辟Z經(jīng)理一旁冷眼看著,心想:這倒干脆,一個人帶一個如花似玉的出門游歷,而且一說就成。進了這朱四奶奶公館的門,那就是有艷??梢韵硎艿摹K垷?,雖不說話,臉上可也很帶了幾分笑意。朱四奶奶也是在碟子里切了一個廣柑,然后將碟子端著遞到他手上,笑道:“賈先生,先來個廣柑?我們都是有責任的人,離不開重慶,想出去游歷,這是不可能的事了。到了星期日,只好郊外走走了?!彼@樣說著,雖沒有指明是相邀同去,可是她提了個星期日。四奶奶有什么星期不星期哩,那分明是有邀為同伴之意了。兩手接過她的碟子,就點了頭笑道:“這話贊成之至!這個星期日,我或者可以借到朋友一輛車子,那時我來奉邀四奶奶罷?!彼哪棠虖堊煳⑿χ?,對他瞟了一眼,卻沒有說什么。她越是不說話,這做作倒越讓賈先生心里如醉如癡,只有帶了笑容,低頭吃那廣柑。大家坐著談了一會,還是徐經(jīng)理略少留戀的意思。他向魏太太道:“我要到公司里去看看了,晚上我買好了電影票子等你罷?!蔽禾酒饋?,笑著點了兩點頭。徐經(jīng)理和賈范兩人都握了一握手,然后回轉頭來低聲向魏太太道:“怎么樣?你送我一送嗎?”魏太太站在他面前,彎著眉毛,垂了眼皮,輕輕的答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說的是什么。只見徐經(jīng)理滿臉是笑的走著。魏太太倒不避人,就跟了他后面,走出客廳去。魏太太出去了有十分鐘之久,方才回轉客廳來。朱四奶奶向她笑道:“徐經(jīng)理請你看電影,都不帶我們一個嗎?”她笑道:“你早又不說,你早說我就叫他多買兩張票了?!彼哪棠绦Φ溃骸靶煜壬灰埼覀兛措娪埃筒槐匚覀円罅?。當然,徐經(jīng)理不是舍不得這幾個錢。大概為了要請我們就有點不方便罷?!蔽禾Φ溃骸澳怯惺裁床环奖隳兀看蠹叶际桥笥?,請誰都是一樣。”她說這話時,臉色表現(xiàn)得沉重,而且故意的對范寶華看了一眼。范寶華倒是裝著不知不覺,還是和曼麗談話。賈經(jīng)理看他兩人椅子挨了椅子坐著,各半扭了身子,低聲下氣的帶笑說話,大概暫時沒有離開的意思。自己銀行里的業(yè)務,可不能整下午的拋開,對朱四奶奶看了一看,笑道:“我和徐經(jīng)理一樣,閑不住,下午還要到行里去看看,改日再來奉看。”朱四奶奶笑道:“那我也不強留你了。你要到我這里來,你就先給我一個電話,我會在家里等候你的。”賈經(jīng)理帶著三分愛不能舍的情形,慢慢的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出了客廳,站在大門口,讓朱四奶奶出來相送。朱四奶奶出來了,他站在階沿下,只管拱手點頭,然后笑嘻嘻的告別。在四奶奶這公館附近,全都是些富貴人家,因為由這里走上大街,有二三百級山坡路,所以有那些也算投機生意的人,把轎子停在樹蔭底下,專等幾家上街的人。他們曾看見這位賈經(jīng)理是坐著轎子來的。他由朱公館里出來,料著他還是要坐轎子走的,轎夫立刻圍攏了來,叫著:“老爺,上坡上坡。”賈經(jīng)理看到朱四奶奶還沒有走進屋去,就對轎夫道:“你們抬一乘干凈一點的轎子來?!钡鹊睫I夫把轎子抬來了,再回頭看朱四奶奶,人家已進去了。他卻把手握了鼻子,搖著頭道:“不行不行!你們的轎子臟得很,我不坐了?!逼渲杏袀€轎夫道:“朗個臟得很,剛才就是我抬下來的嗎。”