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幕
時 間 距第三幕后五日。
布 景 一間比較華麗的會客廳,一門通臥室,一門通外院。
〔趙氏收拾著桌上的殘花。
〔趙肅悄悄地上。
趙 肅 (有點畏縮地)喂!
趙 氏?。ú桓吲d地)你?
趙 肅 你到底走不走?
趙 氏 輕點!林小姐病著呢!
趙 肅 跟我走!
趙 氏 不!
趙 肅 放著太太不做,倒情愿做娘姨,真是賤胚子!
趙 氏 太太?太太幾個大錢一斤?
趙 肅 老婆給人家做娘姨,同事們看著笑話!
趙 氏 他是他,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怕他笑話!
趙 肅 我老遠地跑來,接你……
趙 氏 誰要你這么操心,我還沒有死,用不著你來上墳燒紙!
趙 肅 你他媽的肉皮子賤哪!
趙 氏 隨你說出金子來,我也不去!
趙 肅?。ㄒа狼旋X地)給我路費!
趙 氏 什么?
趙 肅 給我路費,我一個人走!
趙 氏 你跟我要路費?
趙 肅 自然哪,我學校里欠了三個月的薪,把褲子都當了!這次來接你,好容易湊了十塊錢……
趙 氏 你是來接我去給你還賬?。。〝蒯斀罔F地)沒錢!
趙 肅 你給不給?
趙 氏 沒錢,沒錢,沒錢!
趙 肅 你把錢交給老三放賬,以為我不曉得嗎?
趙 氏 死不要臉!
趙 肅 拿錢來!
趙 氏 不給!
趙 肅 拿來!
趙 氏 自己沒本事,來逼老婆的錢,真是丟人現(xiàn)世!離婚!
趙 肅 什么?
趙 氏 離婚,離掉算了!
趙 肅 你哪兒學來的這一套?!
趙 氏 離婚,離婚,離婚!
〔沙大千上。
沙大千?。ㄍ耆褚粋€有身份的人對待下人那樣地)吵什么,吵什么?
〔趙氏不語。
沙大千 林小姐病著,你們還吵!
趙 氏 是!
沙大千 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
趙 氏 是!
趙 肅?。ㄙ€氣地)你今天跟我講起規(guī)矩來了!
沙大千 還吵!
趙 肅 你忘了我們一桌上喝酒,一桌上叉一二五的小麻將了!
沙大千 豈有此理,來人哪!
〔男仆上。
男 仆 是!
沙大千 把這個人給我攆出去!
男 仆?。ㄏ蜈w肅)先生,請吧!
趙 肅 攆我,攆我,你敢攆我?
男 仆 先生,請吧!何必呢,大家都是同事,面子上不好看!
趙 肅 誰跟你同事?
男 仆 我跟你老婆同事!
趙 肅 ???
趙 氏 你這個死人哪,給我丟同事的人哪?。ㄒ宦房拗拢?
男 仆 (連推帶講地)請吧,請吧,請吧!
〔趙肅雖仍然唔唔著,但到底被迫地離開了。
沙大千(仿佛拂去了什么積垢似的)太不像話了!
〔林卷妤上,她較第三幕瘦了點,精神也頗不振。
林卷妤 怎么啦?
沙大千 沒什么,沒什么,你又跑出來干嘛?
林卷妤 看過老艾嗎?
沙大千 看過了。
林卷妤 怎么樣?
沙大千 熱度很高,咳嗽的更厲害了。他聽說你病了,要來看你。
林卷妤 為什么?倒怪了!又沒什么大不了的病,況且他的身體也不好。
沙大千 我也是這么說,可是他不肯聽。人一生病,就固執(zhí)得很。我勸了半天,他倒發(fā)起脾氣來了,他說,他還有口氣,怕什么,死不了的!我倒不好說什么了。
林卷妤 嗐!
沙大千 今天怎么樣?
林卷妤 倒古怪的很!
