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緒論
十九世紀(jì)后半,為寫實主義(Realism)時代?;蛑^之自然派(Naturalism),以別于十七世紀(jì)以后之寫實傾向。原傳奇派之興,本緣反抗理智主義,崇美述異,以個人情思為主,發(fā)揮自在,無所拘束。不五十年,盛極而衰,神思既涸,情感亦失真。于是復(fù)流于夸飾,如Marini時,而反動遂起,理智主義,復(fù)占勝勢。唯其時學(xué)術(shù)發(fā)達(dá),科學(xué)精神,及于藝文,入為本柢。十九世紀(jì)后半期文學(xué),與十七八世紀(jì)寫實傾向,似同而復(fù)絕異者,即由于此。
Auguste Comte創(chuàng)實證說以來,唯心論派哲學(xué),漸失其勢。研求真理者,多而自然科學(xué)為本。Ludwig Büchner作《力與質(zhì)》,Robert Meyer唱力不滅說,于是唯物思想,披靡一世。宗教信仰,亦因而毀裂。德之David Friedrich Strauss,法之Joseph Ernest Renan,作《耶穌傳》,以為世故無神,唯人意造,或則歸之不可知論(Agnosticism)。一八五九年Darwin《種源論》( Origin ofSpecies )出,進(jìn)化遺傳之理大明。凡有學(xué)術(shù),悉被影響。其見于文藝者,則為唯物思想之文學(xué),即所謂自然主義是也。
物質(zhì)主義(Materialism)應(yīng)用于人生觀,乃成決定論(Determinism)。古時亦有宿命之說(Fatalism),唯所謂命者,與神意雖不同,而幻化莫測,有定有復(fù)無定,仍不離于迷信,至傳奇派詩人之悲觀,已涉及人生共同之運命,特多據(jù)主觀,以身世之感為基本。Schopenhauer說求生意志(Wille um Leben),始綜括其義,至是乃藉自然學(xué)之力,愈益證實之。人類生存,與一切生物,同受自然之支配,別無自由意志,能與抗?fàn)?。蓋天性與外緣,實為一生主宰,聯(lián)結(jié)造因,以至歸宿。此唯物之人生觀,實即自然派文學(xué)之主旨,神既非真,無以尊于人,人又不異于物?,F(xiàn)實暴露之悲哀,引人入于悲觀,較之歷世人生厭倦(Tedium Vitae)自尤為深切矣。
自然派之說,作始于Zola,故又稱Zolaism。列國文人,雖未必盡奉此說,唯精神終亦相同,茲舉其要旨,并與傳奇派思想比較之如下:
一,傳奇派重主觀,自然派則重客觀。描寫事物,俱依實在。不以一己情思,有所損益。蓋即以科學(xué)法治文藝,正如博物學(xué)者觀動植現(xiàn)象,絕不用空想藻飾。而對于生物之變化生滅,亦更無所容心也。
二,傳奇派尚美,自然派則尚真,凡人世所有事,繼極兇戾丑惡,倘能觀察精審,描寫確實,俱可入文。蓋文藝者,實為人生記錄(Document Humain),非娛樂之具。故所求不在美觀,而在真相。過去榮光,與未來情狀,非今之所欲知。但能寫現(xiàn)世裸露之真(Nuda Veritas)者,即為最善,雖忤視聽,亦復(fù)無礙。英人Bernard Shaw嘗自題其劇本曰Plays Unpleasant,正復(fù)運為自然派著作之稱號也。
三,傳奇派好奇,自然派則好平凡。古時詩歌小說,多取王公貴人為主人,雖半由階級思想,半亦因藝術(shù)作用而然,如Aristoteles詩學(xué)所言,用以增讀者之興感。傳奇時代,此風(fēng)盛行,歷史小說,即其成果也。自然派文學(xué),乃專寫現(xiàn)世實事,古時異地,皆所不取。美人豪杰,亦甚希覯。所記者但為凡人庸行,又尚描畫而少敘述,別無委曲變幻之事跡,可娛觀聽。故自然派著作,又有Uninteresting之稱。而價值亦正在此。蓋平常事跡,去之不遠(yuǎn),有切身之感,與讀傳奇小說,如聽人論他家是非者,大有異也。
由是可知自然主義文學(xué),蓋屬于人生藝術(shù)(Art for Life)派,以表現(xiàn)人生為職志。故問題小說戲劇,皆盛極一時,而韻文著作頗不振,凡以詩歌著名者,大抵自成流別,與自然派稍不同。
三四 法國
法國自然主義之起,蓋在Balzac。描寫種種世相,為“人生喜劇”。又言將如博物學(xué)者,觀察人生,記錄真相,無所評騭,實開Zola之先路。唯多寫類型,又時有夸飾,尚存?zhèn)髌媾捎囡L(fēng)。至Flaubert之 Madame Bovary 出(1856),始立自然派基本。Gustave Flaubert(1821-1880)勞作三十余年,成書七種。描畫事物,皆極精微,又必征實,故一書之成,至需時數(shù)年。又頗注意于詞調(diào),與Zola等之非薄技巧者不同,其作亦可分兩類,一為純粹寫實派,如 Madame Bovary 及《感情教育》。一為傳奇寫實派,如Salammb?及《圣安多尼之誘惑》。又《小品三篇》( Trois Contes ),則兼二者而有之。
Madame Bovary 述一女子墮落之行徑,始于冀望,繼以失誤,終于滅亡。描寫純用客觀,絕無褒貶。對于Emma之?dāng)⊥?,既不寄以同情,亦未嘗有輕蔑憎惡之意,善能見自然派特色,論者比之解剖書,奉舊說者則反對之,云不愿數(shù)Flaubert之骨骼圖也?!陡星榻逃罚? L’éducation Sentimentale )本名“枯果”,寫平凡之人生,尤極深切。Frederic愛Madame Arnoux,而女已嫁,因各不言,而往來嘗親善,終至老衰,愛亦消滅。其中殆無Hero或Heroine,亦無悲歡離合足以感人。所記皆日?,嵭?,或間以一二不如意事,又大率非重大者。蓋此平凡委瑣之生活,實即人生小像,F(xiàn)laubert寫此,即所以寄其人生觀也。Flaubert雖為自然派首出之人,而論文藝則奉藝術(shù)派說。嘗云人生虛無,藝術(shù)永在。故又有虛無論(Nihilism)者之稱焉。
Salammb? 一書,性質(zhì)至奇,蓋自然派之歷史小說,即用寫實法所作之傳奇也。Flaubert撰此書,前后十年始成。寫古斐尼基事,而考據(jù)精密,語必有本,與傳奇時代之作不同。唯描畫過詳,如披考古學(xué)圖籍。Flaubert亦自言,有如雕塑,座大于像也?!妒グ捕嗄嶂T惑》( La Tentation de Saint Antoine )記埃及古德一夕之夢幻,為譬喻之屬,用以寄其虛無思想者也。
《小品三篇》中,“Hérodias”與“La Légende de Saint Julien”皆 Salammb? 之類。一敘一世紀(jì)時,猶太王殺洗禮約翰事。一據(jù)中古傳說,紀(jì)圣尤利安奇跡。Brandes評之謂歷代教徒述古德行事,無一能得基督教傳說精神,如此無神論者也。其一曰“純樸之心”(“Un Coeur Simple”)則 Madame Bovary 一流之作,女仆垂老,為世所遺棄,乃盡心愛一鸚鵡,至奉之如“圣鴿”。未幾鳥死,剝制之,而愛重如故。及病垂死,則見鸚鵡展翼,如將負(fù)之登天國也。寫單純之心理,頗極微妙,此與“Saint Julien”取材雖不同,而人生觀則一。世間一切,悉是夢幻錯覺。唯人性柔弱,易受欺妄,輕于絕望,而又必需慰安,故生是種種。如陷溺橫流中,執(zhí)一藁以求存,其為虛空,正復(fù)相同矣。
émile Zola(1840-1903)創(chuàng)立純粹之自然主義,較Flaubert更有進(jìn)。厭世思想略同,而不至于絕望,尚為人道奮爭,可于大尉Dreyfus案見之。所作小說,有 RougonMacquart 叢書二十卷,《三都市記》三卷,《四福音書》四卷。又有《實驗小說論》( Le Roman expérimental )一卷,言以實驗科學(xué)法作小說。先定科學(xué)為觀察實驗兩種。一如天文學(xué),學(xué)者但能以觀察之力,記錄其現(xiàn)象。一如化學(xué),學(xué)者得取一物質(zhì),歷諸化驗,究其真相。世間萬物,俱受自然律支配,人類亦然,不異一木一石。故研究一木一石之實驗方法,即可移以研究人類情知之發(fā)動。如古文學(xué)寫Achilles之怒,Dido之愛,非不甚美,然所記止于外觀。今之所重,則在剖析此怒與愛,以明此二者之作用如何。是即Zolaism之要旨,一言蔽之,則曰科學(xué)之文學(xué)也。
Rougon-Macquart 叢書之作,始于一八七一年,至九三年而成。第一卷曰“Rougon家之運命”( La Fortune des Rougon ),首敘先代之失德,娶Adelaide Fouqué,復(fù)稍有心疾。女后重適Macquart家。以后諸書,即分?jǐn)尚兆訉O行事。同稟遺傳惡質(zhì),各應(yīng)境遇,造成種種悲劇。第二十卷《Pascal博士》( Le Docteur Pascal ),則據(jù)遺傳之說,尋此二族系統(tǒng),究其因果,以為結(jié)束。Zola倡實驗小說,得力于生理學(xué)者Claude Bernard之說為多,Pascal博士,蓋即寫其人也。叢書本模仿Balzac《人間喜劇》而作,而愈有條理,以遺傳為經(jīng),外緣為緯。Zola自稱為“第二帝政時代一家族之自然及社會之歷史”(Histoire Naturelle et sociale d’une Famille),所云自然及社會,亦即指此二因而言也。
Zola出身微賤,歷諸苦境又主張實寫人生,常溷跡下層社會中,考察情狀,故所記皆極詳實,毫無諱飾,以是頗受世人非議。 Rougon-Macquart 叢書第七卷《酒肆》( L’Assommoir )寫巴里工人社會,縱酒淫佚之狀,第九卷 Nana 記女優(yōu)生活,第十三卷《萌牙》( Germinal )記礦工之困苦,皆最著名,而論者紛紜,是非亦最不一。要之Zola小說,專寫暗黑一面,或未足包舉人生全體,唯其純潔誠摯之態(tài)度,終非諱惡飾非,或玩世不恭者所可及。故若尋求其失,謂拙于技工,非偉大之文人則可,謂為非偉大之道德家,則不可也。
Guy de Maupassant (1850-1893)為Flaubert弟子,然所著作則屬純自然派,似Zola而尤進(jìn)。Flaubert為文,精煉尚技工,與自然派不同。Maupassant受其教,故結(jié)構(gòu)敘述并極完善,又能脫盡傳奇派風(fēng)氣,勝于師也。Zola創(chuàng)實驗科學(xué)法,專主客觀,唯仍懷改進(jìn)社會之意,故悲憫之情,時復(fù)流露,不能貫徹主張。且描寫社會暗面,本于唯物之決定論,遂不免著意觀察人間獸性,移之記載,猶實驗者豫知某性存在,爰加相當(dāng)之試驗,以待出現(xiàn),Maupassant則本無成心,僅就身所閱歷,如實記錄,事之光明黑暗,皆非所計。如所記多人間獸性者,則以事實本然故。蓋其意見,既非以藝術(shù)為人生唯一真實,求其獨立之完成,如Flaubert。亦不以人生為藝術(shù)究竟,欲比文章于學(xué)術(shù),如Zola。如 Pierre et Jean 自序言,蓋別無學(xué)說,唯以模寫自然為務(wù)而已。L. Tolstoj著《Maupassant論》,嘗借喻以明之。曰,“有畫師以長老行列之圖見示,圖寫極精,唯作者意旨所在,則不可見。因問畫師作此,以畫中事為是耶,抑非耶。答言皆非所知,亦不必論,意唯在畫此人生之一部耳。又問對于此儀式,為有同情耶,抑憎惡耶。答言皆無。彼蓋絕不解釋人生意義,對于世相,無所動心,亦別無好惡之念,人生之現(xiàn)狀而已。Maupassant之著作,正與此畫師相同也?!?