賈經(jīng)理也不理會他這話,自行走去。不想他走得急促,走出了石板路,一腳踏入淺水溝里。幸是溝去路面不過低,他只歪了歪身子,沒有摔倒,趕快提起腳來,鞋子襪子,全已糊上了黑泥。轎夫們老遠的看到哄然一陣大笑,有人道:“還是坐了轎子去好,一雙鞋值好多錢,省了小的,費了大的。”賈經(jīng)理回頭瞪了他們一眼,將泥腳在石板上頓了兩頓,徑直的就走了。走到山坡中間,氣吁吁的就在路旁小樹下站了一站,借資休息。這就看到一個胖子,順著坡子直溜下來。到了面前,他就站住腳,點個頭叫聲賈經(jīng)理。他也只好回禮,卻是瞪了眼不認識,那胖子笑道:“賈經(jīng)理不認得我了。我和范寶華先生到貴行去過兩回。我叫李步祥?!彼读艘宦?,問道:“李先生,你怎么也走到這條路上來了。”他說這話,是沒有加以考慮的。因為他覺得李步祥是一位做小生意買賣的人。這種人掙錢是太有限了,他不會讓朱四奶奶看入眼,也不能不量身價,自己向這里跑。李步祥恰是懂了他的意思,笑道:“我也是到朱四奶奶公館里來的,她雖然是一位摩登太太,倒也平民化。什么人來,她都可以接見的。我聽說老范在她這里,我有點事情來找他,請他趕快回去?!辟Z經(jīng)理笑道:“老兄又在市場里聽到了什么謠言?黃金官價大概今天會提高吧?”李步祥笑道:“黃金夢做到了前天,也就可以醒了,不會再有誰再在金子上打主意。”他一面說著,一面向賈經(jīng)理身上打量,見他上身穿了一套不合身材的西服,而腳下兩只皮鞋,卻沾滿了污泥,甚至連皮鞋里的襪子,都讓污泥沾滿了,可以說全身都是不稱。但雖然是全身不稱,他也必有所謂,才換上這么一套衣履的。于是向他笑道:“賈經(jīng)理也是到朱公館去的嗎?”他臉上現(xiàn)出躊躇的樣子,將手摸摸下巴,帶了微笑道:“我和這路人物,原是結交不到一處的,不過她正式請我,我也不能不到,我是吃完了飯就走了。范先生和一位女朋友在那里還談得很入神?!崩畈较橄仁菄@了口氣,然后點點頭道:“賈經(jīng)理這個辦法是對的,你是個干銀行業(yè)的人,不能不到處衍敷存戶,可是我們這位范兄,作生意是十分內(nèi)行,不會虧什么本。不過他一看到了女人,就糊涂了。朱四奶奶這種人家……”說到這里,他把聲音放低了幾分,笑道:“那是一只強盜船。若是愿意作強盜,當然可以在那里分點兒贓。若是個善良老百姓,一定要吃大虧。我真不解老范這個人,那樣聰明,對于這件事,這樣的看不透。他分居的那位太太袁三小姐,常在朱家見面,他的愛人田小姐,是人家有兩個孩子的母親,離開了家庭,索性和四奶奶當了秘書。這些小姐,各人都有了各人的新對象。這是很好的證明。那里的女人,全是靠不住的,他為什么還要到那里去找新對象呢?”賈經(jīng)理微笑了一笑,也沒說什么。李步祥望了他,見他的臉色,頗不以自己提出的建議為然,自然也就不再提了。賈經(jīng)理低頭看看自己的皮鞋,那污泥已經(jīng)干了。于是手扶了帽子,向李步祥點了個頭告別。李步祥站在坡子上出了一會神,也就掉轉身向坡子上慢慢的走著。到了大街上,兩頭張望著,心里有點茫然,正好斜對門有家茶館,他就找了臨街的一張桌子,泡了一碗沱茶,向街上閑看了消遣,不到十來分鐘,見兩乘轎子,分抬著男女兩人由上坡的缺口里出來,正是范寶華和東方曼麗。他們當然不會向茶館里看來,下了轎子,換了街上的人力車,就一同走了。李步祥暗暗的點了頭。