沙大千 這兩天可巧我很忙,分不開身,等著閑了,還是陪你到醫(yī)院里看看吧!
林卷妤 你忙些什么?
沙大千 就是我跟慕容合股的那個生意,已經從香港運到海防了,誰知道在海防又發(fā)生了問題。
林卷妤 一向不都很順利嗎?
沙大千 這一次不同,汽油是軍需品,所以是秘密運輸?shù)摹?
林卷妤 哦!
沙大千 因為關系很大,慕容不便出面。慕容不便照面,很多地方要我一個人跑,好在這兩天已經有了眉目了。
林卷妤 但是大千——這是違法的呀!
沙大千 我們是當做醫(yī)藥品運的。這有點近于賭博,要是賭贏了,我們的場面就很可觀了!
林卷妤 (憂郁地)就是這種僥幸心理,把我們毀了!
沙大千 你近來更學究氣了!
林卷妤 我嗎?
〔老艾上。
林卷妤 嘿呀,老艾!
沙大千 老艾,你怎么真來了?!
老 艾 沒什么,也要出來走走。(不免有點氣喘)爬你們門外頭的這個坡,可真不容易!
林卷妤 快歇歇吧。趙媽,趙媽!
〔沒人答應。
沙大千 這些用人,一個個都害了半身不遂了。
老 艾 別張羅了,卷妤,你的病怎么樣?
林卷妤 你看吧!
老 艾 瘦了點,面色也不大好,看過醫(yī)生嗎?
林卷妤 還沒有。慕容替我請了個醫(yī)生,還沒來過呢!
沙大千 慕容替你請了醫(yī)生嗎?
林卷妤 總是他瞎操心,其實也用不著的。
沙大千 醫(yī)生的話,有時候是靠不住的。
老 艾 到底是看一看好。
沙大千 與其相信醫(yī)生,不如相信自己。
林卷妤 這樣的病,我倒有經驗,小時候也害過的。
沙大千 小時候也害過?真的?
林卷妤 可不是,和這一次很相像。
沙大千 完全一樣嗎?
林卷妤 開始的時候,也是發(fā)燒,頭痛,沒有精神。
老 艾 有沒有請過醫(yī)生?
林卷妤 請過。
沙大千?。ㄐ约钡兀┰趺凑f?
林卷妤 看你急的這樣子!
沙大千 我……
林卷妤 那醫(yī)生很混蛋!
沙大千 也許有點道理的。
林卷妤 你不是說與其相信醫(yī)生,不如相信自己嗎?
〔沙大千無語。
林卷妤 他說這個病要折磨我一輩子,好不了的!
沙大千 奇怪!
林卷妤 他說,他說是遺傳病。
沙大千 遺傳病,什么?
林卷妤 這不是瞎扯嗎?我的祖父是生過肺病,可是我的父親身體很好。
老 艾 有時候也可以隔代遺傳的!
林卷妤 我的肺也很健康。
沙大千 也不一定是肺病,或者——我們總是小心一點的好。
林卷妤 不久我就好了。
沙大千 說不定是上次種了根,現(xiàn)在又發(fā)作了!
林卷妤 在北平的時候,我到協(xié)和去檢查過一次,也驗過了血,醫(yī)生在各部分都簽了字,說是O·K!
沙大千 O·K?
林卷妤 頂標準的!
老 艾 那就怪了!
林卷妤 香港有沒有好醫(yī)生?
沙大千 香港好的醫(yī)生是有的,可惜……
老 艾 你沒有病過嗎?
沙大千 (困窘地)我?沒有!讓我想想看,沒有!我的身體滿好的。你忘了,我考空軍的時候,各部分都及格,就是眼力差了點。
老 艾 到底是身體才算本錢……家棣走了嗎?
林卷妤 昨天走的。
老 艾 想起來真有點奇怪!
林卷妤 怎么?