Tolstoj主張人生之藝術(shù),故于Maupassant之絕對客觀,深致不滿,又謂缺道德觀念。唯此正其特色,而非缺陷。蓋Maupassant著作,但為非道德(Nonmoral),而非為不道德(Immoral)。其書自序,即謂為生活故而著作。蓋其著作,唯狀寫人生為樂,此他別無作用。對于書中人物之苦樂悲歡,既無所感動,對于兇戾俗惡之行事,亦不生憎惡也。在讀者觀于原始獸性之發(fā)現(xiàn),或深覺悲哀,而著者則初無成之見,僅以其為真實,故著之于書,是非好惡,俱非所問。蓋止是客觀之極致,與道德問題不相涉,故謂Nonmoral,正得其實,亦可以解世紛矣。
凡自然派,雖主張描寫事物,一以實見實聞為斷,而能完全實踐者,僅Maupassant一人。所著小說,初多言故鄉(xiāng)Normandy事,繼寫巴里官吏文士及倡女生活,終復(fù)轉(zhuǎn)而寫貴族社會。論者謂其著作,殆無所創(chuàng)造,但“移譯”事實,著之文字。書中人地,率出真實,可以覆按,如《脂團(tuán)》(“Boule de suif”)及“Mademoiselle Fi?”諸篇,所敘并普法戰(zhàn)時實事。脂團(tuán)本Rouen倡女,至十九世紀(jì)末年尚存,Mademoiselle Fi?或云即《脂團(tuán)》中普魯士軍官也。
Maupassant思想亦本于唯物論,而未嘗厭世,亦不流于玩世,故著作態(tài)度,大抵平正。第以實寫人生,略無諱飾,以是頗為世俗所忌。其所描寫,光明亦間有之,而終多黑暗者,則因所見人世事如實此,非如反對者言,故喜丑化人生,或好寫人間獸性也。晚年病腦,漸入悲觀,著作思想與前稍異,終以狂易卒。
Maupassant作小說 Pierre et Jean 外,以《女子之一生》( Une Vie ),《美男》( Bel-Ami )為最佳。唯短篇尤勝,舉世殆鮮儔匹。所作凡二百余種,如《脂團(tuán)》,“Mademoiselle Fi?”,《小Roque》(“La petite Roque”),《港》(“Le port”),《空美》(“Inutile Beaute”)皆有名。
Goncourt兄弟,亦屬自然派,而與Zola等復(fù)不同,故別名之曰印象派(Impressionnisme)。印象派者,本繪畫派別之稱,創(chuàng)始于法國畫家Edouard Manet。描畫景物,不重形式輪廓,擬像實體,但在用光色,表現(xiàn)一己所受印象,故得是名。Goncourt兄弟,始用其法為小說。自然派重客觀,以外物為主體。印象派則以本心為主,與外物接,是生印象,因著之錄,乃并重主觀,與純自然派相背。唯所憑依,仍在外物,即仍以自然為本,故同屬一系?;蚍Q之為積極自然主義,而Zolaism則為消極自然主義也。
Edmond de Goncourt(1822-1896)與Jules de Goncourt(1830-1870)系出貴族,初治歷史美術(shù),頗極精審。后轉(zhuǎn)入文藝,亦以學(xué)術(shù)研究法行之。以文學(xué)為社會研究之一種,作者觀于現(xiàn)實,記所得印象,以成人生記錄(Document Humain),此外別無所求,實為主張“文學(xué)之真實”之第一人。一八六五年時作 Germinie Lacerteux ,寫下層社會情狀,在法國文學(xué)中亦最早,出Zola前也。
Goncourt兄弟作小說,大抵合撰。凡一事一物,二人各就觀感,直筆于書,以相比較,取其善者。久之思想文章,益益相近,幾于無復(fù)分別。二人以治文學(xué)為畢生之務(wù),至捐棄一切以赴之,與Flaubert略同。既不求一己之幸福,亦不問人世哀樂。唯以銳敏之感覺,觀察事物,一一剳記,如畫師作Sketch。自宴會時Flaubert之解衣紐,以至女仆Rose垂死情狀,并用冷靖之度,精密之筆,記錄于書,為他日之用。此自然派之冷淡,已達(dá)其極,蓋近于病矣。
Alphonse Daudet(1840-1898)作小說,亦屬印象派。平時多作筆記,而志不在搜集人生資料,亦不以文學(xué)為社會研究。唯亦就見聞所及,記取印感,后或聯(lián)綴成書,別無一定之結(jié)構(gòu),則與Goncourt兄弟略同。如《暴發(fā)者》( Le Nabab ),其一例也。Daudet性情尚有傳奇派余風(fēng),又少時經(jīng)歷憂患,故于他人苦樂,時有同情。凡所描寫,亦多取光明一面,文章復(fù)詼諧美妙,足以相副,故甚為世人所賞。所作小說頗多,《暴發(fā)者》及 Sapho 等最有名。
三五 又
法國寫實派之詩為高蹈派(Parnassien)。一八五二年Gautier作《琺瑯與雕玉》( émaux et Camees ),倡純藝術(shù)說。以為藝術(shù)獨立自存,不關(guān)人生。故為詩文,當(dāng)比于錯金刻玉,重在技工,非以寄個人情思。一時和者甚眾,六十六年出合集曰 Le Parnasse Contemporain ,遂以名其派。Lecontede Lisle(1818-1894)為之渠率,作《古代詩》( Poèmes antiques ),《蠻荒詩》( Poèmes barbares )二卷,以史家中立態(tài)度,敘往古情事,其先Hugo亦嘗作《世紀(jì)之傳說》,唯據(jù)主觀描畫,又多抒情之詞。Lisle則合文藝于科學(xué),研究古代民族生活及宗教制度,皆極詳盡,乃如實圖寫,猶Flaubert之作 Salammb? 也。蓋實證精神,與自然派小說相同,所別異者,唯其詩尚技工及多言古事而已。Lisle制此詩,深究希臘猶太印度諸族文化,后遂傾心于佛教。以為世間真理,唯有“永遠(yuǎn)”,而“空虛”之外,別無“永遠(yuǎn)”。故舍生入寂,始為極樂。出世思想,時時見于詩中。于是向所主張純客觀說,亦未能實踐,漸復(fù)有主觀之傾向矣。
Sully Prudhomme(1839-1908)亦屬高蹈派,終復(fù)轉(zhuǎn)變,自成一家。幼喪父母,多歷困苦,感人世之悲哀甚切。乃研究科學(xué),欲得解決,而轉(zhuǎn)得幻滅,失望愈甚。唯獨居覃思,過其一生。詩有云,在此世中,紫丁香花,均就枯萎,鳴禽之歌,一何短促,吾唯永久作夏夜之夢。其詩多抒情,唯不類傳奇派之偏于一己,視他人哀樂,尤有同情。故論者謂其詩兼“個性”與“人性”二者,甚可重也。
Fran?ois Coppée(1842-1908)之詩,對于人生,特具微妙感情,與Lisle之冷靖者不同。故初雖同派,旋亦離析。所作有戲曲小說等,而詩尤有名。自傳奇派以來,所取詩材,界域極狹,非古代異域,獨行奇事,則以個人情思為主,未有取平常生活入詩者。Coppée特創(chuàng)新體,為平民之詩。日日周行都市,觀察工人販夫之生活情狀,造成詩歌。自既生長巴里,富于才智,又有優(yōu)美之感情,故能體會人情,正得真相。世稱之曰賤者之詩人(Le Poète des Humbles)。其詩亦流行甚廣,在高蹈派諸人上,后世模仿者眾,亦卒不能及也。
José-Maria de Heredia(1842-1906)以短歌(Sonnet)著名。有詩集《寶玉》( Les Trophées )一卷,詠古代事跡,如Lisle之古代蠻荒諸篇,琢鏤精美亦相似。以唯十四行之短歌,描畫事物,乃能雄渾如史詩,其才至大。Lisle為純藝術(shù)之詩,終亦羼以哲學(xué)思想。Heredia則始終重技工,善能守高蹈派之說也。
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6)行事與著作皆絕異。蓋生于自然主義時代,為傳奇派最末之一人,而開象征派先路者也。Baudelaire感生活之困倦者甚深,又復(fù)執(zhí)著人生,不如傳奇派之厭世。遂遍探人間深密,求得新異之美與樂,僅藉激刺官能,聊保生存之意識。終至服阿片印度麻等,引起幻景,以自慰遣焉。著有藝術(shù)評論二卷,《散文詩》( Petits Poèmes en Prose )一卷。詩集《惡之華》( Les Fleurs du mal )一卷,歌詠衰頹之美,論者比之貝中之珠。又《人工之樂園》( La Paradis artificiel )一卷,則仿之DeQuincey之 Confessions 而作也。
Baudelaire愛重人生,慕美與幸福,不異傳奇派詩人,唯際幻滅時代,絕望之哀,愈益深切,而持現(xiàn)世思想又特堅。理想之幸福,既不能致,復(fù)不肯遺世以求安息。故唯努力求生,欲于苦中得樂,于惡與丑中而得善美。以媮樂事,蓋其悲痛。此所謂現(xiàn)代人之悲哀,Baudelaire蓋先受之也。其詩多極怪異慘愴,如詠鴟鸮,日沒,游魂,尸之類?;蛞员纫獯罄瓺ante,謂Dante曾游地獄,Baudelaire則從地獄來。反對者則謂之惡魔派(Diabolism)。以Baudelaire思想尊崇個性,超絕善惡,故世俗以為惡魔之徒,正猶英人Southey以Byron詩風(fēng)為Satanism矣。
Baudelaire之詭異詩風(fēng),雖所獨有,而感情思想,已與現(xiàn)代人一致。其詩重技工,有高蹈派流風(fēng),然不事平敘,重在發(fā)表情調(diào)(Mood),為象征派所本。Verlaine繼起,益推廣之,及Stéphane Mallarmé出,新派于是成立。Paul-Marie Verlaine(1844-1896)初亦高蹈派人。既而棄去,以主觀作詩,求協(xié)音樂,茫漠之中,自有無限意趣,起人感興。暗示之力,逾于明言。平生嗜飲,日醉于茴香酒(Absinthe)。又放縱不羈,屢下獄,窮困以死。世間謂之曰頹廢派(Le Decadent),同派詩人后遂用以為號。Jean Moréas始更名象征派(Symbolist)也。
頹廢一字,最先用以指西羅馬末年情狀,曰拉丁族之頹廢(Le Decadence Latine)。后通用為嘲罵之詞。十九世紀(jì)末期,歐洲文化發(fā)達(dá)極盛,而人心欲求,終不得厭足,則懷疑斷望,于是興起。其皇惑不安,或放達(dá)自遣之風(fēng),頗有與中古相似者,故詩人亦自承其名。唯專指藝術(shù)而言,不與道德相涉。蓋頹廢派文人,原多正直之士,非盡如Verlaine也。
頹廢派藝術(shù)之特色,據(jù)德人Hermann Bahr說,凡有四端。一主情調(diào),二重人工,三求神秘,四尚奇異。實即現(xiàn)代非物質(zhì)主義之文學(xué)。唯頹廢之名,易于誤會,故或并尚美神秘諸派,謂之新傳奇主義。此非本篇所攝,今不具論。
三六 又
自然派以外小說家,Anatole France(1844-)最有名。少讀Renan書,深受感化,又傾心于十八世紀(jì)思想,為極端之懷疑家。對于宗教信仰,摧毀極力。不信歷史,且并不信科學(xué)。以為世無物質(zhì),止有現(xiàn)象,而此幻景,又實由吾人官能而生。凡有皆虛,唯“自我”真實,故其著作,與自然派異,但依主觀,寫其印象。嘲諷世情,因之亦特深刻。著書甚多,有《Bonnard之罪》( Le Crime de Sylvestre Bonnard ),《紅百合》( Le Lys rouge ),最為世所知。唯精意所在,則為 Tha?s ,《現(xiàn)代史》( Histoire Contemporaine )及《云母匣》( L’Etui de Nacre )等短篇集。Tha?s者,古埃及名伎,基督教古德Paphnutius往勸之,終見溺惑,乃破法戒,自愿入于地獄。France深通考古史學(xué),描寫古事,類極精詳,如Flaubert之 Salammb? ?!冬F(xiàn)代史》四卷,寫社會現(xiàn)象,譏彈教徒之營謀尤力。又有“Crainquebille”,為短篇中名作,最足見著者特色,于嘲笑中,復(fù)見悲憫。蓋France雖懷疑家,而仍亦關(guān)心世事,懷有深遠(yuǎn)之社會主義思想也。
Pierre Loti(1850-)本海軍軍官,然有天才,作小說不屬于一派,唯記述印感,聚短片成章,頗有印象主義之風(fēng)。平時多游歷異地,見諸奇詭景物,故著作亦多異域趣味,善敘蠻荒生活,及熱帶物色,《冰島之漁人》( Pêcheur d’Islande )一篇,最有名。記Bretagne漁人Yann,赴冰島捕魚溺于海,其妻在家待之不至。事跡甚簡,而文情均極優(yōu)美。Loti著作,多以死與海為主材,此篇合二者而一之,足為之代表也。
Paul Bourget(1852-)頗反對自然派之非道德主義,以為著作者當(dāng)對社會負(fù)責(zé)任,不當(dāng)執(zhí)著理論,超然物外。又以為平面描寫,不足盡物情,因創(chuàng)心理小說。欲合藝術(shù)于道德,融理性于感情,故排科學(xué)萬能之說,復(fù)興宗教信仰,救世人于懷疑斷望之中,振作其氣,共圖生存。蓋亦唯物思想之反動,與新傳奇派正同。唯尊崇種姓,以舊典為依歸,故又謂之新古典主義。如是傾向,見于法國為最著者,殆亦時勢使然。普法戰(zhàn)后,愛國思想,漸益增長,于是轉(zhuǎn)入文藝,成傳統(tǒng)主義(Traditionalism),Bourget即宣傳此義最力之一人也。著有評論小說等甚多,《弟子》( Le Disciple )最有名。書言少年Robert Greslou篤信決定論者Sixte之說,躬自嘗試,乃使人己俱得不幸,為唯物思想之犧牲。又《宿營》( L’Etape )一卷,寫Monneron家庭悲劇。以Joseph與Jean父子,代表新舊二傾向。Jean終離物質(zhì)主義,復(fù)于宗教,得安其住。所謂傳統(tǒng)主義之精神,于此蓋悉發(fā)其蘊,至于是非,則未能定也。
Maurice Barrès(1862-)少時師Stendhal,作小說曰“自我崇拜”( Le Culte du moi ),分為三部,純屬個人主義思想。后忽轉(zhuǎn)變,九十七年作 Les Déracinés ,宣揚民族主義。甚為當(dāng)世所好,遂被選為法蘭西學(xué)會會員。
