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有關(guān)心靈事類

甲　妖祥

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兇黃離元吉

案《說文》曰“ ，日在西方時側(cè)也”，引此經(jīng)作 ，又曰“昊日西也”，昃 昊并同?！吨芏Y·視祲》曰：“掌十輝之法，以觀妖祥，辨吉兇；一曰祲，二曰象，三曰鐫，四曰監(jiān)，五曰闇，六曰瞢，七曰彌，八曰敘，九曰隮，十曰想。”鄭眾注曰：“輝謂日光炁也?！卑甘x之名，若象與想，瞢與彌等，頗似音轉(zhuǎn)字變，本一名而誤分為二者。先鄭訓(xùn)瞢為“日月平車無光”，訓(xùn)彌為“白虹彌天”，后鄭又訓(xùn)彌為“氣貫日”。白虹彌天與日何涉？故后鄭不從。然氣貫日與彌字之義亦不相應(yīng)。實(shí)則彌瞢一聲之轉(zhuǎn)，彌即瞢耳。彌之言猶彌離也?！稜栄拧め屧b》“覭髳，茀離也”，郭注曰：“茀離即彌離，彌離猶蒙龍也。”蒙龍與朦朧同，彌謂之彌離，猶瞢謂之朦朧。《周禮》故書彌作迷，則猶彌離一作迷離?！赌咎m詩》曰“雌兔眼迷離”，謂兔目朦朧無光也。聲轉(zhuǎn)為冪 ，《廣韻》曰“冪 ， 貌”，亦謂其無光。然此義實(shí)離之引申。離羅古同字。羅之為物，質(zhì)薄而半透明，凡光為羅所掩，視之朦朧如月色，冪 如 霧，故引申之有無光之義。彌（迷）離連語，例得析言，《易》言離猶《禮》言彌（迷）耳?！短ま反瘟鶞y曰：“瞢瞢之離，中不眩也。”范本不眩作薆薆。以瞢瞢狀離，正謂離之無光，故曰不眩，或曰薆薆?！稄V韻》曰“?，帷中火”，隔帷視火，其光迷離，故謂之?，?與離通?！叭贞局x”，之猶而也，言日西昃時迷離無光也?！洞呵锝?jīng)·莊二十五年》，三十年，文十五年并云：“日有食之，鼓用牲于社?！薄蹲笫稀でf二十五年》傳曰“凡天災(zāi)，有幣無牲，非日月之眚不鼓”，文十五年《傳》曰：“日有食之，天子不舉，伐鼓于社，諸侯用幣于社，伐鼓于朝，……古之道也?！卑阁疽喙闹?，古亦謂之土鼓。日離擊缶，與日食伐鼓，皆王充所謂“彰事告急，助口氣”者也。 《論衡·順鼓》篇曰：“夫禮以鼓助號呼，明聲響也……大水用鼓，或時再（災(zāi)）告社，陰之大盛，雨湛不霽，陰盛陽微，非道之宜，口祝不副，以鼓自助，與日食鼓用牲于社，同一義也。俱為告急，彰陰盛也。事大而急者用鍾鼓，小而緩者用鈴荻（ ），彰事告急，助口氣也?！? 《周禮·女巫》曰“凡邦之大災(zāi)，歌哭而請”，注曰：“有歌者，有哭者，冀以悲哀感神靈也?！卑纲Z疏曰“此云歌者，憂愁之歌”，是“歌哭”謂且歌且哭，鄭意以為群巫或歌或哭，微失經(jīng)旨?！兑住贰肮捏径琛?，亦謂憂愁之歌。日離為天之災(zāi)變，故必鼓缶哀歌，以訴于神靈而救之?！按篑笾怠?，釋文引京耋作绖，《蜀才》作咥。案當(dāng)為跮，即跌字，《太玄·差》次六有“大跌”之語。嗟當(dāng)為蹉。此之字亦訓(xùn)而?！按篑笾怠奔创蟮恪！稌o逸》“自朝至日昃”疏曰“昃亦名昳，言日蹉跌而下”，《左傳·昭五年》注“日昳為臺”疏曰“日昳謂蹉跌而下也”。此言日西昃時，昏暗無光，若不叩缶哀歌以救之，則必猝然蹉跌而下，如人之顛仆失據(jù)者也。六二“黃離”者，《漢書·天文志》曰“日月無光曰薄”，《史記·天官書集解》引京房《易傳》又曰“日赤黃為薄”，“黃離”蓋即薄。《天官書》說歲星曰“星色赤黃而沈，所居野大穰”，說填星曰“五星色……黃圜則吉”，說太白曰“黃圜和角，……有年”，說辰星曰“黃為五谷熟”。占星多以黃為吉，疑占日亦然，故曰：“黃離元吉。”

