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漢帝國初期的宗教

秦帝國的宗教迷信的空氣之下，起來革命的也不能不假借迷信的勢力。陳涉起兵之前，先有魚肚里的帛書，后有叢祠里的篝火狐鳴。劉邦起兵之前，也有醉臥龍現(xiàn)的傳說，有所居常有云氣的妖言，有赤帝子斬白帝子的神話。劉邦起兵之日，祠黃帝，祭蚩尤于沛庭而釁鼓。旗幟皆赤，由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上赤。（《史記》八）這不是五德終始論的影響，卻是民間的一種厭勝思想。在平民的心眼里，秦民族的大神是白帝，東南民族起來和他們對抗，總得抬出黃帝、赤帝來鎮(zhèn)壓西方的白帝。劉邦第二次入關，方才明白秦帝國祠祭的是四個上帝，他也不懂得為什么不立黑帝，于是添上了黑帝，湊成五帝之數(shù)。他起兵時，曾禱于豐縣的枌榆社，又曾祠黃帝，祭蚩尤；故他入關時，便令每縣作公社，這便是把東南民間的宗教風俗輸入關中了。過了幾年，天下已定（前二○二），詔御史令豐謹治枌榆社，常以時；春以羊彘祠之。令祝官立蚩尤祠于長安。（《史記·封禪書》）這都是一個豐沛無賴帶來的宗教。

漢高祖對于秦帝國的宗教，很表示尊重。他回到咸陽，便悉召故秦祝官，復置太祝太宰，如其故儀禮?！略t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諸神當祠者，各以其時禮祠之如故?！边@便是建立帝國的遠大政策。項羽入關時，兵威震天下，但他引兵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去。有人勸他留都關中，他說：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這便是無遠志的強盜行為，所以獻策的人說：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劉邦便不然。他知道要得天下，必須得人心；要得人心，必不可擾動人民的宗教習慣。故他第二次入關，戰(zhàn)事還正緊急，他便先下詔恢復故秦的宗教，這真是這位無賴皇帝的最扼要手段。

天下既定之后，他更進一步，不但繼續(xù)保存秦帝國的宗教制度，還要在長安設立帝國之內(nèi)各種民族的宗教祠祀和女巫，使各地的人在帝都時都能有個祠祭的所在，都能不覺得他身在異鄉(xiāng)異地?！斗舛U書》說：后四歲（前二○二），天下已定，……長安置祠祀官、女巫。

其梁巫祠天地、天社、天水、房中、堂上之屬。

晉坐祠五帝、東君、云中、司命、巫社、巫祠、族人先炊之屬。秦巫祠杜主、巫保、族累之屬。

荊巫祠堂下、巫先、司命、施糜之屬。

九天巫祠九天。

皆以歲時祠宮中。

其河巫祠河于臨晉；而南山巫祠南山、秦中，秦中（中同仲）者，二世皇帝。各有時日。

其后二歲（前二○○），或曰：“周興而邰邑立后稷之祠，至今血食天下?！庇谑歉咦嬷圃t御史：其令郡國縣立靈星祠，常以歲時祠以牛。（以上參用《漢書·郊祀志》）于是各地的祭祀祠巫都聚集在長安，各成為帝國宗教的一部分。這種政策也許不是自覺的懷柔政策；也許是因為跟隨高帝轉戰(zhàn)立功的將領兵士有各地的人民，故不能不這樣安頓他們。無論如何，這種辦法確有懷柔人心的功效，而帝國的宗教也就因此更吸收了無數(shù)的地方祠祀和民族迷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