Joris-Karl Huysmans(1818-1907)初持自然主義,轉(zhuǎn)入頹廢派,終歸密宗。十九世紀(jì)后半歐洲文藝變遷之跡,備于一身。唯所著作,則雖屢屢轉(zhuǎn)化,而現(xiàn)代之悲觀仍在。蓋其銳敏之感覺,對于庸愚猥瑣之人生,憎恨者深。書中主旨,即此人生之困倦。始唯實寫其狀,后求脫離,乃轉(zhuǎn)向宗教,故以舊教信徒終也。
Huysmans最早仿Baudelaire,作散文詩集曰“香合”( Le drageoir aux epices )。后奉Zola說,于一八七六年作小說 Marthe, histoire d’unefill ,實寫倡女生活,至極真率。時尚在Zola著 Nana 前,揭發(fā)人生昏暗,亦更強直,坐是為政府所禁。自序有云,吾就所見所感所經(jīng)歷者,書之。吾盡吾力之所能及者,書之而已。此言并非辯解,唯以表示吾治藝術(shù)之目的耳。爾后所著,多本此意。在Zola派中,猶為最烈,反對者至加以獸性自然派之名。至八十四年,作《顛到》( à rebours ),其傾向乃始一變。
Huysmans寫人世俗惡,非如Zola志存救濟(jì),亦不及Maupassant能以冷靖處之,故由憎惡而入絕望?!额嵉健肥甲?,是其轉(zhuǎn)機。欲于無可奈何中,得自遣法,于是復(fù)歸Baudelaire一派。書中主人Des Eseeintes公爵造“人工之樂園”,以避世擾。顛到事物,享官能神思之樂,聊保生存意識,甚足代表頹廢派心情。九十年作 Là-bas ,創(chuàng)精神之自然主義(Naturalisme Spiritualiste)。言Durtal心靈之變化,初欲于Diabolism得安住地,終不能至。乃復(fù)上行,歸于基督教?!兜乐小罚? En route ), La Cathédrale 諸書,即說此事。唯別無結(jié)構(gòu),又多涉宗教象征,幾不復(fù)與小說相類矣。
三七 英國
英國文學(xué),自千八百三十年至十九世紀(jì)末,稱微多利亞時代(Victorian Age)。傳奇派作者,太半逝去,唯Wordsworth尚存,亦少有著作,故舊派勢力,頓然衰歇。Charles Lyell之《地學(xué)淺釋》既出,科學(xué)知識,漸次播布。至Darwin作《種源論》,明進(jìn)化之理,當(dāng)世思想,大蒙影響。于人生觀念,亦生遷變,唯不至極端之決定論,故自然主義,不能興盛。雖有小說家實寫世相,亦頗有檢束,不如法國諸家直抉隱微。唯愛爾闌人George Moore作《優(yōu)人之妻》( A Mummer’s Wife )等,為純自然派,然其書出板已在二十世紀(jì)初矣。
英國文學(xué)素以詩歌著,微多利亞時代亦然,Tennyson與Browning為之代表。二人思想文章,各不相似,唯樂觀則同。Alfred Tennyson(1809-1892)隱居不出,專事著作。后封為桂冠詩人(Poet Laureate)。其樂天思想,散見于詩,而在 Idylls of the King 為最顯。詩十二章,取材于威爾士傳說,敘Arthur王興亡始末,以寓官能與性靈之戰(zhàn)。Arthur之來,辟山林,驅(qū)禽獸,建立王國。終以后Guinevere與Lancelot之愛戀,家國并墮,舉世復(fù)“返于禽獸”。蓋Tennyson取進(jìn)化說,而歸其因于靈智。人有體魄,與禽獸相接。又具性靈,則與神明通。唯以性靈主宰體魄,乃能自奮于人生向上之道,如或不慎,輒至敗亡,唯性靈永在,終有上進(jìn)之趨勢。故詩言Arthur負(fù)傷,遁走Avilion仙島詩曰,吾去,但不當(dāng)死。而其人生之格言,則曰:
Move upward,working out the beast.- In Memoriam
此即Tennyson對于人世之樂觀。蓋合進(jìn)化學(xué)說,與神秘宗義而一之者也。
Robert Browning(1812-1889)之詩,以難解稱,蓋意主獨創(chuàng),語又簡括,故大抵隱晦。 Pippa Passes 一詩,為其著名之作,可窺見樂天思想。Pippa為繅絲工女,終年勞作,唯元日得暇。因游行村野間,喜笑歌吟,聞?wù)吒鞯妹罱?。惡人變行,懷疑斷望者,悉?fù)堅定。詩中一節(jié)云,歲為春日,日為清晨,晨在七時,露盈山麓,天鷚展翼,蝸牛在棘,神居天國,世界萬物各得其所。為全篇精神所在。雖后世誤會以為任天,然本意實主努力,靈性不滅,得望永生。人世第為試驗之場(Probatio),善惡并存,各有其用。人當(dāng)努力享樂,向善辟惡,并即以助性靈之上達(dá)。世間事物,悉由神意,努力向上,亦神意也。Browning夫人名Elizabeth Barrett(1806-1861),亦能詩。有《蒲陶牙人之歌》( Sonnets from the Portuguese )四十三章,最有名。又長詩 Aurora Leigh ,用韻文記少女半生經(jīng)歷,似自敘也。
Tennyson與Browning處理智主義時代,獨能于希望信仰中,得所安住,甚足代表英人莊重之氣質(zhì)。唯不滿現(xiàn)世,懷疑苦悶,或欲高蹈避世者,亦多有之。Matthew Arnold(1822-1888)承先世之教,少而信道。后入Oxford大學(xué),值理智與信仰之沖突,起“Oxford運動”。J.H.Newman提倡純信,欲以補救。而Arnold終失其信仰,蓋感情之要求,不敵理智之決斷,故其詩多懷疑之音。Arthur Hugh Clough(1819-1861)為Arnold同學(xué)友,詩風(fēng)亦相近。二人俱懷疑,而不至于自棄。其堅忍之態(tài)度,頗有斯多噶派(Stoicoi)流風(fēng),然其悲哀,亦因以愈深矣。James Thomson(1854-1882)幼喪父母,歷諸困窮,又稟遺傳,以縱飲卒。作詩多極悲觀,與意大利之Leopardi相似,譯其文集行世。所作詩集曰“幽夜之市”( The City of Dreadful Night )最有名。世稱英國唯一之悲觀詩人。
英國高蹈詩派,自稱P.R.B.(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一八四八年頃有畫家三人,初立是會,以革新繪畫為旨,后二年刊雜志曰“寶玉”(The Germ),始涉文藝。Rossetti為創(chuàng)始三人之一,兼通文學(xué)美術(shù),為之主宰,一時文人景附,如Morris及Swinburne,皆其杰出者也。其先英國繪畫,皆以Raphael為宗。Rossetti等力欲脫離,復(fù)歸單純,求模范于中世。其說轉(zhuǎn)入文學(xué),乃成“驚異復(fù)生”與仰慕中古之現(xiàn)象。昔之傳奇派,好奇尚美,僅由自然之感興,今則別有寄托,欲假理想世界以逃現(xiàn)實,所以不同也。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本意大利人,隨父亡命英國,遂不復(fù)歸。故其藝術(shù),亦本意大利。女弟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1830-1894)亦能詩,與Browning夫人齊名,著有《鬼市》( The Goblin Market )等詩集。
William Morris(1834-1896)事繪畫建筑,兼治詩文,多取材于北歐。譯有伊思闌傳說,及希臘羅馬古代史詩數(shù)種。所作詩以《樂土》( The Earthly Paradise )二十四章為尤最。詩仿 Canterbury Tales ,言有眾航海,求樂土避疫。乃抵西方一島,希臘逸民所居,留一年,互述故事相娛樂。自序言意欲俾人在藝術(shù)中,得暫時之安息。唯人世實相,終亦不能盡忘,故其后散文著作,漸有社會主義思想,如《虛無之鄉(xiāng)》( News from Nowhere )一卷,即其代表。仿 New Atlantis 等書而作,文章亦仿中世,特甚樸雅。
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1837-1909)亦屬P. R. B.派,唯其詩思多本希臘。又慕自由,深惡政教之束縛人心,與Shelley相似,時有反抗之音。一八六六年《詩集》( Poems and Ballads )出,一時毀譽紛紜,蓋其異教思想,頗與世俗違忤,故眾多不滿。唯稱之者亦極眾。所著詩劇頗多,有 Anactoria 一卷,本Sappho遺詩“Eis Eromenan”一章,推演其意而成,亦特優(yōu)勝,唯自序言則以為未能得其十一也。
三八 又
微多利亞時代小說,Dickens著作最有名。Charles Dickens(1812-1870)出身貧賤,多歷困苦,故大抵寫下層社會情狀。對于他人苦樂,特有同情,希望光明,亦因之而起,唯旨在勸戒,于人生問題,別無見解,描寫世相,或涉夸張,禍福因緣,多非自然,有Melodrama之風(fēng),為論者所不滿。其特長蓋在滑稽(Humour)中間復(fù)悲憫之情,故甚能動人,書之風(fēng)行一世者亦因此。所作凡十三種, David Copperfiel 稱最,中敘David幼時苦境,多據(jù)己身經(jīng)歷為本,故特深切。 Nicholas Nickleby 與 Oliver Twist 次之。 Pickwick Papers 記村市情狀,多極詼詭,蓋為新聞記者時,巡行各地,所聞見也。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1811-1863)作小說,以諷刺名。Dickens所寫多貧賤生活,人物又率異常,非至愚極惡,則慈仁神圣,亦世所希有。Thackeray記中流以上社會情狀,又只是日常言行,而以諷刺之筆出之,發(fā)幽揭短,頗與寫實派小說相近。唯每下斷語,直接披示其意,有十八世紀(jì)Fielding時余風(fēng),與法國自然派之客觀小說迥異矣。Thackeray作書六種,其二為歷史小說,言女王Anne時事,社會小說四種,以 Vanity Fair 為最勝。
George Eliot本名Mary Ann Evans(1819-1980),受當(dāng)世懷疑思想影響,譯Strauss《基督傳》。自言神明義務(wù),靈魂不滅三事,皆所不信,故多奇行,不為宗教法律所羈。人生觀則以利他主義為本,以為人唯去自利之心,乃能使人世進(jìn)于和平安樂。所著小說,多寓此意, Silas Marner 其最著者也。同時女小說家,有Bronte Sisters亦有名。Charlotte Bronte(1816-1855)最長,著作亦最多。Emily (1818-1848)作 Wuthering Heights 一卷,發(fā)表情緒,至為真摯,非余人所及。
英國十九世紀(jì)小說,雖多寫現(xiàn)世,屬Novel一流,而Romance故未絕跡。Scott以后,為歷史小說者尚多,Thackeray之 Esmond ,及Eliot之 Romola 皆是。Charles Kingsley(1819-1875)作 Hypatia ,記五世紀(jì)時東羅馬事,含傳奇趣味益多。一八八三年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作《寶島》( Treasure Island ),遂達(dá)其極,所記仍不外荒島藏金,海賊械斗諸事,而一經(jīng)煉冶,別具特色。蓋Stevenson文才優(yōu)勝,又性好述異,非由造作,故其多自然之趣。Henry James謂為有“永久童性”。所撰《兒歌集》( Child’s Garden of Verse ),特具神韻,正亦因此也。
George Meredith(1828-1909)與Hardy并稱現(xiàn)代小說大家,唯Hardy悲觀人生,Meredith則頗有樂觀。故所諷刺,大抵人間一部之惡德,而非人生全體。描寫人物,至極精妙,又富于滑稽,故為世所重。唯文章簡勁,如Browning,亦以難解稱,所著小說中,《利己家》( The Egoist )一書最有名。
Thomas Hardy(1840-)本土木工師,轉(zhuǎn)而治文學(xué)。詩歌短篇以外,有小說十四種。自分為三類,一曰技工小說(Novels of Ingenuity),二曰傳奇小說(Romances and Fantasies),三曰性格與境遇之小說(Novels of Character and Environment)。唯差別多在形式,意旨則無大異。Hardy之人生觀,蓋近于Schopenhauer一流厭世哲學(xué)。以為自然不仁,每引人入于憂苦。而人間社會,復(fù)以因襲之禮法,助之為虐,假罪惡之名,驅(qū)迫個人,至于極地,人生悲劇,所以眾多。第三類小說,申明此義,尤極顯著, 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A Pure Woman 與 Jude the Obscure 皆是。 Tess 一書,為Hardy杰作,敘Tess以自然之過失,為社會所迫,陷于不幸。始于離棄,終犯刑法,以至滅亡。 King Lear 劇中云,神殺吾儕以為戲,如頑童之殺蠅。Hardy亦于書末綴言曰,公道(Justice)已申,神明之君,對于Tess之戲弄,亦已了矣。Hardy對于自然與人生之意見,略與決定論相似,唯又以因襲之禮法為人生大害,則其獨見也。所作多重客觀,雖細(xì)寫黑暗,不如法國自然派,而陳詞痛切,在英國已足駭世。至其悲觀,蓋本出于悲憫,故無自然派之冷淡。如 Tess 末節(jié),遂不覺有憤激之言,雖與客觀態(tài)度,不甚相調(diào)和,然即此足以見著者真摯之情,亦令讀者深受印感也。