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

案《左傳·昭十九年》曰“鄭大水，龍門于時門之外，洧淵，國人請為禜焉，子產(chǎn)弗許”；莊十四年曰“初內(nèi)蛇與外蛇斗于鄭南門中，內(nèi)蛇死”。龍戰(zhàn)蓋即此類。古書光黃通用，《說文》黃從古文光聲，是黃者火光之色，火色在赤黃之間，故黃之本義當(dāng)訓(xùn)為赤色。《詩·駉》“有驪有黃”《傳》曰“黃骍曰黃”，《閟宮傳》曰“骍，赤色”，是毛以黃為赤黃間色明甚。然《都人士》曰“狐裘黃黃”，《北風(fēng)》曰“莫赤匪狐”，是古又或以黃赤通稱?！蹲髠鳌こ啥辍窂埡钤弧白允己隙肛炗嗍旨爸?，余折以御，左輪朱殷”，杜注曰“今人呼赤黑為殷色”。《詩·七月傳》曰：“玄，黑而有赤也?！薄捌溲S”者，蓋玄當(dāng)彼之殷，黃當(dāng)彼之朱也。夫色彩稱謂，最難準(zhǔn)確，古人出語，例不甚拘，若必執(zhí)今言以繩古義，則血寧有黃色者哉？《文言傳》曰“天玄而地黃”，失之鑿矣！

鳥焚其巢

案《大壯》六五“喪羊于易”，《旅》上九“旅人先笑后號啕，喪牛于易”，并用王亥兄弟事，顧頡剛氏已發(fā)其覆矣。然《大荒東經(jīng)》曰“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殺王亥，取仆?！保短靻枴吩唬骸昂惚镜?，焉得夫樸牛，何往營班祿，不但還來？昏微遵跡，有狄不寧，何繁鳥萃棘，負(fù)子肆情？”二書說亥恒事，皆有鳥?！兑住酚凇奥萌讼刃筇栠麊逝Ｓ谝住鄙弦嘣弧傍B焚其巢”，而卜辭王亥名且有從鳥作駭者，是鳥確為此故事“母題”之一部分?？紓髡f謂簡狄吞燕卵而生契是為殷祖，是殷之先世嘗以鳥為圖騰。此蓋以鳥喻殷人，“鳥焚其巢”，猶言王亥喪其居處。焚疑讀為僨?！吨苷Z下》“高位實(shí)疾僨”注曰“僨，隕也”，《大學(xué)》“此謂一言僨事”注曰“僨猶覆敗也”。“鳥焚其巢”即覆其巢?；騻髡f本謂覆巢，語訛為焚，《周易》引之，以為災(zāi)異之象，故《漢書·五行志》中之下載“成帝河平元年二月庚子，泰山山桑谷有 焚其巢”歟？

