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或人
護法《唯識論》近于機械,此說固是,然出于足下之口,則全不相干。凡反對古代大人物之說者,必始也于其人之苦心孤詣與其學(xué)說之大綱眾目,一一理會清晰,且咀嚼有味,興高采烈,直與其人之思想合而為一。到此境矣,忽然百尺竿頭,頓不滿于前之所欣,則此反對為有價值,而亦無負于古人,自己方是真得力,真受用處,此何易言哉?今人粗心浮氣,才了人家一二皮毛,便已開口批評,試問自己有何見地?胸中有何生涯?寡淺不若堂坳,且欲蕩芥為樂,以測大海泛舟之事,此可哀而不足鄙也。此習(xí)不戒,將欲入學(xué),吾未前聞。
足下一向少作真實工夫,故于物情事理猶欠分曉,只落在世俗拘礙與惰散路徑去,此吾所為深憂者也。吾昔所期望于子者甚遠,不幸今已墮落而無一成。以吾年來函牘提撕,而子之狹陋褊淺如故,毫未有感發(fā)興起,然且以良民自許。良民者庶民也,庶民者禽獸也,饑則思食,渴則思飲,血氣旺則思排泄,此外無感觸,無蘊蓄,故于禽獸無別也,此豈大丈夫所愿為者乎?凡暴棄已甚之人,只有反而自覓其心。諸葛武侯《誡外甥書》曰“使庶幾之志,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此非大菩薩不能為此語,非志希大菩薩者不能如實了解此語。此未可以了解文字者了解之也,須灼然發(fā)現(xiàn)自己淵深惻隱,包絡(luò)天地,孕育群物,廣大無邊,不可思議之心體,乃識得此中理趣。凡夫心靈,一向汩沒,昂然七尺之軀,息息與物為構(gòu),即是一塊硬物質(zhì),與許多硬物質(zhì)相攻取,孟子所以謂之物交物也。若此烏知所謂“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者乎?此吾子所以萬劫沉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