微多利亞朝散文名家,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1800-1859)之外,有Carlyle與Ruskin二人。Thomas Carlyle(1795-1881)著《英雄論》( Heroes and Hero-Worship ),《衣服哲學(xué)》( Sartor Resartus )最有名。宣傳勞力之福音,與Browning相似。John Ruskin(1819-1900)雖非P. R. B中人,顧頗近Morris。所著《現(xiàn)代畫家論》( Modern Painters )外,多論美術(shù)之書。晚年傾心于社會改良,以互助為本。蓋所愛為美與平和,而審度人間,乃多罪惡苦難,擾其心情,使不得安處。故尚美之心,轉(zhuǎn)為濟(jì)世,亦即欲美化世界,使人己共能享美也。
三九 德國
德國自然派文學(xué)之興,在普法戰(zhàn)爭后。其所依據(jù),多即Zola派學(xué)說,而受Nietzsche影響亦甚大。自然主義之尋求真實,與超人思想之主張自我,同為近代文學(xué)大本,其受世人誤解,亦正相同。Friedrich Nietzsche(1844-1900)初治古文學(xué),為大學(xué)教授。漸覺舉世猥濁,迫壓個性,共趨于下,因發(fā)憤著書。據(jù)進(jìn)化之理,更定道德,創(chuàng)超人之教,所著以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一書為最有名。文體仿圣書,立意高邁,文復(fù)樸雅饒詩趣,為德國近時散文名著,世遂多稱之為哲學(xué)詩人也。Nietzsche思想,蓋本達(dá)爾文歸納之說,與一己演繹之思索而成。以為人類由動物演進(jìn),故可更努力漸進(jìn),達(dá)于至善。以人為進(jìn)化之中程,非其極致,故人之所以可貴者,非以今方為人故,乃以他日將進(jìn)為超人故也。Zarathustra曰,“吾語汝超人(Ubermensch),人者,所超者也,而汝曾何所為以超之耶。萬物莫不創(chuàng)造于其外,而汝乃欲為大海之退潮,愿復(fù)返于禽獸而不欲超人耶?!庇衷?,“人猶一繩,縣于禽獸與超人之間,猶一繩在深淵之上也。欲度固危,若反顧戰(zhàn)栗止步,亦危矣哉。至于超人之出,蓋有二途。如De Vries之偶變說(Mutation Theorie),時忽一現(xiàn),而為英雄,若那頗侖等是。又或如達(dá)爾文進(jìn)化說,積漸而至,于人類外別成一種?!盢ietzsche之所希者蓋在此。其言有曰,“汝毋以所從來為貴,但當(dāng)視汝之所之。汝毋反顧,但當(dāng)前望。汝其永為流人,去父母先人之地。汝當(dāng)愛汝子孫之地,即以此愛為汝光榮可也?!贝伺cFrancis Galton之善種學(xué)說(Eugenics)甚相似。綜其方術(shù)有四,一定婚制,二興教育,三聯(lián)合歐洲,四廢基督教。Nietzsche又本進(jìn)化論說道德,謂善惡無定,隨時而變。今求獨立自強,亦當(dāng)重定道德,以利生存進(jìn)取者為善,否者為惡。故于基督教之他利主義,特甚憎惡。唯其主張堅卓,但自為計,而非以強暴陵人。德人Ludwig Lewisohn曰,世人想象,每以超人為一偉美之野人,跨奴隸之頸,此大誤也。依Nietzsche說,爾時人人皆為超人。不適于生者,久已不見。正如達(dá)爾文所說,過去世間,甚多生物,今俱自歸于消滅也。Nietzsche憤世嫉俗,又以身世關(guān)系,說反動之哲學(xué),與Rousseau之講學(xué)極相類。Rousseau欲復(fù)歸自然,解放個性,Nietzsche則進(jìn)而主張自我積極之發(fā)展。其現(xiàn)世思想,于近代文藝,至有影響。一九一三年Bernhardi將軍著《德國與次一戰(zhàn)》,引Nietzsche之言為題辭。世人對于超人思想之誤會,乃益深矣。
德國自然派小說有二類,一為傾向派,一為純自然派。少年日耳曼時代,Gutzkow創(chuàng)傾向小說,Spielhagen與Freytag承之,至十九世紀(jì)后半,著作尚多。自然主義既入德國,遂合為一,Wilhelm von Polenz(1861-1909)之 Der Büttnerbauer ,其代表也。Büttner家世業(yè)農(nóng),力守先疇。以社會經(jīng)濟(jì)制度不良故,漸見損敗,終鬻其田。臨售,猶欲一耕為快。雖意在寫實,而為書中旨趣拘束,發(fā)展不能自然,是為此派通病。Georg von Ompteda(1863-)著 Sylvester von Geyer ,較能調(diào)和,漸與純自然派近矣。
Hermann Sudermann(1857-)與Hauptmann并稱現(xiàn)代文學(xué)大家,其著作亦與傾向派相近。所描寫者,非僅人世跡象,大抵與道德問題有關(guān)。敘個人與社會之沖突,求得解決之法。其意以為世無絕對之道德,但隨時勢而生變化。唯緣個人思想與社會因襲,趨勢不能一致,于是遂多沖突。一八八七年作 Frau Sorge ,頗懷悲觀,以為反抗服從,兩無所可。次作《貓橋》( Der Katzensteg ),乃主張積極反抗,與不正之社會奮斗。又作劇本,亦多此類?!豆枢l(xiāng)》( Heimat )一篇,最有名,言女子解放問題,蓋頗受Ibsen感化,與彼作《傀儡之家》( Et Dukkehjem )相似也。
純自然派之名,對于傾向派而言,與法國作家又有異。Clara Viebig(1860-)著《日糧》( Das tagliche Brot ),寫貧民生活,而多有同情,無自然派之冷淡。Gustav Frenssen(1863-)繼Keller等后提倡鄉(xiāng)土藝術(shù)(Heimatkunst),幾近傳統(tǒng)主義。唯敘記甚樸實,故歸之自然派而已。Thomas Mann(1875-)著 Buddenbrooks 十一篇,敘一家族之興亡,以遺傳境遇,為之根本,描寫亦純用客觀,為自然派中杰作。其兄Heinrich Mann(1871-)亦有名,師法Flaubert,而思想則近頹廢派。Arthur Schnitzler(1862-)本維也納醫(yī)師,亦著小說,尤以戲曲名。
Gerhart Hauptmann(1862-)作曲甚多。一八八九年始作《日出前》( Vor Sonnenaufgang ),為自然派劇先驅(qū),至《織工》( Die Weber )而極其盛。九十六年作《沉鐘》( Die Versunkene Glocke ),轉(zhuǎn)入新傳奇派,后雖復(fù)歸于自然派,唯別無名世之作。沉鐘象征之意,說者紛紜,未能一致?;蛞詾榇硇屡f道德之交代,鐘師Heinrich以舊鐘既沉,乃藉精靈之助,別鑄新者,未能成就。又聞沉鐘鳴于淵,心復(fù)搖動,于是遂敗,說較明顯。此外作者甚多,F(xiàn)rank Wedekind(1864-)最特出。九十一年作《春醒》( Frühlings Erwachen )一篇,尤為世所知。
德國新派詩歌,興于一八八五年。Michael Georg Conrad 刊雜志曰“社會”( Die Gesellschaft ),述Zola學(xué)說,KarlBleibtreu繼其后,作《文學(xué)革命》一文,提倡現(xiàn)代主義(Modernism)之文學(xué)。集同派詩人著作,刊布之曰“少年德意志”( Jung-deutschland )。Hermann Conradi(1862-1890)為序,言詩人天職,在為人生導(dǎo)師,吟真摯之歌,以攖人心,使生為焰。Arno Holz(1863-)亦少年德意志派詩人之一,所作尤勝。八十六年出詩集曰“現(xiàn)在之書”( Buch der Zeit,Lieder eines Modernen ),有云,“今之世界,已非古典時代,亦非傳奇時代,但為現(xiàn)代而已。故詩人亦應(yīng)自頂至踵,無不現(xiàn)代也。”Conradi后受Nietzsche影響,傾心于超人思想。Holz初立自然主義,作詩多民主精神,自稱傾向詩人(Tendenz Poet)。后乃主張直抒印感,唯重自然節(jié)奏,廢絕聲韻,當(dāng)世稱之曰電信體,又為象征派先驅(qū)也。
德國寫實派詩人,最有名者曰Detlev von Liliencron(1844-1909)。此寫實派之名,但對傳奇派而言,與法國客觀詩派復(fù)異。Liliencron本陸軍大尉,屢經(jīng)戰(zhàn)陣,后退職專治文學(xué)。對于人生,頗懷樂觀。以努力奮斗,自求滿足為主義,蓋亦有超人之思想。唯其格言,一曰前進(jìn)毋反顧,而其一又曰自制。則雖主及時行樂,而又以不侵人之權(quán)利為界者矣。
Richard Dehmel(1863-)與Liliencron為友,主張自我之滿足,亦受Nietzsche感化。唯Nietzsche之說,在俟超人出現(xiàn),非為個人幸福計。Dehmel則以現(xiàn)代為的,又以為神人合一,萬物皆備于我,人唯能充滿其生,斯能本己得救,即亦以救世界。如所作《二人》( Zwei Menschen ),即宣說此意,頗近神秘思想。Dehmel自稱Nietzsche之徒,而對于人間辛苦,又甚有同情,故其詩頗見社會主義傾向?!癉er befreite Prometheus”一詩,言Prometheus睹人世惡濁,因生悔恨欲毀滅之。有二人者,本是仇讎,是時乃互相助,與自然之力抗?fàn)?,Prometheus見之遂止。贊揚人群之大愛甚力,Dehmel詩有云,Die liebe ist befreiung,蓋足以代表其思想矣。
四十 意大利 西班牙
意大利十九世紀(jì)后半文學(xué),以Carducci與D’Annunzio二人為代表。傳奇主義既衰,著作雖多,僅余形式而無精神,遂見反動,Carducci之新古典派最有力。Giosue Carducci(1835-1907)少承家學(xué),深通古代文學(xué),故其詩宗羅馬,而思想則古代異教精神也。嘗云,“言政治則先意大利,言藝術(shù)則先古典詩歌,言生活則先真率強健。”蓋傳奇派仰慕中古,所尚者為北人之封建制度及東方之基督教,并與羅馬民族不能投合,故務(wù)欲排而去之。唯古昔神話詩歌,實為國民精神所在,則闡發(fā)唯恐不力。然其詩亦非專事模仿,故與十八世紀(jì)著作又有異。愛重人生,力求自由享樂,反抗外來之迫壓,純?yōu)楝F(xiàn)世主義,與近代人之思想故復(fù)一致也。所著以《蠻荒之歌》( Odi barbare )一卷為尤最。新古典派詩人甚多,Giovanni Pascoli(1855-)最勝。少歷困窮,因傾心于社會主義,宣揚慈惠和平之教,有傾向詩人之名。唯頗樂觀,以為世有憂患,乃能使人生精進(jìn),遠(yuǎn)于禽獸。同抱社會主義而傾向悲觀者,有Arturo Graf(1844-),為Turin大學(xué)教授,受唯物思想影響,遂轉(zhuǎn)入?yún)捠?,較Leopardi尤甚。Leopardi以死為永息,而Graf則信物質(zhì)不滅,以為雖死而不亡,斯即不能死,故亦無由能得安息也。
純自然派之詩,有Olindo Guerrini(1845-)作 Postuma di Lorenzo Stecchetti ,以法國詩人為師法,唯其勢不張,不能如Carducci派之盛也。
Gabriele D’Annunzio(1864-)少時讀 Odi barbare 及 Postuma ,深受感化,學(xué)為詩。一八七九年出集曰 Primo Vere ,格調(diào)完美如Carducci,而精神則近Guerrini,蓋 D’Annunzio 之異教思想,并不服道德之羈索,更進(jìn)于Carducci也。其詩風(fēng)初屬自然派,后乃轉(zhuǎn)為尚美。以享樂為藝術(shù)人生之終極,故凡所著作,意在言美,非專以表現(xiàn)人生,文詞極瞻麗,而思想少見變化。小說中主人,大抵頹廢派中人物,又受超人思想之感化者。然南歐藝術(shù)之精華,與現(xiàn)代人心情,具見于此,故為可重也。著有詩曲小說甚多,《死之勝利》( Trionfo della Morte )為《薔薇小說》之第一篇,最有名。
自然派小說初創(chuàng)于Luigi Capuana(1839-),至Giovanni Verga(1840-)而大成。其客觀描寫,純以Zola為法,唯多敘鄉(xiāng)民日常生活,不專重黑暗一面。有《惡意》( I Malavoglia )一書最勝,敘漁人販大豆,舟覆,長子死焉,而索豆值者甚急,乃貨其居以償之。Verga熟知故鄉(xiāng)漁人生活情狀,故言之極懇摯。Matilde Serao(1856-)著小說亦有名,與Ada Negri并稱意大利女文學(xué)家也。
Antonio Fogazzaro(1842-1911)初為唯物思想所動,頗懷疑,終乃復(fù)得信仰,歸于宗教。故所作小說,亦多光明希望。唯意在宣傳義旨,敘述情景,每依主觀造作,失自然之致。如 Daniele Cortis 一書,言Elena棄絕私愛,從夫于美洲,顯揚克己之美德,最足見其思想。第以文藝論,未為具足耳。千九百六年作《高士》( Il Santo ),寫理想之道德生活,與《死之勝利》中Giorgio Aurispa行事正反。羅馬法王收入正教書目,尤為世間所知。蓋Fogazzaro實為基督教思想之代表,與Carducci等之異教思想,適為反對也。
西班牙現(xiàn)代文人,Juan Valera(1827-1905)最著。初治法律,后為外交官,歷任美奧比利時諸國公使。作《神火》( El Fuego divino )等詩集,尤以小說得名。 Pepita Jimenez 一書最佳,論者以為西班牙新小說之發(fā)端也。又有Benito Perez Galdos(1845-)著作甚多,約可分三期。初作歷史小說,寫當(dāng)代政治戰(zhàn)爭事,總名《國民逸聞》( Episodios Nacionales ),計二十五卷。次作 Dona Perfecta 等,轉(zhuǎn)而言信仰問題。終乃寫民間日常生活,純?yōu)閷憣嵟勺饕印?