又坐了幾分鐘,獨自的對了一碗沱茶,卻也感到無聊。正自起身要走。一個穿黑邊綢短褂子的人,手里拿了一把芭蕉扇,老遠的向他招了兩招。那人頭上戴頂荷葉式的草帽,嘴上有兩撇八字須,那正是同寓的陳伙計。后面跟個中年人,那人穿了短褲衩,上身披著短袖子藍襯衫,敞著胸口,后身拖著兩片燕尾,也沒有塞在褲子里。手上拿了一柄大黑紙扇,在胸口上亂敲,那也是同寓的劉伙計。他兩人一直走到面前來,笑道:“李先生,你今天怎么有工夫單獨的在這里喝茶?”他笑道:“我找兩個朋友沒有找著,未免跑累了,喝碗茶休息休息。我正是無聊,大家坐下來談談?!标悇⒍俗拢惢镉嬍置撕?,笑道:“你有工夫坐在這里喝茶,那究竟是難得的事。你買了幾兩金子?官價一提高,你這寶孤丁,押得可真準?!崩畈较榈溃骸拔疫@算什么?人家?guī)装賰蓭浊傻馁I著那才是發(fā)財呢?!标惢镉嬓Φ溃骸澳悴淮蛩阍僮魇裁瓷猓拷鹱邮遣荒茉儋I了?!彼溃骸拔揖褪菫檫@事拿不定主意。照說,只要倒換得靈便,作什么生意,可不會小于黃金的利息。可是報上天天登著打勝仗的消息,大家眼看著就要回家鄉(xiāng),誰也不敢多進貨。這幾天,進了貨就有點沾手,能夠賣出本來,白犧牲利息,就算不錯。我想,過去一個時期,也沒有什么生意比作金子最合算的了。只要買得多,人坐在家里發(fā)財。可惜我是小本經(jīng)營,沒有大批款子調(diào)動。不然的話,我這時也是在家里享福。”說到這里,他自己也禁不住笑起來。低聲道:“大概是胃口吃大了。我只覺得作什么生意也不夠勁了。尤其是我向來跑百貨市場的。這幾天都是拋出的多,買進的少,我早上到市場里去轉了兩個圈子,簡直不敢伸手。剛才我到街面上打聽打聽,東西又落下了個小二成。幸而我是沒有伸手。我若還像從前做生意似的,見了東西就買,那我現(xiàn)在不知道要虧本多少了。我今天雖沒有作生意,坐在這里喝茶,倒反而賺了錢了。住在城里,看到了貨,總想買,明知價錢總是看跌的,可是心里就會因人家的便宜拋售要伸手。明天我決計下鄉(xiāng)去躲開市場?!标惢镉嬅樱藙⒒镉嬓Φ溃骸奥犚姏]有?李老板有了錢了,下鄉(xiāng)納福去了。重慶這地方,到了夏天,就是火爐子,誰不愿意到鄉(xiāng)下去風涼幾天?”李步祥笑道:“我老李有沒有錢,反正大家知道,我也用不著申辯。不過我奉托二位,若有什么大行市波動,請給我一個長途電話?!标惢镉嬓Φ溃骸澳敲矗愀纱嗖灰锣l(xiāng)。人閑心不閑,你縱然下鄉(xiāng)去休息,也沒有意思?!崩畈较榈溃骸斑@個年頭,要心都閑得下去,除非有個幾百兩金子在手上?!眲⒒镉嫇u搖頭道:“你這話正相反,有了幾百兩金子在手上的人,晚上睡覺都睡不著,還閑得住這顆心嗎?老李呀!膽大拿得高官作,你不要下鄉(xiāng),那太消極了?!崩畈较榭此@樣子,很像心里藏有個題目要做,便掏出紙煙盒,向他們各敬了一支煙,然后笑問道:“二位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劉伙計吸著煙道:“也不是什么新發(fā)現(xiàn)。不過是你那話,現(xiàn)在無論什么貨,都不敢囤在手上,怕是兩三個月之內(nèi),盟軍在海岸登陸,物價要大跌。但是有一層,法幣倒是……”李步祥不等他說完,連連的搖了頭道:“把法幣存到銀行里生息?”劉伙計道:“現(xiàn)在比期存款,可以到九分,也不壞呀。