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曹靖華譯《蘇聯(lián)作家七人集》序

且介亭雜文末編 作者:魯迅


曹靖華譯《蘇聯(lián)作家七人集》序

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一個時候,喧傳有好幾位名人都要譯《資本論》,自然依據(jù)著原文,但有一位還要參照英,法,日,俄各國的譯本。到現(xiàn)在,至少已經(jīng)滿六年,還不見有一章發(fā)表,這種事業(yè)之難可想了。對于蘇聯(lián)的文學作品,那時也一樣的熱心,英譯的短篇小說集一到上海,恰如一胛羊肉墜入狼群中,立刻撕得一片片,或則化為“飛腳阿息普”,或則化為“飛毛腿奧雪伯”;然而到得第二本英譯《蔚藍的城》輸入的時候,志士們卻已經(jīng)沒有這么起勁,有的還早覺得“伊凡”“彼得”,還不如“一洞”“八索”之有趣了。

然而也有并不一哄而起的人,當時好像落后,但因為也不一哄而散,后來卻成為中堅。靖華就是一聲不響,不斷的翻譯著的一個。他二十年來,精研俄文,默默的出了《三姊妹》,出了《白茶》,出了《煙袋》和《四十一》,出了《鐵流》以及其他單行小冊很不少,然而不尚廣告,至今無煊赫之名,且受擠排,兩處受封鎖之害。但他依然不斷的在改定他先前的譯作,而他的譯作,也依然活在讀者們的心中。這固然也因為一時自稱“革命作家”的過于吊兒郎當,終使堅實者成為碩果,但其實卻大半為了中國的讀書界究竟有進步,讀者自有確當?shù)呐?,不再受空心大老的欺騙了。

靖華是未名社中之一員;未名社一向設在北京,也是一個實地勞作,不尚叫囂的小團體。但還是遭些無妄之災,而且遭得頗可笑。它被封閉過一次,是由于山東督軍張宗昌的電報,聽說發(fā)動的倒是同行的文人;后來沒有事,啟封了。出盤之后,靖華譯的兩種小說都積在臺靜農(nóng)家,又和“新式炸彈”一同被收沒,后來雖然證明了這“新式炸彈”其實只是制造化裝品的機器,書籍卻仍然不發(fā)還,于是這兩種書,遂成為天地之間的珍本。為了我的《吶喊》在天津圖書館被焚毀,梁實秋教授掌青島大學圖書館時,將我的譯作驅(qū)除,以及未名社的橫禍,我那時頗覺得北方官長,辦事較南方為森嚴,元朝分奴隸為四等,置北人于南人之上,實在并非無故。后來知道梁教授雖居北地,實是南人,以及靖華的小說想在南邊出版,也曾被錮多日,就又明白我的決論其實是不確的了。這也是所謂“學問無止境”罷。

但現(xiàn)在居然已經(jīng)得到出版的機會,閑話休題,是當然的。言歸正傳:則這是合兩種譯本短篇小說集而成的書,刪去兩篇,加入三篇,以篇數(shù)論,有增無減。所取題材,雖多在二十年前,因此其中不見水閘建筑,不見集體農(nóng)場,但在蘇聯(lián),還都是保有生命的作品,從我們中國人看來,也全是親切有味的文章。至于譯者對于原語的學力的充足和譯文之可靠,是讀書界中早有定論,不待我多說的了。

靖華不厭棄我,希望在出版之際,寫幾句序言,而我久生大病,體力衰憊,不能為文,以上云云,幾同塞責。然而靖華的譯文,豈真有待于序,此后亦如先前,將默默的有益于中國的讀者,是無疑的。倒是我得以乘機打草,是一幸事,亦一快事也。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六日,魯迅記于上海且介亭之東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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