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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突逢學(xué)子來翩翩可喜 善為美人役脈脈鐘情

滿江紅 作者:張恨水


突逢學(xué)子來翩翩可喜善為美人役脈脈鐘情

那孫氏見萬有光將手絹一抖,大有將錢包了就走之勢。連忙站起身來道:“萬行長,并不是我有什么不肯,我的事,全是桃枝她叔叔作主。他那個脾氣,又不大好,設(shè)若我糊里糊涂……”萬有光笑道:“既是李奶奶有為難之處,我們就不必往下談了,算了罷。”說時,將手絹鋪到桌上去。孫氏連搖著手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你又何必著急?她叔叔不好說話,哎喲,抽鴉片的人,還有什么大不了的志氣嗎?只要萬行長能多給他幾個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什么大事都帶過去了。萬行長,你就添幾個錢,也不在乎?!碧抑Φ溃骸熬訍圬?,取之有道。人家一不是討我,二不是買我,你憑著什么和人家爭多爭少?我說明在先的,這回出去用的錢,將來我發(fā)了財?shù)臅r候,我全數(shù)奉還人家的。你現(xiàn)在要那末多,就是和我添上一重累?!睂O氏望著她皺了一皺眉毛,有一句什么話要說出來,終于是忍回去了,只是望著她而已。萬有光笑道:“你二人不用抬杠,若是光為了要添幾個錢的話,這沒有多大的問題,我添上二百塊錢就是了?!睂O氏向著萬有光滿臉放下笑容來,因道:“你拿出一萬來也不在乎。你既是很喜歡桃枝的,你就再添上五百罷。我這姑娘是無話不說的,我也就無話不說了。你想呀!她和你朋友交情總算不錯,有一天她高興了,她說是要嫁萬行長,她馬上就嫁的。你想,到了那個時候,我叫天不應(yīng),叫地也不應(yīng),以后我有什么法子找她養(yǎng)我?我何不趁個現(xiàn)成,就在這時候找上一筆呢?”桃枝笑著和萬有光點點頭道:“這倒是實話,一個人能說實話,心眼總算不錯,你就湊她所希望的這個數(shù)目。這樣一來,你固然可以玩?zhèn)€痛快,也象對我下了一筆定錢,以后我要嫁你的話,你就不必再花錢了,多么好呢?”萬有光心里,自然是巴不得如此。既是她們說明了,這也好辦,因笑道:“要是象二位這樣痛快,我沒有什么不答應(yīng)的。好罷,我就拿出一千塊錢來。那末,你們剛才討論上茶樓不上茶樓這一件事,那是不成問題了。”桃枝道:“上茶樓去唱戲,無非是為了錢,坐在家里,有錢飛了來,這是最稱心不過的事,為什么還要去上茶樓呢?你要想我嬸娘不疑心,最好今晚煩你的駕,再跑一趟,將那五百塊錢,馬上送了過來,讓我嬸娘安心睡覺。那末,我明天就可以陪你走了?!睂O氏指著桃枝道:“你這孩子說話,簡直不替作嬸娘的留一點地步。據(jù)你這樣說,我還成個人,簡直是財迷了?!碧抑πΦ溃骸肮馐亲髫斆?,不算壞人,只要不為了錢黑心,都是好人?!睂O氏道:“你越說我越說出不好的來,依著我的脾氣,我大耳刮子打你!”說著,將手一揚。桃枝笑著兩手挾了萬有光,向他身后一藏,哈哈大笑起來。萬有光是老想接觸桃枝而不可能,只要她一挾,萬有光身上就是一陣奇癢。所以她也笑了,他也笑了。桃枝站定了,拍著萬有光的肩膀道:“不要鬧了,你回去拿錢罷,我們明天好搭早車走哇?!比f有光道:“真的嗎?”桃枝道:“我?guī)讜r拿話騙過你?!比f有光道:“好好好,我馬上回去預(yù)備?!闭f著,趕快坐了汽車回旅館去,一面打電話向朋友湊現(xiàn)款,檢點行李,款子由人送來了,又親自送到桃枝處來。到了晚上一點鐘,才回旅館安歇。

