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牟宗三

飛函接到。子琴、艮庸均在坐得讀。世愈下，而人日失其性，相趨于卑，相導(dǎo)于暗，相獎以愚且賤，是誠無可如何者。吾好罵人，只可罵其能受罵者。如其非器，雖不忍，又何可遽罵耶？吾精神比昨已衰矣，輒苦心血不給用。江西家屬，愚懦不知自計(jì)。老來思骨肉，無一日可去懷，以是難寫文字。今日凄風(fēng)苦雨，忽感而愴傷不自已，乃提筆與汝作書。上思群圣，吾其可如是而無述耶？吾念吾骨肉也，其可念者，不又有在耶？群生顛倒，有已時耶？吾幸而有覺也，其忍不續(xù)此覺以延之未來世耶？文字般若，顧可已耶？念此，吾當(dāng)開吾胸次，仍從事述作耶？莊生曰：“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吾其以此自遣耶？

汝暑中呈四句，時心緒不帖，得月余聚而未及談，然總在念也。四句不盡憶，似有由思顯理、由理起能云云，若思與理與能成次第，非一事然者。如非解謬，則修辭未洽。吾子自謂儒也，儒者之學(xué)，唯陽明善承孔孟。陽明以天也、命也、性也、心也、理也、知也、良知之知，非知識之知。物也打成一片，此宜深究。程朱支離，只在將心性分開，心與理又分開，心與物又分開。陽明大處、深處，不獨(dú)攻之者不識也，即宗之者又誰識其全耶？佛家若善解空宗義，與陽明無所背。子其苦參陽明，而后自知其所持之誤。汝所謂思，亦宜簡別。如理之思，其本身即理也，亦即是能也，亦即攝所歸能，無心外之物可名所也。認(rèn)識論，在如何求得如理之思耳，此處吃緊。在分別如理之思與不如理之思，勿混作一談耳?！读空摗酚髡撸艘?。然《新論》翻本，實(shí)重要，子或猶忽視耳。吾無精力多寫，汝好自作人。宏斯學(xué)者，吾不能無望于汝與唐君毅。裕文亦能自強(qiáng)，可喜。大事因緣出世，誰不當(dāng)有此念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