老 艾 在北平的時候,家棣還是孩子,許多事情都要我們教的?,F(xiàn)在倒是她,跑到我們前面了。
沙大千 你以為是這樣嗎?
老 艾 別人我不敢說,我自己,是一錢不值的,我是一個地道的廢物,不是懶,就是病。整天是自己騙自己。社會是不需要我這種人的,新的社會要有新的人格,我一點勇氣也沒有。
林卷妤 那是因為你生病……
老 艾 我是說身體,比方說去拖黃包車……
沙大千 你以為有好身體就可以拖黃包車嗎?你錯了。吃這一行,也要有門路的,重慶的候補車夫,還多的很呢!
老 艾 所以我說我是個廢物!
沙大千 不,老艾,你安心地養(yǎng)病吧,病人是需要忘掉一切的。只要有沙大千,世界上不會沒你的份的!
老 艾?。嘈Γ┑垢纱啵?
林卷妤 他開心得很呢!
沙大千 你以為我開心得很嗎?
林卷妤 看起來很像。
沙大千 那你錯了,我其實痛苦得很。
林卷妤 可怪了!
沙大千 我的痛苦比誰都要深,特別是——
林卷妤 怎么?
沙大千 不過我不在乎。一個有作為的人,痛苦是壓不碎的。我們青年,要有百折不撓的精神!
林卷妤 那就要看往什么地方發(fā)展了。
沙大千 往什么地方發(fā)展都一樣,水總要往大海里流的。
林卷妤 有時候也未必。
沙大千 一年以來,你總是和我反對的。好了,好了,你把那什么慰勞會的地址,告訴我吧,我去替你跑一趟。
林卷妤 我自己會去。
沙大千 那怎么行,你是需要休息的。
林卷妤 已經休息幾天了。
沙大千 老艾,你看,她是不是有意地反對我?
老 艾 哈哈哈!
林卷妤 在民生路中段,自己找去!
沙大千 醫(yī)生什么時候來?
林卷妤 還沒定呢,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現(xiàn)在,誰曉得,并沒有定準時候。
沙大千 那我順便去看看,老艾,先坐一會,我出去一下就來。(下)
〔靜默了一會兒。
林卷妤?。ú话驳兀├习?,我痛苦得很!
老 艾 為了你的病嗎?
林卷妤 不,不是病,比病厲害多了!
老 艾 大千也告訴過我,說你們有了一點小小的爭執(zhí)。
林卷妤 要只是爭執(zhí),倒也沒什么了。
老 艾 卷妤,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我希望你能夠往寬里想。這些年,我們一塊兒流汗,一塊兒流淚,一塊兒流血,總不是容易的!
林卷妤 你是什么意思?
老 艾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都不是圣人,都難免有點過錯。
林卷妤 老艾,你以為大千是什么人?
老 艾 怎么?
林卷妤 他居然不顧一切,做起違法生意來了!
老 艾 總還不至于這樣吧?
林卷妤 我是有很多事實做根據(jù)的。將來的日子很長,誰曉得還要鬧什么花樣呢!
老 艾 卷妤,有些事情,你是想不到的!
林卷妤 不,我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我們現(xiàn)在不僅不是民族戰(zhàn)士,簡直是民族的罪人了。
老 艾 也許……
林卷妤 自然,他是有許多道理的,而且都講的很好聽。他用許多虛偽的道理掩飾著自己,做了民族的罪人而并不自覺,這就是我痛苦的真正原因!
老 艾 我想這許是一種幼稚病,容易克服的!
林卷妤 太難了,老艾,你講的話很對,我們活著,為了什么呢?
〔苔莉、袁慕容、醫(yī)生及看護上。
苔 莉 卷妤姐姐,啊喲,老艾!
袁慕容 卷妤,醫(yī)生來了。這是成大夫,這就是林小姐。怎么,艾先生,病好了嗎?
老 艾 謝謝你,沒什么。
袁慕容 正好,也可以請成大夫檢查一下,這成大夫的內科是全國知名的。
林卷妤 請坐吧!
