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中整三天三晚的歡娛匆匆地過去了。五月二十三日的拂曉輪船進了K埠的港口。他們倆站在圓形的鐵窗口眺望岸上的風景。
“我竟不知道K埠是那么美麗的一個市場!那邊恐怕是市外的公園吧。門首植的一叢叢的蘇錢,果然是亞熱帶的風景?!彼蛔〉貧g呼。
頂鬧熱的海岸街道像電影畫一樣的移動到他們眼前來了。高低一律的西式建筑物不住的蠕動,海岸馬路上有無數的走來走去的行人和幾輛飛來飛去的電車。完全是一幕電影畫。
“真好看!”她無意識的說了。
“真好看!”霞兒也拍掌笑著學她的母親的口吻,引得他們倆都笑了。
“那一個人有點像國淳!”克歐指著穿夏布長褂子的男人對苔莉說。
“哪里?”她像駭了一跳,驚呼著問他。但她馬上恢復了她的鎮(zhèn)靜的態(tài)度,因為她當他是說來試她的心的。
“你看那個不像霞兒的爸爸么?”
“在哪里?”她跟著他所指示的方向伸首湊近窗口向外望。
“那邊不是站著一個戴竹笠的,手拿木棍的巡捕么?看見了么?”
苔莉點了點頭。
“在那個巡捕的那一邊走著的,現在走過去了,你看!”
船身像快要靠攏岸壁了,突然的向后一退,那個巡捕和像國淳的人都看不見了。
“不是他吧!”她翻過來向著他苦笑。
“他知道我們回來怕要出來K埠迎接我們。”
“他怎么知道我們在哪一天到K埠呢?”
“啊!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動身時打了一個電報給他,把我們搭的輪船名都通知他了。”他說了后臉紅紅的癡望著她——臉色急變蒼白,神氣也急轉嚴厲的她。他自己也默認不告訴她而打電報給國淳,叫他出來K埠接她們母女的行為是欺騙,斷定此種行為的動機也是很卑怯無恥的。他的用心又安能逃出她的犀利的推測!
“你這個人!真的……”她沒有把話說下去,兩行淚珠撲撲簌簌地掉下來了。
“表兄寫信來要我這樣做,我有什么法子呢?”他只能把這句話來搪塞。
“算了,算了!我知道了就是了!你已經把你的心剖開來給我看了!”她收了眼淚翻向那邊去不再理他了。
輪船像停住了,覺不著船身的微震了。一群旅館的伙伴們叫囂著跑進來,把霞兒驚哭起來。
“有到××棧的沒有!”
“有到××酒店的沒有!”
克歐和她的艙房門還緊閉著,在艙門首走過去的旅館的伙伴都敲一敲他們的房門。
克歐也擔心國淳走進來看見他們同占有一個艙房并且在白晝里也還緊閉著有點不方便,他把門開了,走出來站在房門首。他在黑壓壓的一群人中沒有發(fā)見像國淳的人。一個個的旅館的招待在他面前走過時就循例的問“先生,到××酒店么?”“先生,到××棧么?”但他只搖搖頭。這些伙伴們雖經他的拒絕,但走過去時還要向房里面張望。看見苔莉時就略停住足瞻仰一瞻仰。克歐看見他們這樣的失禮的狀態(tài),很著急起來,但也沒有方法奈何他們。
克歐等了一會不見國淳來,他默默地嘆了一口氣,他覺得這個重贅的擔子一時還卸不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計劃很卑怯很可恥,但受著社會的重壓不能不這樣做。他在T市時就預定未抵K埠之前只管和她尋幾天的歡娛,一到K埠接著國淳時就交回給國淳,自己急急的躲開,和她訣別吧。思念到這種對不起苔莉的計劃,不自然的染有多量血淚的分手,克歐也未嘗不覺得心痛。但所處的社會如此,他始終不承認是他一個人有罪。自己和苔莉會陷于這樣的不可收拾的狀態(tài),國淳也該分擔點責任吧??傊约汉吞虻挠H昵,罪不在她,也不在我,是一種不可抗的力使然的!
克歐想,國淳不來,我們只好再在K埠同住幾天旅館了。他同時也覺得自己的心還受著她的吸引,他到了K埠,覺得她的肉的香愈強烈地向他誘惑。
“無論如何,我還沒有離開她的可能!”
他最后叫了有名的T酒店的伙伴來,決意進T酒店。他要那個伙伴即刻把他們的行李搬上去。
“先生,讓我去叫幾個伙計來替你搬行李。你把這張招帖拿著。”
“你呢?”
“我要到前頭那一艙去看還有客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