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獻(xiàn)美人畫并泛管、活已死魚并吹笛

飛劍記 作者:佚名


卻說純陽子一日游洛中,有陳公名執(zhí)中者,素行頗善,純陽子欲度之。時陳公建第宅東都,落成之日,親朋紛然與賀?;蛴匈R以詩者。詩曰:

甲第連云峻,山川拱把中。

文章華似藻,制度茂于松。

地勝風(fēng)云壯,門高駟馬容。

熊羆頻入夢,生子有人龍。

又有賀以聯(lián)者,聯(lián)云:

室成全眾美,天時地利人事;

地勝毓三榮,狀元榜眼探花。

時親朋賀畢,陳公列席以待。俄有一襤褸道人至,即純陽子也。陳公問道:“子來何為?”道人道:“我有仙樂一部,欲奏之以侑華席?!北娪H朋皆道:“既如此,請先生奏來?!钡廊司脱g出一軸小畫,掛于壁上,其畫繪有美女十二人,各執(zhí)樂器。道人以云板敲動,呼曰:“眾女娘請下!”只見那畫中的美人群然而動,遂魚貫而下。下盡,畫中止是一幅白紙。

只見那些女娘,兩執(zhí)幡前導(dǎo),一抱琴,一操瑟,一把笛,一舉笙,一握蕭,一擁箏,一引琵琶,一執(zhí)箜篌,一持羯鼓,一攜拍板,皆玉肌花貌,麗態(tài)嬌音,頂七寶冠,衣六銖衣,金珂玉佩,轉(zhuǎn)動珊然。鼻上各有一粒黃玉如黍米,而體甚輕虛,終不類生人。眾親朋觀看,那個不拍掌大笑,說道:“妙!妙!”道人遂命之奏樂。那女娘們抱琴的彈琴,彈的悠悠揚(yáng)揚(yáng)。操瑟的鼓瑟,鼓的凄凄清清。把笛的弄笛,弄的嘹嘹亮亮。舉笙的吹笙,吹的咿咿啞啞。握簫的品簫,品的悲悲切切。捧箏的撫箏,撫的哀哀怨怨。引琵琶的撥琵琶,撥的唪唪。執(zhí)箜篌的奏箜篌,奏的宛宛轉(zhuǎn)轉(zhuǎn)。持羯鼓的打羯鼓,打得丁丁東東。攜拍板的敲拍板,敲的咭咭嘎嘎。眾樂齊動,響徹云宵。此說甚么九天之上,秦穆公聞得鈞天廣樂;半空之中,唐明皇聽的霓裳羽衣之曲。真?zhèn)€好耍子哩!

凡三闋竟,陳公問道:“此何物女子?”道人道:“此六丁六甲玉女。人學(xué)道若成,則身中三魂、七魄、五臟、六腑諸神皆化而,公亦愿學(xué)否?”陳公道:“你只是幻術(shù),炫惑世俗,學(xué)他何用?”道人乃顧于諸女娘,說道:“此人不重賢,妝等可去矣?!庇谑悄且桓膳镒魃?,有說道:“這樣不知趣的人家!”又有說道:“這樣不曉事的人家!”遂亦魚貫而行,復(fù)上畫軸之上,依然不動。眾人復(fù)大笑,說道:“這個小小軸兒,這些女子下來得,又上去得。果妙!果妙!”于是大家環(huán)聚而觀。道人乃張口吞之,索紙筆大書曰:

曾經(jīng)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間五百年。

腰下劍鋒橫紫電,爐中丹焰起蒼煙。

才騎白鹿過滄海,復(fù)跨青牛入洞天。

小技等閑聊作戲,無人知我是真仙。

題畢,未寫著“谷客書”。即出門去,俄不見。眾親朋懊惱大甚,遂以谷客二字問于陳公:“此是怎的說?”陳公詳“谷客”二字,乃說道:“谷者洞也,客者賓也,豈非呂洞賓乎?”亦悔恨無及。

純陽子既離了洛中,復(fù)躡著一朵祥云,至一地名祿江。時淥江有一筆師,姓翟名華,喜接往來方士。純陽子聞其賢,詣其家謁之。翟見純陽子豐姿蒲灑,態(tài)度飄逸,遂留之于家。時八月天氣,純陽子不茹葷,翟公乃呼取僮仆,三三兩兩,或在西塘去取藕,或在東圃去摘菜,或在南澗去采芹,或在北郊去蓺黍。又且剝鹿盧之棗,春雞頭之茨,煮烹羊角之豆、鹿角之菜??钆慵冴栕?,約有一月余。純陽子見這個翟公禮意加厚,將欲度之。

有一日,拉著翟公,游于淥江之滸。只見:水深莫測,浪闊難游。上下無跨虹之長橋,往來之泛鹢之輕舟。隔岸止六七椽茅屋,前灘惟四五個沙鷗。人莫道此水呵但如衣帶之小小,我則說這江呵卻似天塹之悠悠。正是:一派長波無盡頭,西風(fēng)卷起浪花浮。淥江不是尋常水,瀉下銀河天上流。