看 護?。ò厌t(yī)藥箱放在桌子上)就開始嗎?
醫(yī) 生 最好有一張床。
苔 莉 請到里屋吧!
〔苔莉先導,醫(yī)生、看護、林卷妤、袁慕容等隨之。
〔剩下老艾一個人,低頭沉思,非常煩惱。
〔趙氏悄悄地上。
趙 氏 艾先生!
老 艾 啊,二太太,坐吧!
趙 氏 這兒沒我坐的份,我們當下人的,倒也站慣咧!
〔老艾奇怪地望著趙氏。
趙 氏 醫(yī)生來了吧?
老 艾 在里面看病。
趙 氏 其實林小姐這個病,依我看,也許是胎氣。
老 艾 胎氣?
趙 氏 要是胎氣的話,可不能吃藥,藥吃多了,小孩子會吃虧的。
老 艾 難說。
趙 氏 艾先生?。ㄉ酝#┪夷莻€死鬼,不是在小學校教書嗎,他又回來了。
老 艾 回來了,在什么地方?
趙 氏 剛剛走!
老 艾 他怎么樣?
趙 氏 壞透了,還是那種倔脾氣,真是青山好改,秉性難移,一輩子都上不了臺盤!
老 艾 這倒也不見得。
趙 氏 艾先生,我想求求你!
老 艾 怎么?
趙 氏 他那個小學也沒大教頭,要回來呢,又怕沙先生不收。要是你艾先生肯講一句話,還怕沙先生不肯嗎?那我們可沾了大光了!
老 艾 怎么?教書不比當差好多了嗎?
趙 氏 就是說起來好聽點罷了!其實呢,連飯都吃不飽,緊緊褲帶上講堂,有氣沒力的,倒貽誤人的子弟,還不如老老實實地給人當差呢!
老 艾 要是他想回來,倒方便的,好在沙先生也需要人。
趙 氏 謝謝你!
〔苔莉、袁慕容、看護等上。
看 護 對不起,袁先生,請稍等一刻,成大夫要問病人幾句話
袁慕容 沒什么,沒什么,你請忙吧!
〔看護及趙氏下。
苔 莉?。ú粷M地)醫(yī)生們慣愛搗鬼,又玩什么花頭啊!
袁慕容 他總有他的道理。
苔 莉 碰鬼!老艾,好久不見了!
老 艾 唔!
苔 莉 近來好嗎?
老 艾 不大好,肺已爛掉一半了!
苔 莉 人家說,少一個肺,也還可以活的。
老 艾 對不起,我還沒經驗。
苔 莉 又沒吃黃連,干嘛老這么愁眉苦臉的!
老 艾 慣了!
苔 莉 老艾,那天很對不起你,因為心里難過,就信口說了幾句。過后想起來,非常后悔。過去的事,早就死了,我們都用不著記在心里。事實上也沒有誰再記在心里,不是嗎,老艾?
老 艾 唔!
苔 莉 要是大家能夠重新做朋友,我是非常歡迎的!
老 艾 謝謝你!
〔醫(yī)生上。
袁慕容 怎么樣?
醫(yī) 生?。戳吮娙艘谎垡院?,慢慢地)袁先生,我想在坐諸位,都是病人的朋友吧?
袁慕容 請放心,大家都是熟人。
醫(yī) 生 我看病人像是有意地欺騙我,所以我不能不和諸位打聽幾件事情。
〔袁慕榮未語。
醫(yī) 生 任性對于病是沒有好處的。林小姐在回答我的時候,任性的很!
苔 莉 我們自然愿意把所知道的告訴你……
醫(yī) 生 我很想知道一點她的家庭環(huán)境。
苔 莉 這個……(目視老艾)
醫(yī) 生 比方說她的父親,平日的行為怎么樣呢?
