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她回到家，叫開門，闖進(jìn)去，老王就很詫異地說；

“五小姐，您怎么跑得紅頭漲臉的？”

她沒有回答，一直跑進(jìn)去了，被關(guān)在屋外的費(fèi)利把兩只前爪搭在玻璃門上面。

她匆匆跑上樓去，在靜婉那間沒有關(guān)閉的門里，她看見靜純坐在里面。她覺得很奇怪，就跑了進(jìn)去。

“大哥，你也回來了?！?

“唔，——”他微笑地應(yīng)著，他把右手里的空煙斗放在嘴里，吸了一下，接著又拿下來了。

半躺在床上的靜婉就說：

“大哥，你抽煙吧，我不怕，門是開著的，不會嗆著我?！?

“不，我不一定要抽，真要是忍不住的話，我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里去。”

“靜玲，這給你，算是我的份——”

靜婉就從枕頭下面拿出兩張五圓的鈔票遞給她。

“三姊，這做什么；”

“算是我捐綏戰(zhàn)的——”

“你怎么知道？”

靜婉微笑著說；

“大哥才來跟我說的，要不我怎么能知道呢？——”她輕輕地?fù)u著頭：“又不許我看報(bào)紙，又沒有人告訴我，我簡直什么也不知道，也別說，菁姑倒不斷地到我這里來，可是她說的都是那些瑣碎使人不高興的事！——”

“她頂討厭了，有她一日，我們的家就不能安寧！”

靜婉也憤恨地說著。

“你不知道，當(dāng)局禁止我們在街上募捐了！”

靜玲說著的時(shí)候，簡直都要哭出來了，她走到靜婉的床邊坐下，把手里的書就放在床頭。

“不要放在這兒，——”靜婉輕輕地推了一把。她趕緊又把書放到手里，“這又不是街上，室內(nèi)募捐總該不會停止吧？”

“噢，我倒忘記了，”靜玲高興地笑出來，“我還以為一切募捐都停止了，——”靜玲說著，把那兩張鈔票接過來夾在書里，“大哥，你們那個學(xué)校里怎么樣？”

“不要提我們的學(xué)校吧，我們那里的學(xué)生只知道讀死書！愈是情形不好，愈逼得緊，我們的訓(xùn)育長，他簡直是一個活閻王，有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

靜純說來很憤慨，這在他實(shí)在是很難有的。

靜純說著的時(shí)候，又把煙斗送到嘴邊去了。靜婉又說了一次：

“大哥，你抽吧，我不怕?！?

“不，其實(shí)也并不是需要，不過是一個習(xí)慣而已，”

他說著就把握在手中的煙斗裝進(jìn)衣袋去了。

許多天不見，他分明換了一個人，使靜玲都覺得有點(diǎn)驚訝。

“唉，我也算是白過許多日子，當(dāng)初我什么都不看，所以也看不見；如今我想睜大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見了，只是躺在床上，被病給拉扯住了！”

靜婉顯出一點(diǎn)焦急，靜玲趕緊拉了她的手說：

“三姐，你不用急，好好養(yǎng)病要緊，等你好了的時(shí)候，我們就可以手拉手上前線?！?

“我還好呢，我只覺得越睡越軟?！?

這樣說著的時(shí)候，靜婉的兩只大眼睛全被淚水給蒙住了。

“不要難過，個人和社會都是一樣，總是一天天進(jìn)步向前的?！?

“我可不同，我有我的悲觀想頭，我總覺得我是躺著等死！我既不用腦力又不用體力，將來有一天就都不能用啦，于是沒有事情的時(shí)候我就想，我知道現(xiàn)在我有一份熱心，過去我是錯誤了，我只好以將來糾正我的過去，可是我卻一天天地躺在床上，什么事都不能做！……”

她說著的時(shí)節(jié)，更多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了，她自己就用一方小手帕擦著，過后用自己的手指拉著那方小手帕，用手指弄著它的邊。

“我以前何嘗不是錯誤的?！膘o純也說起來了，“可是我不后悔，因?yàn)楹蠡跊]有一點(diǎn)用，我只希望將來能為國盡一份力也就是了?！?

“不久我們的國家就要召喚我們了，你不看么，這簡直好象密云期的郁悶，人簡直不能這樣活下去的，是不是？”

“那誰知道？——”接腔跨進(jìn)來的卻是靜宜，她的手里還抱著青兒，“好，大家都在等你吃飯呢，還以為你在學(xué)校里沒有回來，想不到你鉆到這里高談闊論！”

“我才回來不大功夫——”

正在這時(shí)候，抱在手里的青兒“爸爸爸爸”地叫著，伸開兩只小手，向著靜純撲過去。

靜純也就站起來，接到手中，青兒就把他的小臉緊緊地偎著他的爸爸。

“真不同呵，到底是父子骨肉至情——”

靜宜這樣說，自己反倒呆住了，站了一會，才象忽然記起來似的：

“走吧，媽在等我們吃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