Leopoldo Alas(1852-1901)與Armando Palacio Valdes(1853-)共刊雜志,傳布法國自然主義。唯Alas意主調(diào)和,Valdes則純以新派為師法,故稱西班牙自然派之第一人。Quiroga夫人本名Emilia Pardo Bazan(1851-),著小說甚多,有名于世。一八八七年作 La Madre Naturaleza 最勝。
Jose Echegaray(1832-1916)初治數(shù)學(xué)及經(jīng)濟(jì),六十八年革命時,為臨時政府閣員。后轉(zhuǎn)入文學(xué),多作戲劇,顛到其姓名以自號,曰Jorge Hayeseca。所作凡五十余種, Mariana 最有名,英人William Archer稱之為 Romeo and Juliet 后之佳作。又有 Hijo de Don Juan 言遺傳問題,蓋受Ibsen影響而作,與《游魂》( Gengangere )一劇,可仿佛也。
四一 俄國
十九世紀(jì)后半俄國文學(xué),稱Gogolj時代。文人輩出,發(fā)達(dá)極盛,影響于他國者亦甚廣大。北歐思想本極嚴(yán)肅深刻,雖易墜悲觀,而情意真摯,無游戲分子,實為特采。俄以政治關(guān)系,民生久歷困苦,陰郁之氣,深入于人心。發(fā)為文學(xué),自多社會之傾向,屬于人生藝術(shù)派。至Tolstoj著《藝術(shù)論》,此義愈益昭著,為人道主義文學(xué)所由起,而其首出者則Gogolj也。
Nikolaj Gogolj(1809-1852)本Malorossia人。初作《田村之夜》( Vetchera na Khutorje )二卷十二篇,言故鄉(xiāng)情事。富于諧謔,又多涉神怪,有傳奇派流風(fēng),而描寫不離現(xiàn)實?;蛑?,感情派寫實小說。卷中有“Taras Bulba”一篇,記十五世紀(jì)時哥薩克與回部戰(zhàn)事,甚有精彩,稱歷史小說模范。后至彼得堡,服官公署,為文多敘官吏生活,諷刺益深切,Puschkin以為笑中有淚,蓋知言也。短篇有《狂人日記》(“”),《外套》(“”)等皆有名。其杰作則有喜劇曰“巡按”( Revizor ),小說曰“死靈魂”( Mjortvyje Duschi )。
Gogolj與Puschkin友善,Puschkin嘗行旅至一邑,有司相駭以為大吏微行,后以語Gogolj,云可作劇,Gogolj遂成《巡按》一篇。少年Khlestakov者,以博喪其資,留滯旅次。邑吏聞有巡按將至,疑即其人,迎入私宅,各進(jìn)貨賄。及少年辭去,郵局長得其致友人書,始知其誤,而門下報巡按至。其諷刺官僚政治之腐敗,至極深切,論者每以比Molière之 Tartuffe 。唯 Tartuffe 以正報終, Revizor 則本事方始,劇已終局。末場所演無言劇(Dumbshow),又特佳妙,有不盡之意,故尤勝也。劇既成,文禁正嚴(yán),慮不得公布,或以稿呈尼古拉一世,讀之大笑,即命演之。帝亦臨觀大悅,召Gogolj語之曰,吾未嘗得如此暢笑。Gogolj則對曰,吾所期者,乃本別有所在。此一語足為 Revizor 之確評,亦可以包舉其全體之著作矣。Gogolj描畫“卑下之真實”(L’humble Verite),不亞于Maupassant諸人,唯具有二特質(zhì),為法國自然派所少見。一曰滑稽(Humour),一曰寓意(Moral)。蓋Gogolj見人世種種刺謬,每不禁嘲笑之情,而又悲憫世間,謀欲拯救。合是二者以成書,故外若詼詭,中則蘊蓄悲哀,并深藏希望也。又有喜劇《結(jié)婚》( Zhenitiba )一篇,善表現(xiàn)斯拉夫族之惰性(Inertia),不僅以寫實見長。
《死靈魂》上卷十一章,以一八四六年刊行,原名“Tchitchikov旅行記”( Pokhozhdenije Tchitchikov )。言Tchitchikov游行鄉(xiāng)邑,訪土田主,收購死亡農(nóng)奴之名,籍而徒之邊地,將以質(zhì)諸國立銀行。當(dāng)時蓋曾實行之者,旋事敗被捕。Gogolj假其事為小說,寫奴制未廢時社會情狀。農(nóng)奴境遇,固極慘苦,而田主習(xí)于游惰,漸就衰頹,上下交困。Puschkin讀而嘆曰,“悲哉俄羅斯之國。第Gogolj別無造作,所言并誠,皆單純而可恐之真實也。”描畫人物性格,尤極微妙。如Manilov之庸俗,Korobotchka之愚狡,Nozdrev之無賴,Sobakevitch之鄙倍,俱非凡手所能,而寫Tchitchikov尤勝。Kropotkin論之曰,“人言Tchitchikov為俄國特有之性格,實則不然。吾輩殆隨在遇之。此實人間共通之儀型,不為時地所限,唯應(yīng)時地之要求,略易其外貌而已。”Gogolj亦云,讀者或平旦自省,問究能無Tchitchikov分子在乎。故其書雖一時之作,而實含溥遍之性質(zhì),與凡諸世界名作相同。Gogolj雖寫實,唯多滑稽,故時或近夸。又含教訓(xùn),故多加案語,如《死靈魂》末章,則純?yōu)檎撟h,自表其意見,亦正可為其理想派小說之宣言也。
十九世紀(jì)中葉,俄國厲行文禁,《死靈魂》上卷雖以大力周旋,得許刊行,唯售后即禁再印。Gogolj作下卷垂成,意忽中變。以為愛國之士,不當(dāng)暴祖國之惡,前此著作,皆為罪業(yè),因自懺悔,歸依宗教。一夕悉焚其稿,后人就草本中錄而刊之,多斷缺不定,不能與上卷比美矣。
Ivan Goncharov(1812-1891)本商家子。作小說重客觀,稍近藝術(shù)派,故俄之論者多非之。唯此僅著作態(tài)度而已,若以其精神,固不與人生相離異。著作中最有名者為 Oblomov ,寫農(nóng)奴時代國民之惰性,一時社會驚悚,各以O(shè)blomovshchina相警戒,影響之大不下《死靈魂》也。Oblomov生長于安富尊樂之中,喪其活動之能力,雖有理想而無實行,即以O(shè)liga之精誠愛力,亦不能救。終復(fù)歸于潛蟄生活,披衣趿履,盤桓一室之內(nèi),以腦充血卒。此在俄國當(dāng)時,固由民情時勢結(jié)合而成,唯富厚之余,必見流弊,事悉如此,不僅一時一地為然。 Oblomov 一書,具有永久之價值,亦正以此也。
Ivan Turgenjev(1818-1883)系出名門,受高等教育。Gogolj卒時撰文悼之,為政府所忌,將遣戍,賴有營救者,得減為拘束,幽居鄉(xiāng)里者年余。及解免,乃移居巴黎。著作亦含社會傾向,唯受法國文學(xué)影響,構(gòu)造特甚精善,為俄國文人之最。十九世紀(jì)上半,斯拉夫國粹派勢方張,以Turgenjev崇西歐文化,斥為不愛國,而非其實。Turgenjev居異國,思鄉(xiāng)甚苦,嘗一歸省,睹國內(nèi)種種不幸,不能安居,復(fù)入法國,遂不復(fù)返。所作小說,極藝術(shù)之美,不如法國自然派之專言人生暗黑,而亦不離現(xiàn)實。寫人情世相,至為真切,Brandes論之曰,Turgenjev悲觀而復(fù)愛人,故文情特富美。又多閱世故,既不如法國文人流于玩世,亦不如英國之喜言教訓(xùn)。凡所敘錄,皆為常事,不涉奇異,或近穢濁。大抵以貧苦怯弱,心意不固,頹唐無聊之生活為主材,寫其內(nèi)心之悲劇。唯與Dostojevskij又有異。Dostojevskij言顯著之罪惡憂患,而Turgenjev則言不幸者隱默之悲哀也。
Turgenjev初作《獵人隨筆》( Zapiski Okhotnika ),記其游獵見聞之事。描寫物色人情,均極美妙,對于農(nóng)奴之困苦,尤有同情。論者比之美國Stowe夫人之 Uncle Tom’s Cabin ,其影響亦相同,唯以藝術(shù)論,則《獵人隨筆》為更杰出。文主寫實,不露教訓(xùn)之意,而文情俱勝,自能動人,如Sutchok及Vlas諸事皆是。又有“Mumu”一篇,雖不在《隨筆》中,而性質(zhì)相類,寫Grasim隱默之悲哀,尤足當(dāng)Brandes評語也。
《獵人隨筆》以外,Turgenjev作短篇小說,可四十種,皆稱佳作,而“Jakov Pasynkov”,《薄命女》(“Nestchastnaja”)等又為最勝。尤以長篇著作得名,其尤者為 Rudin ,《父與子》( Ottsy i Djeti ),《貴人之巢》( Dvorjanskoje Gnezdo ),《煙》( Dym ),《新地》( Nov )等。
Rudin 作于一八五五年,時Hegel唯心論方盛行,俄國少年亦大受影響,Rudin者即其一人。懷高尚之理想,其言甚美,而實行不足相副。蓋本質(zhì)猶是Oblomovshchina之流風(fēng),而時代精神,亦有以成就之也。Rudin以言談得Natalija之愛,而復(fù)不能踐言,棄自由之說,而更勉人以從順。終乃漂流至法國,死于二月革命之巷戰(zhàn)。其意志不堅,為斯拉夫人通病,唯懷有熱誠,已視Oblomov稍進(jìn)矣。
《父與子》為Turgenjev最有名著作,寫六十年頃新舊思想沖突之事。當(dāng)時唯物思想漸漸之興盛,學(xué)者多去Hegel而就Büchner,奉《力與質(zhì)》一書為典要,凡講學(xué)皆以求誠致用為歸宿。對于從來傳襲之禮法,悉不信任。唯征之學(xué)術(shù)而信,施于社會而有利者,始為可取。Bazarov即此派代表,與Kirsanov兄弟相對抗。然終惑于Odintsova夫人,不能竟其志而卒。此書出后,世論紛然,“父”“子”兩世,悉起攻擊,Kirsanov一流,固怒其揭發(fā)隱覆,少年則以寫B(tài)azarov近于諷刺,亦不能平。Turgenjev力自申辯,誤會愈甚。至近時據(jù)所作“Hamlet i Don Quixote”一文,始明其理。Turgenjev以此二者為人性代表,論其短長,不得不右Don Quixote,唯一己性情,又實與Hamlet近,故愛Hamlet而復(fù)重Don Quixote。見諸著作,則寫Rudin之短,猶可得人憐宥,寫B(tài)azarov之長,乃更使讀者不滿,正緣性情各異故爾?!陡概c子》為言俄國虛無主義最早之書,虛無論者(Nihilist)之名,亦始見于此,故世人特甚重之。
Turgenjev又有散文詩一卷曰 Senilia ,蓋多晚年作,故名。辭意精煉,可與Baudelaire相匹,又能窺見其思想感情,至足珍貴。如《自然》一篇,言人蟲等視,生殺時行,一無偏倚,厭世思想,不亞Leopardi。及讀《乞食》則愛憐人類之意,又自顯著?!豆枢l(xiāng)》諸篇,所以寄愛國之思。卷末《閾上》一章,贊美革命事業(yè),至極懇摯,Turgenjev之本意,于此可見也。
Fyodor Dostojevskij(1821-1881)初習(xí)兵工,為陸軍少尉,自請退職,致力于文學(xué)。以《苦人》一書,得Nekrasov賞譽。四十九年以革命嫌疑為政府所捕,并其同伴二十一人,俱定死刑。臨刑,忽有旨減等,發(fā)西伯利亞為苦工四年,又充軍役六年,始得釋。Dostojevskij神經(jīng)素弱,數(shù)被重枚,后遂顛癇。工作之余,唯讀圣書,久之思想亦漸改。昔之社會主義,已不復(fù)存,轉(zhuǎn)為基督教思想。服從政府教會,宣傳愛之福音以救世。其著作思想,與Turgenjev正反。蓋Turgenjev主虛無說,因生悲觀,Dostojevskij則重信仰,以為神人合一,故多樂觀。又一崇歐化,一則國粹論者,故二人意見素不相合也。