乙　占候

干

案干為干濕本字，其繁文即漧。卦名之干，本當(dāng)為斡。。斡者轉(zhuǎn)之類名，故星中北斗亦可曰斡。古人想像天隨斗轉(zhuǎn)，而以北斗為天之樞紐，因每假北斗以為在體之象征，遂亦或變天而言斡，《天問》“斡維焉系”猶《淮南子·天文》篇“天維絕”矣。《說文》干之籀文作 ，從 ，蓋與晶同，晶古星字。疑干即北斗星名之專字。商亦星名也，其籀文作 ，卜辭作 ，并從 ，與干同意，足資取證?！兑拙曇菹蟆犯蔀樾恿x同?！妒酚洝ぬ旃贂吩唬骸氨倍菲咝牵^旋璣（機(jī)）玉衡以齊七政?！备蔀樾?，北斗謂之旋機(jī)，此亦干即北斗之旁證?！墩f卦傳》曰“干，西北之卦也”，蓋干即北斗，而戰(zhàn)國以來天官家謂天庭在昆侖山上，則北斗當(dāng)中國之西北隅，故《說卦傳》云然。

潛龍見龍在田或躍在淵飛龍在天亢龍見群龍無首

案古書言龍，多謂東宮蒼龍之星?！肚浴妨札?，亦皆謂龍星。《史記·天官書索隱》引石氏曰“左角為天田”，《卦禪書正義》引《漢舊儀》曰：“龍星左角為天田?！本哦耙婟堅谔铩?，田即天田也。蒼龍之星即心宿三星，當(dāng)春夏之交，昏后升于東南，秋冬之交，昏后降于西南?！逗鬂h書·張衡傳》曰：“夫玄龍迎夏則陵云而奮鱗，樂時也，涉冬則淈泥而潛蟠，避害也?！毙埣瓷n龍之星，迎夏奮鱗，涉冬潛蟠，正合龍星見藏之候。《說文》曰“龍……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亦謂龍星。九五“飛龍在天”，春分之龍也；初九“潛龍”，九四“或躍在淵”，秋分之龍也?！短旃贂吩唬骸皷|宮蒼龍——房，心。心為明堂，大星天王，前后星子屬。不欲直，直則天王失計。”是龍欲曲，不欲直，曲則吉，直則兇也。上九“亢龍”，亢有直義，亢龍即直龍。用九“見群龍無首”，群讀為卷， 群從君聲，君卷聲近義通?！斗窖浴匪脑弧袄@衿謂之裙”，《文選·江賦》“涒粼 潾”注曰：“水勢回翔之貌?！薄额伿霞矣?xùn)·書證》篇引《三倉》郭注曰：“莙蘊(yùn)藻之類也，細(xì)葉蓬茸生，一節(jié)長數(shù)寸，細(xì)茸如絲，圓繞可愛，長者二三十節(jié)，猶呼為莙?！痹焕@，曰回翔，曰圓繞，并與卷義近，是裙涒莙并有卷義，群讀為卷，猶裙涒莙之訓(xùn)卷也。 群龍即卷龍。古王者衣飾有所謂卷龍者?！对姟て吡N傳》曰“袞衣，卷龍也”，《周禮·司服》鄭眾注、《詩·采菽箋》、《釋名·釋首飾》說袞義并同。《說文》曰“袞，天子享先王，卷龍繡于下裳，幅一龍，蟠阿上鄉(xiāng)”，蟠阿即卷曲之狀。卜辭龍字或作 ，。其狀尾交于首，曲身若環(huán)，豈所謂卷龍歟？《海外西經(jīng)》曰“軒轅之國，……人面蛇身，尾交首上”，以《天官書》“權(quán)，軒轅，軒轅黃龍體”證之，是蛇身而尾交首上者即卷龍。其星謂之權(quán)者，亦當(dāng)讀為卷。蓋東方房心（蒼龍）之為卷龍，亦猶中央權(quán)（黃龍）之為卷龍也。卷龍如環(huán)無端，莫辨首尾，故曰“無首”，言不見首耳。龍欲卷曲，不欲亢直，故“亢龍”則“有悔”，“見卷龍無首”則“吉”也?！妒酚洝げ虧蓚鳌窛烧f應(yīng)侯曰“《易》曰‘亢龍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伸）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自返者也”；《賈子新書·容經(jīng)》篇曰“‘亢龍’往而不返，故曰‘有悔，’悔者兇也”。案伸與亢，詘與卷，并同義字，“信（伸）而不能詘”，猶言龍亢而不能卷也。龍之體本以卷為常，亢為變，蔡賈并以亢龍為往而不返者，蓋亦謂龍偶亢張而不能復(fù)其卷曲之常態(tài)。諦審二家之言，似亦并讀群為卷，可與余說相發(fā)。