老 艾 你的意思是……
醫(yī) 生 我的意思就是說,有時候父母不謹慎造下孽,兒女常常會跟著受罪的。
老 艾 我敢保證,老人家的行為是很嚴緊的。
醫(yī) 生 她有沒有生過孩子?
苔 莉 生過。
醫(yī) 生 孩子健康嗎?
苔 莉 死了!
醫(yī) 生 什么???
苔 莉 恐怕是……
老 艾 傷寒!
醫(yī) 生 唔!丈夫怎么樣?
袁慕容 什么意思?
醫(yī) 生 比方說,在行為方面……
袁慕容 沒什么,我想是沒什么!
醫(yī) 生 病人自己呢?交際很廣嗎?
袁慕容 她根本不喜歡交際。
醫(yī) 生 那么,平常也很規(guī)矩了?
袁慕容 (嚴厲地)醫(yī)生,你是什么意思?
醫(yī) 生?。ㄒ矅乐氐兀┰壬夷懿荒芎湍忝苷剝删??
袁慕容 我想——(目視苔莉、老艾)
苔 莉 老艾,來?。ê屠习谧蠼窍拢?
袁慕容 那么,現(xiàn)在就是我們兩個人了。醫(yī)生,我一定要勸告你,對于你的診斷,你應該謹慎!
醫(yī) 生 因為病人拒絕檢查,又不肯回答我,所以我不能肯定地答復你。我只難說,這怕是一種梅毒!
袁慕容 輕點,你不能輕點嗎?
〔林卷妤突然上。
林卷妤 用不著,慕容,用不著了!
袁慕容 卷妤,你——
林卷妤 一切我都曉得了,醫(yī)生,謝謝你!
袁慕容 醫(yī)生,關于今天的事情——
〔看護提藥箱上。
醫(yī) 生 自然,我們是代守秘密的。林女士請放心,你的病很輕,很輕,我想是容易好的。再見!我的診所的地址是——袁先生曉得的(下)
〔看護隨下。
袁慕容 卷妤!
〔林卷妤不語。
袁慕容 方才成大夫的話,我很吃驚!
〔林卷妤不語。
袁慕容 我想不到大千是這樣的人!對于這一件事情,你是沒有責任的。我希望你不要為了他難過!
〔林卷妤不語。
袁慕容 你也不必為這個病擔心,這算不了什么。要是大大方方地去醫(yī),用不上幾天工夫,就會好的!
林卷妤 謝謝你的好意,慕容!
袁慕容 你打算怎么辦?
林卷妤 什么?
袁慕容 對于那個罪犯!
〔林卷妤不語。
袁慕容 我的話也許講重了,也許在你,大千的負心是還可以原諒的!
林卷妤 慕容!
〔袁慕容不語。
林卷妤 我不愿意再提起這件事了!
袁慕容 我為你難過,是因為他狠心地欺騙了你,背叛了你……
林卷妤 我只擔心一件事情……
袁慕容 你什么也不必擔心,因為……
林卷妤 我常常在馬路旁邊,看見有些女人,塌了鼻子,瞎了眼睛,向過路人行乞。要是我有一天變成那樣子,還不如早點死了好!
袁慕容 不,卷妤,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是永遠也不會有的!即使真有那一天,你放心吧,總還有一個人愛著你……
林卷妤 你以為大千會嗎?
袁慕容 假使他不,那我——卷妤,我請你信賴我對你的友誼!
林卷妤 慕容!
袁慕容 我愿意和你共同負擔這種痛苦!
林卷妤?。ò胩欤┫氩坏搅志礞ズα嘶×?!
袁慕容 你放心,社會上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林卷妤 這難道是我的錯嗎?這種懲罰不是太殘酷了嗎?現(xiàn)在是一切都完了!一年以來,我就像蒼蠅撞玻璃窗似的,看見哪兒有點兒亮,撞上去,卻通不過,只好退回來了,環(huán)境太可怕了!