Dostojevskij歸國以著作自給,境遇窮迫,故文字不甚修飾,晚年始稍裕。六十一年作《死人之家》( Zapiski iz Mertvogo Doma )記西伯利亞獄中事,悉據(jù)本身經(jīng)歷,故言之甚詳實,為生平杰作。又有《罪與罰》( Prestuplenije i Nakazanije )者,亦極有名。爾后所作,如 Bratya Karamazovy ,《白癡》( Idiot )等,皆冗長,又述病苦,逾于常軌。蓋Dostojevskij精神本異常,并見之于文字,身心健全者,每不能與之諧合。如《白癡》亦Dostojevskij名著之一,假Myschkin自表其意,而Kropotkin乃云未嘗能讀之終卷,即其一例也。《罪與罰》敘少年學(xué)生曰Raskolnikov者,迫于境遇,又受唯物思想影響,破滅道德之束縛,殺二老嫗,欲盜其貨而未得。后以Sonja之化,懺悔自首,遣發(fā)西伯利亞,Sonja亦與偕。向上之精神生活,于是復(fù)始。Dostojevskij愛之福音與其樂觀,皆于此傾注無遺蘊,書以宣示義旨,故描寫不能專據(jù)客觀。唯由熱誠深愛,乃能造成真摯之情景,令人感動,為力至偉。如Marmeladov家事,其最者也。Dostojevskij屬國粹派,故以為西歐唯物思想,足以誤人,又隱然反對政治之革命。故論者于此,亦多不滿。蓋基督教義,本如Nietzsche所說,為弱者道德。今又推至其極,以生存為患,以苦痛為正,以忍受為善,欲遺人世而待天國,固未足為人生唯一之軌范。唯其宣傳愛之福音,使人知物我無間,所當(dāng)泯絕界限,互相援助,則深有功于后世。又復(fù)能力行其說,克己為人,如《受難者》( Unizhennyye )書中Vanja之行,尤為難能而可貴也。
Lev Tolstoj(1828-1910)主張人道主義,與Nietzsche超人哲學(xué)角立,為近世思想二大潮流。Tolstoj本伯爵,少時有志于外交,入Kazan大學(xué),修東方言語。棄而學(xué)律,又不成。復(fù)至彼得堡,沾染時習(xí),浮沉于社會者久之。其兄Nikolaj從軍高加索,招令往,乃去浮靡之社會,與自然生活接,大得感興。作《童時》( Djetstvo ),《哥薩克人》( Kazaki ),有文名。五十三年轉(zhuǎn)任苦里米亞,時值俄法之戰(zhàn),Tolstoj自請守第四炮壘,戰(zhàn)極勇。作 Sjevastopolskiye 三卷,述戰(zhàn)爭之恐怖,世無其比,亦為后日非戰(zhàn)萌牙。此后旅行歐陸,過巴黎見執(zhí)行死刑,復(fù)大感動。以為同類無相殺之權(quán),無論以暴力或法律使人不得其死者,皆此殺人之罪,為主持廢止死刑之張本。六十一年農(nóng)奴既釋,乃返故鄉(xiāng)Yasnaya Poljana,建立小學(xué),以教農(nóng)民子弟。本Rousseau說,主張自由教育,自作教科書用之,有大效,而為政府所忌,旋被阻止。復(fù)治文學(xué),作《戰(zhàn)爭與平和》( Vojna i Mir )及 Anna Karenina 皆有名,Tolstoj少受物質(zhì)思想影響,不信宗教。年五十,乃感人生之空虛,尋求其意義而不可得,殆欲絕望自殺。漸復(fù)歸于信仰,始得安住,以協(xié)濟(jì)農(nóng)民為務(wù),是為第一轉(zhuǎn)機。八十一年,政府舉行統(tǒng)計,Tolstoj請為助理,得遍觀墨斯科下層社會生活,知種種貧苦情狀。因復(fù)轉(zhuǎn)念,知昔日慈善布施,俱非根柢要計,而推本于貧富之不均,作《如之何》一書,詳論其事,是為第二轉(zhuǎn)機,即Tolstoj人道主義所由立也。Tolstoj既以財產(chǎn)為諸惡之本,遂決意散財于民,躬耕自養(yǎng),而為家人所梗,計不得行。欲潔身高隱,又不欲以一己故,使人傷心,與利他主義相背。因留不去,唯操作如田夫,不肯坐食。終以千九百十年十一月夜遁,得寒疾,寄宿中途小驛,至二十日卒。
Tolstoj早年著作,純?yōu)樗囆g(shù)作品。其后轉(zhuǎn)入宗教,則不屑為文藝,唯藉作傳道之用,而文字故自精美。其人道主義,成立于第二轉(zhuǎn)機之后,唯此思想,實先已萌芽。如 Sjevastopolskiye 之非戰(zhàn),《哥薩克人》之非文明社會,《田主之朝》(“Utro pomjeschtchika”)述Nekhliudov巡行村落所見,言田主之貪暴,與農(nóng)奴之愚惰困窮,皆函微意。 Anna Karenina 尤能兼二者之長,文情并勝,而作者義旨,亦得表示。所敘事跡,略與Tchernyschevskij之《何為》( Tchto djelat )相類。唯Anna與Vronskij后復(fù)以嫉妒相忤,又既與社會抗?fàn)帲鴱?fù)聽其褒貶,遂以悲劇終。卷首引“圣書”語作題詞曰,報復(fù),吾事也,吾將償之。讀者往往誤會,以為Anna之死,乃天之報施,而Tolstoj意實不然。當(dāng)時論者甚多,唯Dostojevskij得其旨。蓋此題詞,即基督言汝毋判人之義。意謂人之于人,不當(dāng)相責(zé),但當(dāng)相恕。此慈悲之律,與Tolstoj思想正合,若云報復(fù),則與前后言行俱相背,必不然矣。
Tolstoj晚年甚薄文學(xué),一意傳道。十九世紀(jì)末年,俄國民間盛行新教,稱Dukhoborstvo,以愛人為旨,反對軍役及宗教儀式。政府力鎮(zhèn)壓之,而不能絕,終乃許信徒移居加那大,唯無資斧不能行。Tolstoj因取舊稿續(xù)成刊行之,集所得金資為助,即一八九九年所著之《復(fù)活》( Voskreseniye )是也?;浇萄允澜缒┤?,人將復(fù)活。Tolstoj則假之以言精神之更生。Nekhliudov誘Katiuscha而復(fù)棄之,女遂墮落,終以謀殺人,流西伯利亞。時Nekhliudov為陪審官,見之,復(fù)念前事,因悔悟,從之至配所,自贖其罪。Maslova亦以此能自振拔,復(fù)歸于善。論者以比《罪與罰》之續(xù)篇,唯Tolstoj雖主張忍受,略如Dostojevskij,亦兼取攻勢,對于社會制度,責(zé)難甚力。謂富者食他人之力,游惰終身,貧者終年勞作,不足自養(yǎng),陷于罪惡社會乃從而虐之,寧得為正。蓋依Tolstoj言,則人性本善,其有過失者,只因身心關(guān)系,或機緣合會而成。但為道德之病,而非罪惡,故當(dāng)于刑法外,別求療治之方?!稄?fù)活》一書,即示此義。書雖以寄教訓(xùn),然又能與藝術(shù)相調(diào)和,故乃不失為文學(xué)之名著也。
Tolstoj教義,大要分五項,一曰不抵抗,二曰不怒,三曰不誓,四曰不二色,五曰不責(zé)人。皆本基督十誡中事,而別加以解釋。圣書云,有批汝左頰者,更以右頰就之,為不抵抗主義之極致。唯消極之順受,更足以助長暴惡,故Tolstoj以毋以暴力抵抗為說。如農(nóng)民被杖,固應(yīng)忍受,法在使人人明理,無愿為田主執(zhí)杖者,則平和自可得。蓋Tolstoj詔人以不抵抗,亦并諭人以不服從。人唯當(dāng)服從其良知,外此更無權(quán)威,得相命令。世間最惡,實唯強暴。人以強暴相加,于己雖不利,而若以強暴相抗,則以暴敵暴,惡將更滋,故當(dāng)無抵抗。逮人或迫我以強暴加諸人,則寧忍受其咎,而勿更助長其惡,故復(fù)取不服從也。Tolstoj雖歸依宗教,唯其言神,含有泛神論傾向。以為良知即神,又以人類希求善福之心為神,別無超自然之說。嘗融會四福音書為《基督言行錄》,以神通奇跡為后世造作,悉削去之。俄國教會以其破壞政教,斥為外道,于千九百一年宣告破門。而民間崇信,轉(zhuǎn)益深厚,其道流行亦益廣矣。
四二 又
Tolstoj后俄國文人輩出,為新興文學(xué)第二時期。Vsevolod Garschin(1855-1888)與Tolstoj同里,多受其化。少習(xí)礦學(xué),值俄土戰(zhàn)起,日見報章載戰(zhàn)地死傷人數(shù),因悲悼無寧時。終至不能復(fù)忍,遂自投軍中,冀分受人世苦痛。所作《懦夫》(“Trus”)一篇,即寫此心情者也。后負(fù)傷歸,記所閱歷為《四日》等,寫戰(zhàn)爭之恐怖,與Vereschtchagin所作畫,并足為非戰(zhàn)之紀(jì)念。七十八年百九十三人之獄,Garschin有摯友亦與焉,竭力營救,而友竟死。Garschin少有心疾,至是大作,居狂人院中久之。爾后益傾于悲觀,終以八十八年,投閣而死。《紅花》(“Krasnyi Tsvjetok”)一篇,為其絕筆。言狂人心理,至足供學(xué)術(shù)之研究,文辭亦復(fù)精美。又含蓄義旨,以赤罌粟花為諸惡象征,必忍死須臾殲除之為快,又可見Garschin之主義。后世稱之為Tolstoj之徒,當(dāng)也。
Vladimir Korolenko(1853-)本Malorossia人。初居墨斯科農(nóng)學(xué)校,以政治犯罪,安置Tomsk,又徙Jakutsk,為西伯利亞極邊,七年后始得返國。平生抱人道主義,其所著作,亦多言人生憂患?!禡akar之夢》一篇最有名。Makar生荒林中,拮據(jù)求活,衣食每不給。一夕醉夢,身死入幽冥,Tojon判其罪,將罰轉(zhuǎn)生為禮拜堂馬,Makar乃自申辯,善惡之衡復(fù)轉(zhuǎn)。蓋Korolenko之意,以為人性本善,唯緣社會不良,個人為生計所迫,遂有過惡,若略跡而論,則人人平等,盜賊流亡,與賢人善士,同具性靈,別無差異,正與Dostojevskij所說同。又有《下流》一篇,自述兒時經(jīng)歷,為世所稱。其人道主義思想,亦與他著一致。描寫自然之美,有Turgenjev之風(fēng)又稍含滑稽,則似Gogolj也。
Anton Tchekhov(1860-1904)父本農(nóng)奴,有才干,以商起家,自脫其籍。Tchekhov卒業(yè)大學(xué),為醫(yī)師,多閱世故,又得科學(xué)思想之益,理解力極明敏。初匿名曰Tchekhonte,作小品二卷,多詼諧之詞。至八十年后,時勢驟變,其作風(fēng)亦隨轉(zhuǎn),雖仍稍含滑稽,而陰慘之氣彌漫篇中,故人謂Tchekhov所寫人生,皆呈灰色。爾時亞力山大一世被殺,二世繼位,用舊派之言,大行虐政。往昔革新之萌牙,摧滅無遺。舉國咨嗟絕望,而士流之頹喪尤甚,雖曾受教育,懷有理想,然為暮氣所中,終復(fù)合于流俗,浮沉度世,別無意趣。Tchekhov著作,善能記此時情狀,以時代為背景,以國民性為主題,正如Lermontov之寫Petchorin或Goncharov之Oblomov也。Tchekhov以短篇著名,論者比之Maupassant,然亦僅技術(shù)相似,思想則復(fù)不同。Maupassant純?yōu)榭陀^,又由唯物思想而厭世。Tchekhov雖悲觀現(xiàn)世,而于未來,猶有希望。所作劇中此義尤顯。著作計十六卷。短篇《鳴唼夢》,《可兒》(“Golubuschka”),及“Dva Volodja”等為最勝。又《決斗》(“Pojedinok”),《農(nóng)夫》(“Muzhiki”)諸篇稍長,亦有名?!稕Q斗》寫志行弱薄之少年,與 Rudin 相似。《農(nóng)夫》則言鄉(xiāng)村生活,暗淡可怖,近于法國純自然派之作矣。
