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辨騷第五

文心雕龍札記 作者:黃侃


班固曰:賦者,古詩之流也。自變風終陳夏,而六詩不見采于國史。然歌詠胸懷,本于民性,聲詩之作,未遽廢頹。尋檢左氏內(nèi)外傳文,所載當世謳,不一而足:若南蒯之歌,萊人之歌,齊人之歌,申叔儀之歌,以及魯人之譏臧孫,鄭人之誦子產(chǎn),其結(jié)言位句,與三百篇固已小殊,而大體無別。是知詩句有時而變通,詩體相承而無革。降及戰(zhàn)代,楚國多材,屈子誕生于舊郢,孫卿退老于蘭陵,并為辭人之宗,開賦體之首。觀孫卿所作賦及佹詩,是四言為多,而《成相》之辭,則句度長短儳互。屈子《天問》、《大招》及《九章》諸亂辭,亦盡四言,惟《離騷》、《遠游》之類,織以長句,而間以語詞,后世遂以此體為《楚辭》所獨具。檢《國語》載晉惠公改葬共世子,臭達于外,國人誦之曰:貞之無報也,孰是人斯而有是臭也!貞為不聽,信為不誠,國斯無刑,偷居幸生。不更厥貞,大命其傾!威兮懷兮,各聚爾有,以待所歸兮。猗兮違兮,心之哀兮!歲之二七,其靡有征兮。若狄公子,吾是之依兮。鎮(zhèn)撫國家,為王妃兮。此先于屈子二百馀年,而其句度已長于舊式。《史記》載優(yōu)孟歌孫叔敖事,亦先于屈子,又南土之舊音也。然則屈子之作,其意等于《風》、《雅》,而其體沿自謳謠。自承宣尼刪訂之緒馀,而下作宋、賈、馬、揚之矩矱。論其大名,則并之于詩,察其分流,則別稱為賦。班固之論,可謂深察名號,推見原流者已。自彥和論文,別騷于賦,蓋欲以尊屈子,使《離騷》上繼《詩經(jīng)》,非謂騷賦有二。觀《詮賦》篇云:靈均唱騷,始廣聲貌。是仍以《離騷》為賦矣?!端鍟そ?jīng)籍志》別《楚辭》于總集,意蓋亦同舍人。觀其序辭云:王逸集屈原以下迄劉向云云,是仍以《楚辭》為總集矣。惟昭明選文,以《楚辭》所錄為騷,斯為大失,后之覽者,宜悉其違戾焉。

案《國風》好色而不淫已下至與日月爭光可也數(shù)語,今見《史記·屈原傳》。知史公作傳,即取《離騷傳序》之文。

案班孟堅《序》譏淮南王安作《傳》,說羿、澆、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識,有所增損,非譏屈子用事與左氏不合。彥和此語蓋有誤。

見《漢書·王褒傳》。

誤如前舉。

二語最諦。異于經(jīng)典者,固由自鑄其詞;同于《風》《雅》者,亦再經(jīng)镕湅,非徒貌取而已。

《招隱》宜從《楚辭補注》本作《大招》。

李云:陳星南云:《論語·微子》篇,隱居放言。《集解》引包曰:放,置也,不復言世務。案《卜居》有云:吁嗟默默,誰知吾之廉貞?故彥和以放言美之。侃案:《卜居》命龜之辭,繁多不,故曰放言。放言猶云縱言。陳解未諦。

中巧猶言心巧。

彥和論文,必以存真實為主,亦鑒于楚艷漢侈之流弊而立言。其實屈宋之辭,辭華者其表儀,真實者其骨干,學之者遺神取貌,所以有偽體之譏。試取賈生《惜誓》、枚乘《七發(fā)》、相如《大人》、揚雄《河東》諸篇細玩之,可以悟摹擬屈宋之法。蓋此諸篇,莫不工于變化,非夫沿襲聲調(diào),剽剝采藻所敢卬跂也。

彥和以前,論《楚辭》之文,有淮南王《離騷傳序》、太史公《屈原傳》、《漢書·藝文志·詩賦略序》、班孟堅《離騷序》、《離騷贊序》、王逸《楚辭章句序》及諸篇小序、《楚辭章句》十六卷。自屈原賦二十五篇為七卷,其馀為《九辯》、《招魂》、《大招》、《惜誓》、《招隱士》、《七諫》、《哀時命》、《九懷》、《九嘆》;附以王逸自作《九思》,為十七卷。宋洪興祖《補注》最善。朱熹《集注》改易舊章,不為典要。清世惠定宇、戴東原二君并有《屈原賦注》。戴注曾見之,惠注未見。言《楚辭》音者,《隋志》錄五家。又云隋時有釋道騫善讀之,能為楚聲,音韻清切,至今傳《楚辭》者,皆祖騫公之音。尋《漢書》言九江被公能為《楚辭》,召見誦讀。爾則《楚辭》之重楚音,其來舊矣。五家之音雖佚,然勞商遺響,激楚馀聲,千載下于方語中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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