不過我說的還不是這個。我們手里拿著法幣,看起來很平常,可是在淪陷區(qū)里的人,還把法幣當了寶貝呢。現(xiàn)在有很多人,就拿法幣到淪陷區(qū)去搶金子?!鞘虑椴⒉浑y,把法幣帶到國軍和敵軍交界的地方,換了偽幣,進到淪陷區(qū)去,然后買了金子帶回來。那邊的人,最歡迎關金。聽說現(xiàn)在美鈔也歡迎了。國軍越打勝仗,法幣在淪陷區(qū)越值錢。我們?nèi)裟苋ヅ芤惶耍瑴时茸魇裁瓷舛紡?,而且最近國軍天天在反攻,法幣也就天天漲價。聽說現(xiàn)在法幣對偽幣是一比二,可能我們到了淪陷區(qū)就一比三了。只要我們帶了法幣向前走,一動腳就步步賺錢,這是十拿九穩(wěn)的生意,你不打算試試嗎?”李步祥默然的聽著,將桌子一拍道:“對!可以做,我現(xiàn)在正閑著無事可做。是不是坐船到三斗坪呢(按此為宜昌上游之一小站,在三峽內(nèi)。宜昌失守后,此為國民黨軍長江區(qū)最前之一站。)?”陳伙計道:“三斗坪,誰不能去?現(xiàn)在走套淪陷金子的路線,共有兩條,一條是走湖南津市,一條是走陜南出老河口。安全一層,你可以放心,絕沒有問題。在雙方交界的小站上,有那些當?shù)厝藢iT作引路的生活,哪里都可以去?!崩畈较榈溃骸斑@個我知道,我在湖南,就常跑封鎖線的。你們二位是不是正在接洽這件事?”陳伙計道:“正是接洽這件事。我們是找一位內(nèi)行同伴。若是成功的話,我們?nèi)熘畠?nèi)就走?!崩畈较槁犃诉@話,大為興奮。商議了一陣,他暗下決定兩個步驟,第一是和范寶華商議,并向他借一筆錢。第二是把手上存的貨都給他,拋售出去,好變成法幣。主意想定了,和陳劉二人分手,就到范家去請教。見著了吳嫂,她說是范寶華根本沒有回來。李步祥坐著等了半小時,沒有消息,只好走開了。到了晚上再去,還是沒有回家。次日上午第三次去,老范又出去了。一混兩三天,始終是見不著老范。最后,聽到吳嫂的報告,他已經(jīng)坐特別快車到成都去了。李步祥猜著他一定是搶一筆什么生意做。沒有借到錢,又沒有得著這位生意經(jīng)的指示,考慮的結果,不向前線去了。打聽金價,已經(jīng)突出十萬大關。那黃金儲蓄券,若肯出賣,可以得到七萬一兩。據(jù)一般人的揣測,還要繼續(xù)漲。這多天并沒有作百貨倒把,倒大大的掙了一筆錢。下鄉(xiāng)去避暑休息兩天,也沒有算白發(fā)這筆小財。主意定了,就收拾兩個包裹,過江回家。他家住在南溫泉,在海棠溪有公路車子可搭。這公路是通貴陽的,當他走到車站里的時候,貴陽的客車,正要開走。他見朱四奶奶和賈經(jīng)理站在車外送客。魏太太穿了一身艷裝,在車窗子里伸出涂了紅指甲的白手,向車子外揮著手,口里連說再見。徐經(jīng)理和她并排坐著,只是點頭微笑。李步祥心里暗叫了一聲,這家伙跟人跑了。車子開過以后,朱四奶奶挽著賈經(jīng)理一只穿西裝的手,笑道:“他們走了,我們也上我們的車子罷,在南溫泉多玩一些時候也好。”李步祥不便出現(xiàn),就鉆到人群里去。偷看在車站外人行路上,正停了一輛小汽車,他兩人坐上那車子就開走了。李步祥心里想著:哦!都發(fā)了財,都有了工夫。這是雙雙的去洗溫泉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