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 游
一九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同維祺游天竺,靈隱,韜光,北高峰,玉泉諸勝,心里很是歡喜;二日后寫成這詩。
一
靈隱的路上,
磚砌著五尺來寬的道兒,
像無盡長似的;
兩旁蔥綠的樹把著臂兒,
讓我們下面過著。
泉兒只是泠泠地流著,
兩個亭兒亭亭地俯看著;
俯看著他們的,
便是巍巍峨峨的,金碧輝煌的殿宇了。
好陰黝幽深的殿宇!
這樣這樣大的庭柱,
我們可給你們比下去了!
二
紫竹林門前一株白果樹,
小門旁又是一株——
怕生客么?卻縮入墻里去了。
院里一方紫竹,
迎風(fēng)顫著;
殿旁坐著幾個僧人,
一聲不響的;
所有的只是寂靜了。
出門看見地下一堆黃葉,
扇兒似的一片片疊著。
可憐的葉兒,
夏天過了,
你們早就該下來了!
可愛的,
你們能伴我
伴我憂深的人么?——
我撿起兩片,
珍重地藏在袋里。
三
韜光過了,
所有的都是寂靜了。
只有我們倆走著;
微微的風(fēng)吹著。
那邊——無數(shù)竿竹子
在風(fēng)里折腰舞著;
好一片碧波喲!
這邊——紅的墻,綠的窗,
顫巍巍,瘦兢兢,挺挺地,高高地聳著的,
想是靈隱的殿宇了;
只怕是畫的哩?
云托著他罷?
遠遠山腰里吹起一縷輕煙,
裊裊地往上升著;
升到無可再升了,
便裊裊婷婷地四散了。
蔥綠的松柏,
血一般的楓樹,
鵝黃的白果樹,
美麗嗎?
是自然的顏色罷。
蔥綠的,她憂愁罷;
血一般的,她羞愧罷!
鵝黃的,她快樂罷?
我可不知;
她自己也說不出哩。
四
北高峰了,
寂靜的頂點了。
四圍都籠著煙霧,
迷迷糊糊的,
什么都只有些影子了。
只有地里長著的蔬菜,
肥嫩得可愛,
綠得要滴下來;
這里藏著我們快樂的秘密哩!
我們的事可完了,
滿足和希望也只剩些影子罷了!
五
我們到底下來了,
這回所見又不同了:
幾株又虬勁,又嫵媚的老松
沿涂迎著我們;
一株筆直,筆直,通紅,通紅的大楓樹,
立著像孩子們用的牛乳瓶的刷子;
他在刷著自然的乳瓶嗎?
落葉堆滿了路,
我們踏著;“喳喳嘁嘁”的聲音。
你們訴苦么?
卻怨不得我們;
誰教你們落下來的?
看哪,飄著,飄著,
草上又落了一片了。
我的朋友趕著撿他起來,
說這是沒有到過地上的,
他要留著——
有誰知道這片葉的運命呢?
六
靈隱的泉聲亭影終于再見;
灰色的幕將太陽遮著,
我們只顧走著,遠了,遠了;
路旁小茶樹偷著開花——
白而嫩的小花——
只將些葉兒掩掩遮遮。
我的朋友忍心摘了他兩朵;
怕茶樹他要流淚罷?
唉!顧了我們,
便不顧得你了?
我將花簪在帽檐;
朋友將花拈在指尖;
暮色妒羨我們,
四面圍著我們——
越逼越近了,
我們便浮沉著在蒼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