袁慕容 要是你想離開這個環(huán)境,正好有個機會,幾天內我要到香港去,只要你愿意,我們可以一齊走!
林卷妤 不,慕容,謝謝你!
袁慕容 要是你不肯留在香港,那就到國外去吧。你還年輕,還可以繼續(xù)求學,況且外國的醫(yī)生也比較高明。
林卷妤 不,慕容,請不必講了。我求你不必講了!
〔苔莉及老艾上。
老 艾 卷妤,我聽說……
苔 莉 是真的嗎?
袁慕容 什么真的假的,現(xiàn)在我們應該使卷妤好好地休息?,F(xiàn)在是——三點一刻,我先走了,再見,艾先生?。ㄏ拢?
苔 莉 卷妤,你聽我說,用人們都在背后搗鬼,嘁嘁嚓嚓,倒像天要坍了似的。這些東西都該開除!
老 艾 要是真的,也就難怪!
苔 莉 大千哪兒去了?他倒裝沒事人嗎?
老 艾 其實這也怪不得大千!
苔 莉 什么!
老 艾 我想卷妤是明白人,用不著我多說的!
〔苔莉無語。
老 艾 這一年多,我們大家都害了病,而且很嚴重。要是說我沒有勇氣,那么,卷妤就是投機取巧。大家在這抗戰(zhàn)時期,都揀了輕便的路子!現(xiàn)在的結果是當然的,我們能夠單單地怪大千嗎?
苔 莉 我不懂這許多大道理,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一樣,要是有燕窩、魚翅吃,總不會去吃草根、樹皮的!
老 艾?。ㄖ饾u興奮地)但是抗戰(zhàn)需要我們吃草根、樹皮!假使人人都像你,都因循茍且,投機取巧,去吃燕窩、魚翅,我們的仗是沒法打的。自然,社會上這樣的人很多,但不該是我們,我們是誰?我們是青年,要是像卷妤、大千這樣的青年,也——(大咳)
林卷妤 老艾,你太興奮了!
苔 莉 又害著肺?。?
老 艾 沒關系,沒關系。(又咳,吐一口血痰在地下)
林卷妤 怎么樣?
老 艾 頭暈!
苔 莉 去躺躺吧,誰叫你光火呢!
老 艾 (勉強掙扎著)不,我的精神很好!
苔 莉 卷妤姐姐,你怎么樣?
林卷妤 心里空的很!
苔 莉 等一會大千回來,你得好好地管教他一頓。要是這一次再輕輕地放了他,以后還不曉得怎么混賬呢?
林卷妤 也用不著了!
苔 莉 怎么用不著,用得著的,吃慣了甜的,就忘了酸的了!
林卷妤 要是他愛吃甜的,也隨他去吧!
苔 莉 好容易!你太老實了,我可不這么好欺負,等他回來……
〔沙大千上。
〔苔莉突然緘口不言。
沙大千 怎么我一回來,大家倒裝起啞巴來了?。ㄏ蚶习?、苔莉)你們二位,大概長遠不見了吧?今天居然能夠坐在一起談天,而且是和和氣氣地談天,難得難得!你們的沖突,是什么時候和平解決的?方才進門的時候,我仿佛聽見苔莉說什么酸的、甜的,怎么,今天苔莉小姐好興致,想親自下廚房做兩樣甜菜,請老艾嘗嘗味道嗎?
苔 莉 我可沒有你這么好興致!
沙大千 卷妤,我替你請了一個醫(yī)生,叫做達克特汪,是很有名的,他答應在明天來,——要是你明天還不退熱的話。我順便也去看看慕容,他正好出去了,我給他留了一個字條,關于醫(yī)生,我請他不必費心了。
〔林卷妤不語。
沙大千 其次,我又到了慰勞會,給你請了假。她們聽說你病了,都很關心。并且告訴我,那個捐款的公事,還沒有批下來呢!