這天下午,洪省民和柏正修都不在旅館,這時回來,聽到茶房說,萬行長要走,都驚訝起來。趕忙跑到萬有光屋子里來,見果然將收拾的行李,作了幾捆,放在屋子一邊。柏正修笑問道:“老萬也受了什么刺激了嗎?怎么突然宣告離京?!比f有光笑道:“不錯,我受了很大的刺激。我明天一早就走,已經(jīng)把在此地的事情,都已經(jīng)辦妥當了?!焙榘囟寺犃怂@話,見他的東西,固然是收拾好了,但是臉上也并沒有什么憂憤不平之色,似乎不是受氣,似乎又是真要走。都望了他發(fā)呆。洪省民道:“你明天就要走,李桃枝老板,知道不知道呢?”萬有光笑道:“她大概也知道,那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焙槭∶裥Φ溃骸霸谕饷嫱嫘Φ娜?,就是如此,無論男女雙方,說的多好,一天男女雙方要離別了,就各走各的,誰不管誰?!比f有光道:“事實上誰也不能管誰呀。譬如我不能為了一個歌女,老住在南京。她在此地有職業(yè),也不能為了和一個茶客不錯,就丟了正事不干?!焙槭∶竦溃骸叭欢憧偽疵馐莻€薄情的人兒,因為你是說過愛她,什么犧牲在所不惜的,現(xiàn)在怎么一下子就把人家丟了呢?”萬有光只是笑,并不說什么。洪省民道:“怎么著,你這樣子,倒是很歡喜,不要是不回上海吧?”萬有光笑道:“什么話都不用問,好在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到了明早,自然也就明白了。二位請各回房間,我明天既是要早走,今晚我總得很早休息一點。不必問了,一覺睡醒過來,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卑卣藓秃槭∶裼趾铝艘魂囎?,總也是摸不著頭腦,只得回房去了。

到了第二日早上,柏正修披了睡衣起床,一看手表,已是七點鐘,萬有光若搭早車,那就快走了。趕忙到萬有光屋子里去一看,洪省民也是剛來,最奇怪的,桃枝和她嬸娘也在這里。柏正修笑道:“究竟是李老板和萬行長的感情不錯,還能夠起這樣的早來送行?!碧抑ν艘煌f有光,見他并不更正這話,心中明白,只是微笑。洪柏二人匆匆洗漱已畢,送了萬有光到下關(guān)車站,見他買的是到杭州的兩張聯(lián)票,這才明白過來,這一分羨慕的意思,也就不能再用言語來形容了。萬有光和桃枝同坐在一間頭等包房里,由玻璃窗子伸出頭來,向人微笑,只看他鼻子邊,兩腮下那兩道笑紋是深深的印下去,也就得意極了。火車開了,他還看見洪柏二人站在月臺上笑呢。

萬有光和桃枝對面坐了,桃枝笑道:“我看你今天不斷的發(fā)笑,大概心中是很快樂?!比f有光笑道:“自然是很快樂,不過我這種快樂,還只有一半的程度,其余一半,還等著你的命令呢?!碧抑πΦ溃骸澳凶觽兌际沁@樣,得一步進一步的。剛剛到了第一層,又想第二層了。”萬有光笑道:“人的欲念,本來是沒有止境的,但是牽涉到男女問題上面的時候,卻有一個最高點,到了那個最高點,就不會再進了。”桃枝道:“這個最高點,是不能一跳就上去的,越慢越好?!比f有光道:“那為什么?”桃枝道:“因為到了最高點,不能再進,鬧得不好,就要向后退了。”萬有光聽說,也點了點頭。二人說說笑笑,都很快樂。萬有光固然是有點如愿以償,就是桃枝現(xiàn)在不負什么事業(yè)上的責(zé)任,放心游歷,也是很痛快。

這火車由南京到鎮(zhèn)江,人慢慢擁擠,萬有光這屋子里,加進來了兩個客,他只得把自己的座位騰出,和桃枝坐在一張椅上。到了常州,人更是多,屋子里又加進了兩個人。這樣每站增加,到了蘇州,屋里已經(jīng)是十個人了。在椅子上無地位的,將小箱子放在房間門口,人坐在箱子上。桃枝靠了車窗坐著,既不便和萬有光當了人談什么心事,久看風(fēng)景,身子轉(zhuǎn)過去,也是不舒服。久而久之,坐著有些倦意,便靠了車壁沉沉睡去。但是火車震動著,她不能支持原來的狀態(tài),慢慢將身子斜過來,她的頭,就枕到萬有光肩上來。她雖是不自知的行動,萬有光卻同得了一種美差一般,心里得意之極,身子一動也不敢動,怕是會把桃枝驚醒了。