純陽子欲與翟公過于江之西岸,無有船渡,乃顯出一個仙術(shù),將一筆管嚙為兩片,浮于水彼上。純陽子履其一,引翟公亦履其一。此正欲度他而去,翟公心恐,竟不敢履。純陽子乃笑而濟(jì)焉。及岸,俄不見。翟公始知其為異人也。旬日,又來。值翟公外出,有一犬見純陽子復(fù)至,搖首擺尾,不勝忻喜之狀。如此者半日。及翟公回家,一見純陽子,亦不勝之喜。純陽子自袖中取出一團(tuán)肉脯,約有桃實般大,令翟公食之。翟公聞其臭腐之甚,遂掩鼻,謝弗食。純陽子太息,說道:“吾呂公也,以丹藥一丸食子,汝弗(以下原有缺文)——子。”純陽子已隱而不見。

陳老乃頓足捶胸,放聲大哭,說道:“神仙在此,我竟不曉得,氣死我也!”只見那左鄰右舍皆來問其緣故。陳老指其魚曰:“你不曾看這個魚兒,分明是我剖開的,而今活活的在那里?!蹦切┍娙苏f道:“活魚的人今在哪里?”陳老道:“已變化去了。”言未畢,忽又聞其人歌聲宛轉(zhuǎn)清亮,其歌云:

落魄且落魂,夜宿鄉(xiāng)村,朝游城郭。閑來無事玩青山,困來街市貨丹藥。

賣得錢,不算度。沽美酒,自斟酌。醉后吟哦動鬼神,任意日頭向西落。

純陽子唱此長短句歌,響徹云霄,音振林木。陳老只聞其聲,不見其形,乃謂曰:“汝神仙可留下姓名。”純陽子道:“吾呂洞賓也,今去矣?!彼飕F(xiàn)其形于五云之端,眾莫不驚駭。至今江東有一鯉魚,腹下有痕跡,原是純陽子靈丹點活的,其魚尚在。

又,純陽一日游武昌,扮作一云游道人,持一漁鼓簡板,滿街之上唱《浪淘沙》一詞,云:

我有屋三椽,住在靈源。魚遮四壁任蕭然。萬象森羅為斗拱,瓦蓋青天。

無漏得多年,結(jié)就姻緣。修成功行滿三千。降得龍來伏得虎。陸地神仙。

時武昌守有事外出,正當(dāng)擺頭踏轉(zhuǎn)府,聞得歌聲清亮,坐在轎子上凝望,只見是個道人。那太守素重著方外之士,因謂左右人曰:“那唱歌的道人,叫他進(jìn)我衙里來,我有事問他?!敝灰娔切┰黼`們就去請著那道人,說道:“先生,我老爺請你到衙里去。”道人遂同著皂隸們直進(jìn)府衙之內(nèi),見了太守,唱一個恭兒,說道:“貧道稽首。”那太守到是個不驕傲的,回言道:“道人休怪。”既而叫門子掇一把椅子,叫那道人坐下。遂同說:“道人從何而來?”道人道:“貧道終南山來的。”守問:“終南有佳處?”道人道:“佳處甚多。”因舉陶隱君詩答云:“終南何所有,所有惟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守甚異之,款留二日。因問其姓名。道人隱而不說,惟曰:“野人本是山中客,石橋南畔有舊宅。父子生來只兩口,多好笙歌不好拍?!?

時守性好弈,因問道人:“能弈否?”道人道:“頗知?!笔啬伺c之對弈,才下僅八子。道人道:“大人負(fù)矣。”太守道:“汝子未盈局,安知吾負(fù)?”道人道:“吾子己分途據(jù)要津,所謂戰(zhàn)必勝,攻必取,是以知之?!币讯弧H缡菙?shù)局,守皆負(fù)。守不忿,怒形于色。道人俄拂袖而去,并不見其蹤跡。守令人遍城尋之,有人說道:“那道人在郡治前吹笛?!奔皩ふ咧量ぶ吻埃瑒t聞笛聲在東門。尋者至東門,則聞笛聲在西門。尋者至西門,則聞笛聲在南門。尋者至南門,則聞笛聲在北門。尋者至北門,則聞笛聲在黃鶴樓前。守乃多令人尋之。及至黃鶴樓前,道人則走往石照亭中。眾人從石照亭中左顧右盼,東西覓,哪里見道人個蹤兒影兒?但見亭中有詩一首。詩曰:

黃鶴樓前吹笛時,白蘋紅蒹滿江湄。

衷情欲訴誰能會,惟有清風(fēng)明月知。

那些左右之人錄了此詩,回復(fù)太守,說道:“老爺,那道人著實奇怪,東尋東不著,西尋西不見,直尋到黃鶴樓前,他卻走在石照亭。及至石照亭,依然沒有蹤影,只留有一詩在那里?!币虺试娕c守,守始悟道人先吟之詩,說道:“野人本是山中客,乃賓字也。石橋南畔有舊宅,石橋者洞也。父子生來有兩口,兩口者呂也。多好笙歌不好拍,乃吟也。這分明是‘呂洞賓吟’四字,此道人乃純陽子乎?”眾方驚悟,其守亦懊惱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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