〔林卷妤不語。
沙大千 還有,卷妤,你猜怎么樣?(稍微等待一下以后)就是海防的那批貨已經疏通好了,我方才接到電報,說要裝車了。
林卷妤 一切都很順利!
沙大千 可不是……
林卷妤 你計算的也很周到!
沙大千 那倒不敢當!
林卷妤 可惜是那個醫(yī)生已經來過了!
沙大千 什么,你說他……
林卷妤?。ɡ淅涞兀┦堑?,他剛剛來過了?。ㄏ拢?
沙大千?。ù羧裟倦u)醫(yī)——生——來——過——了!
苔 莉 大千,你好!
老 艾 也太不謹慎了!
苔 莉 怪不得你左一杯白開水,右一杯白開水的,果然白出道理來了!
沙大千 我并不愿意這樣,這并不怪我!
苔 莉 那么,怪誰?你說怪誰?
沙大千 在香港的時候,為了一些混蛋,我不得不應酬,不能不巴結,不能不裝得像個紳士。我雖然非常討厭那些壞蛋,卻不能不跟他們打在一起?!覍τ诿褡骞I(yè)有野心的!
苔 莉 算了吧,民族工業(yè)倒害著花柳病嗎?
沙大千 有人比我壞一百倍,壞一千倍,交了歹運的卻只我一個人。在香港的時候,醫(yī)生說我已經好了,誰曉得——
苔 莉 現(xiàn)在怎么辦?請問!
沙大千 病,沒什么!討厭的是人們的嘴。要是有法子堵住人們的嘴,使這件事不至于傳播在社會上,那么,病還不容易醫(yī)嗎?
老 艾 不,我以為最討厭的,倒是卷妤的心——
沙大千 怎么?
老 艾 據(jù)我看,她的心并不這樣簡單,她恐怕是把你這種行為,看做一種負心的……
沙大千 你是說……
老 艾 她本來是一個很要強的人!
沙大千 真是倒霉,一切都不能隨心如意,仿佛有惡魔跟著似的!
〔萬世修上。
萬世修 大家都好哇!
苔 莉 (不滿地)真會趕時候!
萬世修 特別是碰見了你!
苔 莉 討厭!
老 艾 先不忙斗嘴,大千,我看你還是——(向內努嘴)
〔沙大千有點猶疑不動。
老 艾 我陪你去?。▋扇讼?。)
萬世修 空氣不對呀!
苔 莉 算你的嗅覺靈!
萬世修 我并且還嗅出了這空氣,對于一個朋友很不利!
苔 莉 哼!
萬世修 居于不利的地位,她自己也許還不曉得吧!
苔 莉 總比你清楚!
萬世修 不見得,苔莉,我給你起的那個課,靈不靈?
苔 莉 滾你的吧!
萬世修 假如我滾了,這兒的人,就只剩下傻子了!
〔內有爭吵聲。
苔 莉 你聽!
萬世修 什么?
〔內傳出沙大千的聲音:“我錯了,你難道不能想一想嗎?”
苔 莉 吵起來了?。毕拢?
〔萬世修燃起了一根煙,緊張地等待事態(tài)的發(fā)展。
〔林卷妤上。
〔內傳出老艾的聲音:“卷妤,卷妤……”
林卷妤 不,老艾,一切已經完了。
萬世修 卷妤!
〔林卷妤不語。
萬世修 我來看你!
林卷妤 謝謝!
萬世修 并且受了一個人的委托,給你送兩件東西。
林卷妤 哦!
萬世修 一個是銀行存折,一個是到香港的飛機票!
林卷妤 誰的?
萬世修 袁慕容袁先生再三地托我致意,這是他的全部財產!
林卷妤 什么?
萬世修?。ǖ吐暤兀└蹘湃迦f!
林卷妤 ??!
萬世修 港幣三十五萬!
〔沙大千、老艾、苔莉隨上。
沙大千?。樕贤纯嗟兀┚礞ィ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