只在這個時候,房間門口有個少年,走過來又走過去,不住的向屋子里打量。萬有光正沉醉在甜蜜的幻想里,只是構(gòu)思,那里有空顧慮到房間外去。那個少年走來走去了幾趟,究竟是忍耐不住了,就在門外叫了一聲叔叔。這一聲叔叔的聲音,萬有光很是耳熟,抬頭向外一看,原來是他的侄子萬載青。他是蘇州一個大學(xué)里的學(xué)生,家住在杭州,常是蘇杭滬三頭跑。叔侄二人,一年不容易見面兩回,今天不圖在火車上遇到了。萬有光因事出于意外,不覺哈了一聲,身子跟著起了一下,把桃枝也驚醒了。桃枝一看那少年,約莫二十歲上下,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軟面綢夾衫,在衣襟上插了一支自來水筆。臉子雪白的,雖然略瘦一點,然而清秀眉毛,配著炯炯有光的一雙眼睛,足可以代表英氣勃發(fā)的青春之美。他戴了一頂米色的細呢帽,略歪著,露出漆黑溜光的頭發(fā)。他對著萬有光半鞠躬,那樣恭敬有禮的樣子,在門外站著。萬有光便介紹道:“這是我舍侄。”又指著桃枝道:“這是李老板。”萬載青聽說,隨手就取下帽子,很客氣的向桃枝點了一個頭。萬有光道:“你哪里去?回上海嗎?”萬載青道:“不!回杭州去。叔叔是回上海了?”萬有光指著桃枝道:“我陪著這位李老板去游西湖,倒可以同車了?!比f載青笑道:“好極了,趕著我回家,我可以照應(yīng)一二?!比f有光道:“不吧!我一個人來,哪里也可以住,有李老板在一處,還是旅館里好?!比f載青只說得一聲是,并沒有再說什么。萬有光皺了眉道:“頭等車都是這樣擠得要命,你有地方嗎?”萬載青笑道:“不要緊,過了上海人就松動了?!闭f畢,他便和桃枝點了一個頭道:“李老板,再會?!比缓笞唛_了。

桃枝笑道:“這是你的親侄兒嗎?倒是文質(zhì)彬彬的。”萬有光道:“不很親,我和他父親,巳經(jīng)是很疏的堂兄弟了??此故莻€好孩子,只是他常在各處跑,究竟書念到什么樣子,我可不知道?!碧抑Φ溃骸翱茨菢幼拥挂彩撬刮囊幻},大概喝有一點墨水?!闭f著,她倒笑起來了?;疖嚨搅松虾?,坐客紛紛下去,果然這間屋子里,就剩萬有光和桃枝兩個人。等火車上的秩序稍微安定一些了,萬載青然后手提一只小皮箱走了進來,取下帽子,先點了點頭,在萬有光對面坐下。萬有光先道:“這位李老板在南京很有名的,學(xué)問很好,從前在中學(xué)念過書,因為欣慕西湖的風(fēng)景,約我同去玩一玩。她很客氣,一路上的旅費,事先就約好了,不許我會一個錢的東?!碧抑πΦ溃骸斑@也不算什么,何必還要逢人說明呢?”萬載青僅僅微笑著,沒有下什么批評。一會子工夫,火車上茶房從新泡來三杯茶,送到桌上。萬載青先拿了一杯,兩手捧著,送到桃枝面前,桃枝只好起身相接。在這二人迎送之間,桃枝卻聞到一陣很濃厚的香氣襲人。心想,這位少爺,很有些女性化。一個作大學(xué)生的人,多少要有些丈夫氣才好,怎弄成這娘娘腔?心里如此想著,不免向他微笑。萬載青倒象是不覺得,依然很恭敬的在對面坐下。萬有光因為有個晚輩在當面,不便和桃枝說什么,一路之上,只是和萬載青談些家事。桃枝坐在一邊,也不插嘴,只是默然聽著。但是這位少爺雖然是和叔父說話,對于旁邊的人,也不敢十分冷淡,遇到有批評性質(zhì)的話語,必定將臉掉過來,朝著桃枝,以便她也可插言。桃枝偶然拿出一根香煙來抽,他馬上在衣袋里掏出那個白鋼自來火匣,按著機子,擦了火送將過來。偶然要喝茶,看看玻璃杯子里大半杯子涼茶,正在躊躇著,他馬上跑了出去,叫茶房送開水來。桃枝雖然覺得這人有點浮華,然而在他這樣體貼人情的所在看來,覺得也有些地方可取。倒不象初見面的時候那樣菲薄他。

