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通信(附來信)

集外集 作者:魯迅


通信

魯迅先生:

我們學校里也有一個小小的圖書館,雖說不到國內的報章刊物雜志一切盡有,大概也有一二種;而辦學者雖說不到以全副力量在這里辦學,總算得是出了一點狗力在這里廝鬧。

有一天,一位同學要求圖書館主任訂購《莽原》,主任把這件事提交教授會議——或者是評議會,經神圣的教授會審查,說《莽原》是談社會主義的,不能訂。然而主任敵不過那同學的要求,終究訂了。

我自從聽到《莽原》是談社會主義的以后,便細心的從第一期起,重行翻閱一回,始終一點兒證據(jù)也找不著。不知他們所說的根據(jù)在何處?——恐怕他們的見解獨到罷。這是要問你的一點。

因為我喜歡看《莽原》,忽然聽到教授老爺們說它談社會主義,像我這樣的學生小子,自然是要起恐慌的。因為社會主義這四字是不好的名詞,像洪水猛獸的一般——在他們看起來。因為現(xiàn)在談社會主義的書,就像從前“有圖畫的本子,就要被塾師,就是當時的‘引導青年的前輩’禁止,呵斥,甚而至于打手心”一樣。因為恐怕他們禁止我讀我愛讀的《莽原》,而要我去讀“人之初性本善”,至于呵斥,打手心,所以害怕得要死。這也是要問你的一點,要問你一個明白的一點。

有此兩點,所以要問你,因為大學教授說的話,比較的真確——不是放屁,所以要問你,要問你《莽原》到底是不是談社會主義。

(六,一,未名于武昌。)

我并不是姓未名名,也不是名未名,未名也不是我的別號,也不是像你們未名社沒有取名字的意義。我的名二十一年前已經取好了,只是怕你把它宣布出來,那末他們教授老爺就要加害于我,所以不寫出來。因為沒有寫出自己的真名字,就名之曰未名。

未名先生:

多謝你的來信,使我們知道,知道我們的《莽原》原來是“談社會主義”的。

這也不獨武昌的教授為然,全國的教授都大同小異。一個已經足夠了,何況是聚起來成了“會”。他們的根據(jù),就在“教授”,這是明明白白的。我想他們的話在“會”里也一定不會錯。為什么呢?就因為他們是教授。我們的鄉(xiāng)下評定是非,常是這樣:“趙太爺說對的,還會錯么?他田地就有二百畝!”

至于《莽原》,說起來實在慚愧,正如武昌的C先生來信所說,不過“是些廢話和大部分的文藝作品”。我們倒也并不是看見社會主義四個字就嚇得兩眼朝天,口吐白沫,只是沒有研究過,所以也沒有談,自然更沒有用此來宣傳任何主義的意思?!盀槭裁匆k刊物?一定是要宣傳什么主義。為什么要宣傳主義?一定是在得某國的錢”這一類的教授邏輯,在我們的心里還沒有。所以請你盡可放心看去,總不至于因此會使教授化為白癡,富翁變成乞丐的?!kU單我可也不寫。

你的名字用得不錯,在現(xiàn)在的中國,這種“加害”的確要防的。北京大學的一個學生因為投稿用了真名,已經被教授老爺謀害了?!冬F(xiàn)代評論》上有人發(fā)議論道,“假設我們把知識階級完全打倒后一百年,世界成個什么世界呢?”你看他多么“心上有杞天之慮”?

(魯迅。六,九。)

順便答復C先生:來信已到,也就將上面那些話作為回答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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