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魯迅先生軼事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六日)
魯迅先生去世,是現(xiàn)代文學界大損失,不但我國人這樣說,就是日本與蘇聯(lián)的文學家也這樣說,可說是異口同聲了。魯迅先生的事跡,除自傳外,各報發(fā)表的也不少,無取乎復(fù)述。我現(xiàn)在記他的幾件軼事。
三十年以前,我在德國留學的時候,覺得學德語的困難,與留學東京之堂弟國親通信時,談到這一點。國親后來書,說與周豫才、豈明昆弟談及,都說“最要緊的是有一部好字典”。這是我領(lǐng)教于先生的第一次。后來,國親又寄給我《或外小說集》一部,這是先生與豈明合譯的,大都是北歐的短篇小說,譯筆古奧,比林琴南君所譯的,還要古奧,只要看書名“域外”寫作“或外”,就可知先生那時候于小學的熱心了。
先生進教育部以后,我們始常常見面。在南京時,先生于辦公之暇,常與許君季茀影抄一種從圖書館借來的善本書。后來先生所發(fā)表的有校訂本魏中散大夫《嵇康集》等書,想就是那時期工作之一斑了。
先生于文學外,尤注意美術(shù),但不喜音樂。我記得在北京大學的時候,教育部廢去洪憲的國歌,而恢復(fù)《卿云歌》時,曾將兩份歌譜,付北平中學練習后,在教育部禮堂唱奏,除本部職員外,并邀教育界的代表同往細聽,選擇一份。先生與我均在座,先生對我說:“余完全不懂音樂。”我不知道他這幾句話的意思,是否把“懂”字看得太切實,以為非學過音樂不可;還是對教育部這種辦法,不以為然,而表示反抗?我后來沒有機會問他。
我知道他對于圖畫很有興會,他在北平時已經(jīng)搜羅漢碑圖案的拓本。從前記錄漢碑的書注重文字,對于碑上雕刻的花紋毫不注意。先生特別搜輯,已獲得數(shù)百種。我們見面時,總商量到付印的問題,因印費太昂,終無成議。這種稿本,恐在先生家中,深望周夫人能檢出來,設(shè)法印行,于中國藝術(shù)史上很有關(guān)系。先生晚年提倡版畫,印有凱綏珂勒惠支及E蒙克版畫選集等,又與鄭君振鐸合選北平南紙鋪雅馴的信箋印行數(shù)函,這都與搜輯漢碑圖案的動機相等的。
先生在教育部時,同事中有高陽齊君壽山,對他非常崇拜。教育部免先生職后,齊君就聲明辭職,與先生同退。齊君為人豪爽,與先生的沉毅不同;留德習法政,并不喜歡文學,但崇拜先生如此,這是先生人格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