火車到了杭州城站,已是十一點鐘了。萬載青自告奮勇,說杭州地方他是熟識的,馬上跑下月臺。找好了腳夫,找好了棧房接客的,并代叫了汽車,一直把萬有光送到湖光旅館,又陪著喝茶吃飯。這湖光旅館,開設(shè)在湖邊岸上,一字通廊的樓房,面湖而開。桃枝和萬有光各開了一間面湖的房子,隔壁住著。桃枝這一天半晚在火車上震動著,身體也是十分的疲倦,到了旅館里以后,身子已是支撐不住。這時吃過飯,見走廊下設(shè)有搖椅,她將椅子拖過來靠了欄桿,身子向下一倒,便躺下去。向欄桿外看去,只見北岸一帶,燈光照耀,水上下兩道白光,隱隱之中,有些樓臺山林的影子,面前卻有一片混沌的湖光,映帶著一些山影。在月色朦朧中,雖然看不清楚,預(yù)料著這風(fēng)景,一定不壞??戳艘魂?,昏昏欲睡,因為窗戶洞開,湖面的風(fēng),吹到人身上來,涼襲襲的,有點受不了。正待進房添衣服,卻有一樣?xùn)|西,輕輕覆在身上。睜眼一看,原來是萬載青把自己一件夾斗篷提了來,替她蓋上。他也并不驚動,提著他的小皮箱,悄悄的走了。桃枝心想,男子體貼女子的,我也看到不少,象這位少爺如此體貼的,實在是不多。而且他在女子面前作了事,并不希望那個女子知道,這更是旁的男子所辦不到的。這樣想著,睡不住了,披了斗篷坐起來。見萬有光正在屋里收拾行李,便走進屋來笑道:“你的令侄走了嗎?”萬有光笑道:“大小事伺候一周,他也可以走了?!碧抑Φ溃骸斑@人倒沒有什么少爺脾氣,學(xué)問大概不錯?!比f有光道:“學(xué)問如何,我倒是不知道,念書十幾年了,應(yīng)該不怎么壞才好。哎呀!你身上披著斗篷,身上涼嗎?不如先去休息罷。今天你很累,明天也不必遠游,坐著船在湖上游游就行了?!碧抑Φ溃骸澳阒渡贍斆魈爝€來嗎?”萬有光道:“他倒是說來和我們作引導(dǎo),其實他不來作引導(dǎo)也不要緊,西湖上到處交通便利,到處可以打聽去路?!碧抑Φ溃骸坝腥藢?dǎo)引,可以省了去打聽,那不是更好嗎?”萬有光到了這時,可不好說什么,只微笑著。桃枝也是感覺到身體困乏,別了萬有光回房睡覺去了。

到了次日清晨,桃枝急于要看湖景,披了衣服,走出房來,就靠了欄桿,向外去看。只見眼前的西湖,周圍有幾十里大的水面,水面上浮起一層白煙,籠罩著全部。在白煙里,隱隱約約露出許多青翠的影子,似乎是飄在水面上的。有些小船,在近處劃向遠處,慢慢的鉆入深煙里面去,由模糊而至于不見。湖煙以外,南北兩面的山峰,或高或低,三方包圍著,真有些象中國畫家畫的遠山,乃是如有如無的一片青影子。忽然一線太陽光,由半空里射到煙水中,那煙霧慢慢清淡起來,就露出一片水光,全湖也就清楚起來。看著那遠山環(huán)抱,湖里浮起的湖心亭、三潭印月等處,很有趣。尤其是白堤這道堤,直伸到水中間去,斜斜的一道樹木,猶如一條青龍浮在水面。正看得出神,萬載青今天換了一套嗶嘰的西服,笑嘻嘻的走了來,遠遠便是一鞠躬,笑道:“李小姐起得很早。真是風(fēng)雅極了,一起床,就來看風(fēng)景?!碧抑σ娝麑⒚弊幽迷谑稚希菢O端恭敬的樣子,真不能說人家不客氣。因笑道:“這也談不上風(fēng)雅二字,我是為了游西湖來的,昨天來晚了,沒有看到,今天起來,自然急于要看看,所以一披衣服就走出來了。令叔還沒有起床,到我房間里去坐坐?!比f載青點著頭說好,就跟著桃枝走進來。一摸桌上的茶壺,還是涼的,料著還未曾泡茶,就趕快跑出房來,叫茶房泡茶。桃枝笑道:“萬先生,你不要這樣客氣?!比f載青道:“不是我客氣,因為李小姐從沒有到杭州來過,這里各事的規(guī)矩,多少和南京上海有些不同。我在此地住家的人,遇事引導(dǎo),也是義不容辭的呀!”桃枝笑道:“將來出去游覽的時侯,自然少不得要萬先生一路去的。”萬載青道:“一定一定,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就是了?!碧抑φf著話,扣好了衣服,正待洗臉,萬載青卻退了出去,而且順手給她反帶上房門。桃枝心想,他一定是猜我有避開人的事情,所以把門帶上去了。從來男子們只有沾著女子就不舍得的,象他這樣能自己閃開的,真也是不可多得呢。心里如此想著,一個人在屋子里,倒笑起來了。

只在這時,門一推,萬有光伸了一個頭進來,笑道:“你早起來了嗎?”桃枝笑道:“你這人有一點冒失,人家一個大姑娘在屋子里,也不定作什么,你怎好沖了進來呢?”萬有光向后一縮道:‘這是我錯了,可是你事先沒有聲明啦。說畢,’一笑而去。然而在這一點上,桃枝可覺得乃叔不如乃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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