Maksim Gorjkij(1869-)本名Aleksej Pjeschkov,以身歷憂患,故取Gorjkij自號,義云苦也。幼喪父母,育于外家。大父本一老兵,待之頗嚴(yán),使從工師習(xí)藝,屢試不成。Gorjkij乃逃去,為Volga商船廝役。始得見Gogolj著作,有志于讀書。至Kazan,欲學(xué),不可得。傭于餅師家,二年,復(fù)辭去。入游民之群,游行各地,為種種工役商販以自給。間作小說,記浪游生活,投諸地方新聞。九十四年始為 Korolenko所知,極力贊許,為揭載所作“Tchelkasch”一篇,自是遂顯于世。Gorjkij與Tchekhov生同時,各能表現(xiàn)社會之一面。Tchekhov多寫士流,Gorjkij則敘游民言行,至極精微。蓋事多身歷,故非余人所及,且亦性情相近,言之益復(fù)親切。游民生活,類極困苦,唯受者別無怨尤之辭。性重自由而敢反抗,恒不惜與全社會忤,以得一己快意。顧亦非暴棄放縱,營求自利。雖身在惡趣中,而內(nèi)心常有希冀,欲解不可知之人生,求不可知之幸福。如《昔曾為人者》(“Byvschij Ljudi”),《心痛》(“Toska”)二篇,足為代表。毀棄拘束,力求自由,又終無厭足,不知安住,是為游民之特質(zhì),足為國民惰性之藥石者。Gorjkij實寫其狀,而復(fù)稍以理想化之,遂有人生戰(zhàn)士之風(fēng)。蓋作者之理想人物,實為強者,能反抗之人,乃得之游民中。故于士流之沮喪,則唾棄不屑道也。其前本有民俗小說家甚多。Rjeschtnikov專主寫實,Uspenskij等繼之,Grigorovich作又偏于理想,寫農(nóng)夫堅忍之德,頗近夸飾,Gorjkij始能合二者之長,進(jìn)于完善。所作有《Orlov夫婦》(“Suprugi Orlovy”),《二十六人與一女》(“Dvadtsat schestj i odna”),《鷹之歌》(“Pesnya o Sokolje”)等最勝?!肚镆怪隆罚ā癘dnazhdy Osenju”)言Natascha之愛,悲愴而蘊藉,有Dostojevskij余風(fēng)。又有長篇小說及戲曲數(shù)種,然皆在短篇下。Gorjkij與謀革命,亡命意大利。一九一三年,政府許其歸附,不應(yīng)。至俄國革命成,乃歸。
Leonid Andrejev(1871-)家素貧,幼時苦學(xué),恒受寒餓。卒業(yè)大學(xué)為律師,又不行,乃為新聞法廷記者。一八九八年始作小說,得Gorjkij推賞,Merezhkovskij復(fù)投函致詢,疑是Tchekhov托名,遂知于世。有《深淵》(“Bezdna”),《霧中》(“V Tumanje”)諸篇,頗似法國純自然派,唯別有神秘之色,感人愈益深切。故若以《深淵》較Maupassant之《小Roque》,則陰森可怖,殆有甚焉。凡所著作,多屬象征派,表示人生全體,不限于一隅,如戲劇《人之一生》( Zhiznj tchelovjeka ),可為代表。短篇中《謾》(“Lozhj”),《默》(“Moltchanije”),《小天使》(“Angelotchek”)等,俱佳。又有《Fivejskij傳》及《赤笑》等,篇幅稍長。雖并屬悲觀,而對于人生之摯愛,亦甚顯著,同具人道主義之傾向也。
“Zhiznj Vasilija Fivejskogo”述牧師Fivejskij之不幸,略如《約百記》。唯約百終以信仰得勝,F(xiàn)ivejskij則由虔敬而入懷疑,又轉(zhuǎn)為狂信,終復(fù)決絕,以狂易死。信仰破滅,唯有定命為宇宙主宰,蓋與《人之一生》,同其暗淡者也。
《赤笑》(“Krasnyj Smjekh”)作于千九百四年,值日俄戰(zhàn)后。Andrejev雖未親歷,而憑神思之力,寫戰(zhàn)爭慘狀,能達(dá)其極,與 Sjevastopolskiye 及《四日》等并稱。Tolstoj與Garschin寫戰(zhàn)時事實與心理,已極深刻,Andrejev則多用象征,暗示之力,較明言尤大,故《赤笑》之恐怖,尤足令人震惕。美國Phelps言世界非戰(zhàn)之文學(xué)中,猛烈更無逾《赤笑》者,殆非過譽。同時有Aleksandr Kuprin(1870-)為陸軍中尉,作《決斗》一書。寫平日軍隊生活,極種種惡德,或以為即揭發(fā)戰(zhàn)敗之因,唯作者之旨,實不在此。據(jù)所自述,則唯欲實寫軍官社會情狀,而反對軍役之意,亦寓其中。Nazanskij所說愛之宗教,蓋即Kuprin之理想,與Andrejev相同者也。
《七死囚記》(“Rasskaz o semi povjeschennykh”)卷端題云,呈Tolstoj伯。中敘五革命黨人,一劇盜,一殺人者同日就刑,記其犯事始末及獄中心理狀態(tài)。Andrejev自序云,吾著書之旨,在指示死刑之恐怖,與其不法。正直勇敢之人,徒以過懷仁愛,主持正義,致罹荊戳,固已慘矣。然在蒙昧小人,以愚犯法,繯首以死,其可哀實為尤甚。故吾于Musj等之死,以視Janson與Tsiganok傷痛之情,猶稍減殺。其言頗與Dostojevskij相似。又云,世之大患,在不相知。其著此書,蓋將以文藝之力,撥除界限,表示人間共通內(nèi)心之生活,俾知物我無間,唯等為人類,而一切憂患,乃可解免。此又與Bahai大同之教,同其指歸矣。
Sologub本名Fjodor Teternikov(1863-)思想頗近厭世,有《迷藏》(“Prjatki”)等,并言死為安息。唯求生之欲,本于自然,故求其次,以神思與享美為養(yǎng)生之道。次則童駿狂易,亦可遠(yuǎn)現(xiàn)世而得安樂。又有《老屋》(“Staryj Dom”)一篇,言Boris死于革命,家有大母及其母姊三人,日思念之。至不信往事,仍懷必不可得之希望,喜懼迭現(xiàn),終日無寧時。及日暮,絕望之悲哀,忽然復(fù)起,乃相與號哭于林中。Andrejev在《赤笑》中,敘家人得戰(zhàn)死者手書一節(jié),事極哀厲,而此則終篇如是,感人之力,至為強烈。作者本意,或與《迷藏》等相同,唯由一面言之,亦足以示死刑之恐怖,與《七死囚記》,同為人道主義文學(xué)中之名作也。
俄國文人,尚有Mikhail Artsybaschev及Dmitri Merezhkovskij等,亦有名,茲不備舉。
四三 波闌
波闌十九世紀(jì)后半文人著名者,Alexander Swietochowski(1847-)外有Henryk Sienkiewicz(1846-1916),生奧屬波闌,竭力于革命運動,為光復(fù)會長,見忌于奧國,因逃亡美洲。素持斯拉夫主義,主親俄。一九一六年俄政府宣言將許波闌獨立,Sienkiewicz力贊其事,未成,以十月卒。初作小品,未為世人所知。九十六年著《何往?》( Quo Vadis? ),敘羅馬Nero王時新舊宗教之沖突,始得名。又有《火與劍》( Ogniem i Mieczem )等歷史小說三種,記波闌累世與異族戰(zhàn)爭事。Phelps謂古今歷史小說,能得Homeros史詩精神者,唯此三部及Gogolj之“Taras Bulba”也。然Brandes則深服其短篇,而不滿于歷史小說?!恫@印象記》云,Sienkiewicz系出高門,天才美富,文情菲惻,而深藏諷刺。所著《炭畫》(“Szkice-weglem”)記一農(nóng)婦欲救夫于軍役,至自賣其身。文字至是,已屬絕技,蓋寫實小說之神品也。又“Janko”,《天使》(“Jamiol”)諸篇,亦極佳勝。寫景至美,而感情強烈,甚能動人。晚近模擬Dumas Pere作歷史小說,層出不已,因獲盛名,且得厚利。唯余甚惜之,所為不取也。蓋Brandes素薄歷史小說,故雖Sienkiewicz著作,亦與Dumas等視,深致不滿也。
Sienkiewicz作短篇,種類不一,敘事言情,無不佳妙,寫民間疾苦諸篇尤勝。事多慘苦,而文特奇詭,能出以輕妙詼諧之筆,彌足增其悲痛。視Gogolj笑中之淚,殆有過之,《炭畫》即其代表矣。Sienkiewicz旅美洲時著此書,自言起故鄉(xiāng)事實,唯托名羊頭村而已。村雖稱自治,而上下離散,不相扶助,小人遂得因緣為惡。良民又多愚昧,無術(shù)自衛(wèi),于是悲劇乃成,書中所言,舍Rzepa夫婦外,自官吏議員,至于乞丐,殆無一善類。而其為惡,又屬人間之帝,別無夸飾,雖被以詼諧之辭,而令讀者愈覺真實。其技甚神,余人莫能擬也?!癇artek Zwyciezca”一篇,則言亡國之痛。Bartek被征為兵,應(yīng)德法之戰(zhàn),目睹國人拘系待盡而不能救,至縱酒自放,戰(zhàn)勝歸鄉(xiāng),見侮于奧國塾師。及臨選舉,復(fù)迫令舉其國仇,以至流離去其鄉(xiāng)土。亦杰作之一也。Sienkiewicz所作皆寫實,又函義旨,與俄之理想派同。Eliza Orzeszkowa(1847-)亦屬此派。本名家女,其夫以國事流西伯利亞,家產(chǎn)沒入官,Orzeszkowa遂以文字自給。著書多寫人世窮愁,持社會主義,宣揚甚力。世人稱為波闌之George Sand也。
波闌純自然派文學(xué),始自Stanislaw Witkiewicz以法國為師法。至Ostoja與Niedzwiedzki而至其極,暴露人間獸性,傾于厭世。唯純客觀文學(xué),尚不足盡人情深隱,故復(fù)轉(zhuǎn)變,為印象派。S.Reymont作《農(nóng)夫》( Chlopi ),即此派名著,見稱于世。Stefan Zeromski專事描畫土地人民情狀,純?yōu)樗囆g(shù)作品,而愛國之思,亦寄其內(nèi),固仍有波闌文學(xué)特色也。
Waclaw Sieroszewski以國事見放,居西伯利亞十五年,研究人類學(xué),造詣甚深。多作小說,言通古斯等民族生活。Adam Szymanski亦久居西伯利亞,所作多懷鄉(xiāng)之音,Jankowski比之邊塞流人之哀歌。有“Srul”一篇,為集中之最。
四四 丹麥
丹麥傳奇派文學(xué)之興,由Steffens等之提倡,深受德國感化。不五十年,亦漸衰落。又值六十六年SchleswigHolstein之戰(zhàn),喪師失地,遂與德國交惡,外來之影響頓絕。上下皆言愛國,高談?wù)危粡?fù)注意于文藝,故此時著作特甚寥落。至七十年后,Brandes講學(xué)于大學(xué),又多作評論,紹介西歐思想,于是新派文學(xué)始復(fù)興起也。
Georg Brandes(1842-)卒業(yè)為哲學(xué)博士,又游歐陸多年,從法國Taine學(xué),受唯物思想之感化。初作《近世哲學(xué)二元論》,說及科學(xué)與宗教之關(guān)系,為當(dāng)時舊派所疾。七十二年,為大學(xué)近代文學(xué)講師。所講凡六篇,以英法德為主,總稱《十九世紀(jì)文學(xué)之主潮》,論識皆超邁,為后來所重。唯爾時人心尚激楚,由愛國而轉(zhuǎn)為存古,對于一切新說,無不排斥,及見Brandes“偶像破壞”(Iconoclasm)之思想,因益不滿,竭力反對。Brandes遂移居德國以避之。唯所播種子,亦漸萌動,新進(jìn)文人輩出,勢力日盛。至八十八年,共速其返國。爾后遂為北歐文壇盟主,今尚存。
Brandes思想,多個人主義傾向,以反抗社會因襲為個人上遂之道。《文學(xué)主潮》中論英國及少年德國諸卷,此意皆甚明顯。Nietzsche著作,初未為世所知,Brandes作文顯揚之,遂有名。所作評論有波闌俄國印象記,又Ibsen及Bjornson等評傳,最勝。批評人物,善能以簡要之語,表其特質(zhì)。讀者持此為準(zhǔn),自施觀察,即可觸類旁通,有條不紊,此其所以難能而可貴也。
丹麥文人受Brandes感化而興起者,為數(shù)甚眾,舉其要者有三人。Sophus Schandorph(1836-1901)持自然主義,而不流于極端。所著小說,最有名者,為《無中心》( Uden Midtpunkt ),敘志行薄弱之少年,與 Rudin 相類,Boyesen稱Albrecht為言語家,謂足為丹麥國民代表。蓋其人民久受迫壓,失其活動之力,唯逞言談,以求快意,在六十六年后此風(fēng)益盛,Albrecht即其一人也。Jens Peter Jacobsen(1847-1884)本植物學(xué)者。造文多修飾,如Flaubert,描寫顏色,以成語陳舊,失其色澤,常自作新語用之。有小說三種, Marie Grubbe 特色最著。 Niels Lyhne 書中主人,即Albrecht一流?;蛑^Shakespeare作 Hamlet ,云是丹麥王子,正得其實,此二人者,蓋即其流亞也。Holger Drachmann(1846-1908)亦作小說,尤以詩得名。初傾心于社會主義,播布甚力。后忽中變,趨于和平。九十五年作史詩 Volund Smed 一卷,敘冶工Volund為王所刖,及后報仇而死事。詩中含蓄義旨,多革命之音。Drachmann思想蓋復(fù)轉(zhuǎn)化,此詩則又反抗之宣言矣。
四五 瑞典
瑞典近代文人最偉者,有August Strindberg(1849-1912)。生平于學(xué)無所不窺,舉凡天文礦物植物化學(xué)經(jīng)濟(jì)歷史倫理哲學(xué)美學(xué),皆有著作。文學(xué)一類,有戲曲五十六種,小說三十種。其精力蓋非常人所及。嘗為Stockholm圖書館員,有中國文書未曾編目,乃習(xí)漢文訂定之。又研究十八世紀(jì)中瑞典與中國之交際,作文發(fā)表,得地學(xué)會之賞。其博學(xué)多能,蓋自Goethe而外,世間文人莫與比類也。
Strindberg初懷唯物思想,所作多屬自然派。最初作歷史劇 Master Olof 言新舊信仰之爭。Olaus聽Gerdt之激厲,宣傳基督真理,舉世以為外道。唯Gustav Vasa乃能操縱之,收為己用。此劇含義甚深,唯不為劇場所取,因益失望憤世。七十九年作《赤屋》( Roda Rummet ),仿Dickens體寫社會惡濁,而更精善,始有名。及短篇集《結(jié)婚》( Giftas )出,世論復(fù)嘩然。其書言結(jié)婚生活,述理想與事實之沖突,語至真實,不流于玩世。而反對者乃假宗教問題,羅織成獄。后卒無罪。又作有自敘體小說九部,最有名者,為《婢之子》( Tjanstekvinnans Son ),敘少年時事?!栋V人之懺悔》( Die Beichte eines Thoren )為本國所禁,故以德文刊行。九十四年,思想轉(zhuǎn)變,由懷疑而至絕望,乃發(fā)狂。及愈,受Swedenborg之感化,轉(zhuǎn)入神秘主義。其著作多為象征派,與法之Huysmans相同?!兜鬲z》( Inferno )一書,即記當(dāng)時情狀,亦自敘小說中名作也。
Strindberg著作中戲劇尤為世間所知,與Ibsen并稱,如 Froken Julie ,《父》( Fadren ),《伴侶》( Kamraterna )皆是。其藝術(shù)以求誠為歸,故所有自白,皆抒寫本心,絕無諱飾,仿佛Tolstoj。對于世間,揭發(fā)隱伏,亦無拘忌。又以本身經(jīng)歷,于愛戀之事,深感幻滅之悲哀,故非議女子亦最力,遂得Misogyniste之稱。然其本柢,在于求誠,則一也。 Julie 劇自序中有云,人皆責(zé)吾劇為太悲,意似謂世間有歡愉之悲劇也者。世人喜言“人生之悅樂”,劇場所需者,亦唯詼諧俗曲。一若人生悅樂,即在愚蠢中間,劇中人物,皆患痙攣或悉白癡也,吾則以為人生悅樂,乃在人生酷烈戰(zhàn)斗之中。吾能于此中尋求而有所得,斯吾之悅樂也。即此一語,足為Strindberg藝術(shù)之正解,即其行事思想,亦可因是得解,無余蘊矣。《父》與《伴侶》二劇,皆Strindberg非難女子最烈之作,與Ibsen《傀儡之家》等劇對抗。Ibsen力說女子解放,Strindberg則以為兩性之爭,有勝負(fù)而無協(xié)和。 Fadren 中之大尉,為Laura所陷,終以狂死,與Axel Alberg之能自省悟,絕Bertha而去者,成敗不同,而理無二致。Strindberg以子為小兒與成人之介系,不能與男子齊等,所寫亦有偏重,或病其不自然。唯所言女性惡德,自有至理,故Brandes盛稱之,謂《父》為具有永久性之杰作也。 Froken Julie 所言亦涉兩性之爭,而注重尤在階級問題,多含社會意義。同時英國Francis Galton作 Inquiries into Human Faculty ,論及畜養(yǎng)動物之生殖衰退,有云,退化之種,其生欲偶發(fā),常向下級族類。Julie之悅Jens,亦正此例。此劇所言,蓋悉據(jù)學(xué)理,故又別有足重也。
瑞典文人,此外有Gustaf Geijerstam(1856-1909)及Ola Hannson(1860-)皆有名。Selma Lagerlof(1858-)本女教師,作 Gosta Berling ,合寫實筆法與傳奇思想而融化之,成新傳奇派杰作,為世所稱,受Nobel賞金也。
四六 諾威
Henrik Ibsen(1828-1906)與Bjornson并稱諾威近世文學(xué)大家。Bjornson為國民詩人,而Ibsen作劇窮究人生社會諸問題,為歐洲近代劇之首創(chuàng)者,又本個人主義,力說“精神之反抗”,影響于世界,尤極重大。所作戲曲可分三期。初屬傳奇派,多取古事為材。一八六二年作《戀之喜劇》( Kjaerlighedens Komedie ),轉(zhuǎn)為諷刺。又有 Brand 及 Peer Gynt 二曲,亦有名。唯皆用韻語,故歸于第一期中。六十九年散文劇《青年集會》( De Unges-forbund )出,是為第二期,所作皆極重要。至八十四年作《野鴨》( Vildanden ),漸有象征派傾向,晚年益顯著。蓋其思想亦隨時代而轉(zhuǎn)移,與當(dāng)世文人一致也。
Ibsen憤時疾俗,對于政教禮法之偽惡,尤致不滿,故其思想頗傾于悲觀,唯與厭世者又異。凡厭世者必深信人生之空虛,以幸福為不可得,以戀愛為幻。Ibsen悉不然,肯定人生,以自由幸福為人世之的,其不可遽得者乃由或者為障,即虛偽強暴之社會是也。Ibsen持真實自由二義為人生準(zhǔn)則,用以照察世間,適得其反,故生憎惡而希破壞。Brandes謂其悲觀,由于義憤而非因絕望,正得其實。所作戲劇,則即以宣此義憤者也。
Ibsen作劇,最有名者,為《傀儡之家》( Et Dukkehjem ),《游魂》( Gengangere ),《人民之?dāng)场罚? En Folkefiend ),《野鴨》及《海之女》( Fruen fra Havet )等五篇。其作意多相聯(lián)屬,遞相說明?!犊苤摇氛?,言女子自覺之事。Nora Helmer初以傀儡自安,及經(jīng)憂患,乃始覺悟,自知亦為人類之一,對于一己自有義務(wù),于是決絕而去?!队位辍穭≈兄瓵lving夫人,所處境地,不異Nora,唯留而不去,而其究極,亦以悲劇終。Alving夫人所以不去傀儡之家者,實因其子,而Oswald以遺傳之疾,卒發(fā)狂易。夙約之Morphine或予或否,兩無所可。末場慘淡之景,感人甚深且烈。Gosse謂自希臘悲劇而外,更無他著,足與比儔也。
《游魂》出后,一時論難紛起,Ibsen乃作《人民之?dāng)场芬詧笾?。Thomas Stockmann為醫(yī)官,察知浴場水道之不潔,宣言其隱,為社會所忌,終得民敵之名,為眾共棄,蓋用以自況。當(dāng)時致Brandes書云,Bjornson以多數(shù)為是,吾則不然,唯少數(shù)乃是耳。此語足為全劇作解釋,其所持個人主義之精意,亦于此見之。Bernard Shaw著 Ibsenism 中有云,天下“唯獨立者至強”。然為一己而獨立者,又實為至愚。征之歷史以及當(dāng)世人生,蓋唯私斯眾而公則獨。利他之名,亦不能立,以更無所謂他也。Stockmann為真理公益故,不惜與私利之群眾相抗,精神乃極近Tolstoj,斯即個人主義之極致矣。
《野鴨》與《海之女》,皆第三期作,多涉象征,唯主旨仍與前作相系屬。《野鴨》之悲劇,由于不時之幻滅。Werle輕信理想,與Helmer正相反,而過猶不及,其害唯均?!逗V匪裕c《傀儡之家》相類。唯Dr.Wangel許Ellida以自由,而女遂不復(fù)去。Nora所謂奇跡者,蓋于此實現(xiàn),女子問題,亦得解決。即不復(fù)為自己犧牲,亦不偏主自己肯定。超越二者之上,造成形神一致之道德,亦即 Kejser og Galilaeer 劇中,Maximos所謂第三王國是矣。
Bjornstjerne Bjornson(1832-1910)以詩名世,尤致力于國事,于政治道德問題,多所主張。Brandes論之曰,“Ibsen猶古之士師,Bjornson則預(yù)言者,告人以未來之幸福。Ibzen愛其理想,恒以是與現(xiàn)世相抗,Bjornson則愛人類者也?!盉jornson持大同主義,而以愛祖國為發(fā)端。早年作小說,多寫農(nóng)民生活,通稱山林小說,與George Sand及Auerbach著作相對。有“Arne”,《幸福之兒》(“En gladgut”),《漁女》(“Fiskerjenten”)皆勝。其后所作,多涉社會問題。如《市港之旗》( Det Flager i Byen og pa Havnen )言Kurt家惡德之遺傳,申明個人對社會之責(zé)任。《神之路》( Pa Guds Veje )則言Ragni Kule為社會所誤,因襲之道德又從而難之,以至滅亡。唯正義終勝,迷執(zhí)之信仰,為愛力所化,Tuft與Kallem,復(fù)得和解。卷末引成語云,善人所行,即為神路,即此篇義旨之所在也。
Bjornson又多作戲劇,有喜劇《新婚》( De Nygifte ),《破產(chǎn)》( En Fallit ),悲劇 Leonarda ,《手套》( En Hanske )等皆有名。 Leonarda 與《手套》,皆言兩性道德之不平等。Leonarda以疑似之事,為世所棄。在Alf和Christensen,則宴然不以為異,故Bjornson假Svava以揭發(fā)之,正如Ibsen之Nora也。又有《王》( Kongen )一篇,非難帝制,純?nèi)幻裰魉枷?。帝王之尊,延為迷信,終至視若異類,欲求自伍于齊民而不可得,為為君者計,其害尤大。此Bjornson之微意,又較尋常無君論者,更有進(jìn)矣。
諾威文人,此外有Alexander Kielland(1849-1906)與Jonas Lie(1838-1908),而Lie尤有名。其母系出芬闌,Lie受其化,故神思特幽美。所作多言海景,以海之詩人稱。小說《引港人與其妻》( Lodsen og hans hustru )即此類杰作,對于家庭問題又別含意義,故為世所重。千八百八十年后,作《人生之囚》( Livsslaven ),《結(jié)婚》( Et Samliv )等,轉(zhuǎn)入自然派。九十二年,著《山靈》( Trold )二卷,多采民間神異傳說而改作之,說者謂即其芬族性質(zhì)之復(fù)現(xiàn)。與早年所作自敘體小說《夢想家》( Den fremsynte ),正相聯(lián)屬也。
四七 余論
十九世紀(jì)后半,歐洲有新興文學(xué)二。一曰比利時,一曰愛爾闌。二國以英法語為文,唯精神故自獨立。比利時用法語而實下日耳曼人,愛爾闌用英語而實Celt人,故其文學(xué)亦與英法有別。比利時文學(xué)之興,未及四十年而文人輩出。如émile Verhaeren(1855-1916)之詩,Maurice Maeterlinck(1872-)之劇,Camille Lemonnier(1844-1913)及Georges Eekhoud(1854-)之小說,皆有名。愛爾闌本有國語文學(xué),唯以言語隔絕,不甚為世所知。Standish James O’Grady與Douglas Hyde先后用英語著書紹介。至八十八年愛爾闌文學(xué)會成立,為新文學(xué)發(fā)生之始。詩劇則有William Butler Yeats(1866-)及John Millington Synge(1871-1909)為之代表。George Moore作小說,為英語文學(xué)中唯一之自然派。Thomas MacDonagh及Joseph Plunkett,亦少年詩人之秀,與Padraic Pearse同死于一九一六年四月之難。至英國文人,系出愛爾闌者,尤不勝數(shù)。近代之Bernard Shaw與Oscar Wilde皆然。世以其思想精神,較為溥博,故多以文字為主,歸之英國文學(xué)中也。
上來所說為十九世紀(jì)后半歐洲文學(xué)大概。他如荷闌蒲陶牙新希臘匈加利芬闌及東歐諸邦,亦各自有其文學(xué),唯勢力僅及國內(nèi),于歐洲思想潮流,別無重大影響,故悉從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