或問上言干（斡）即北斗，于天官屬中宮，此又言龍即蒼龍，屬東宮，卦義與爻義固當(dāng)兩歧邪？曰：卦爻兩辭，本非出自一手，成于一時，全書卦爻異義之例，曷可勝數(shù)？雖然，此卦言北斗而爻言龍，亦非無故。《天官書》曰“斗為帝車”；又曰“蒼龍房心，……房……曰天駟”，《索隱》引《詩氾歷樞》曰“房為天馬，主車駕”；《爾雅·釋天》郭注曰“龍為天馬，故房四星謂之天駟”。《后漢書·輿服志》注引《孝經(jīng)援神契》曰“斗曲杓橈象成車，房為龍馬，華蓋覆鉤”；又引宋均注曰“房龍既體蒼龍，又象駕四馬，故兼言之也”?！墩摵狻?zhí)摗菲唬骸笆浪桩孆堉?，馬首蛇尾?！庇缮嫌^之，斗亦為車，龍亦為馬，車與馬既交相為用而不可須叟離，則卦言斗而爻言龍，其稱名雖遠(yuǎn)，其寓意實(shí)近?！短旃贂酚衷弧拌紨y龍角”，《集解》引孟康曰“杓，北斗杓也，龍角，東方宿也，攜，連也”；《漢書·郊祀志上》曰“以牡荊畫幡，日月北斗登龍以象天”，王先謙《補(bǔ)注》曰“北斗登龍，即所謂北斗七星，杓攜龍角也”。夫《天官》說星，斗杓與龍角相攜，漢室制幡，亦北斗與登龍并畫，然則《易》因卦有斗象而爻即言龍，何足異哉？要之，卦之命名，取象于斗，爻之演義，視斗為車，既有斗以當(dāng)車，即不可無龍以當(dāng)馬，爻與卦，一而二，二而一也?！跺鑲鳌吩唬骸皶r乘六龍以御天?！碧煅浴坝闭?，天以斗為樞紐，而斗為帝車，“乘六龍以御天”猶乘六馬以御車耳。然則《乾卦》六爻之義，《彖傳》已先余得之矣。占星之術(shù)，發(fā)達(dá)最早，觀《易》象與后世天官家言相會而益信。

見豕負(fù)涂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后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

案此爻文似錯互，“往遇雨則吉”五字當(dāng)在“見豕負(fù)涂”下合二句為一辭。“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后說之弧，匪寇婚媾”，四句別為一辭?！对姟u漸之石》曰“有豕白蹢，烝涉波（陂）矣，月離于畢，俾滂沱矣”，《傳》曰“將久雨則豕進(jìn)涉水波”。案豕涉波與月離畢并舉，似涉波之豕亦屬天象?！妒霎愑洝吩唬骸耙拱胩鞚h中有黑氣相連，俗謂之黑豬渡河，［雨候也］?！薄队[》一〇引黃子發(fā)《相雨書》曰“四方北斗中無云，惟河中有云，三枚相連，如浴豬豨，三日大雨”，與《詩》之傳說吻合，是其證驗(yàn)。《史記·天官書》曰“奎為對豕，為溝瀆”，《正義》曰“奎……一曰天豕，亦曰對豕，主溝瀆，……熒惑星守之，則有水之憂，連以三年”。《易林·履之豫》詩曰：“封豕溝瀆，水潦空谷，客止舍宿，泥涂至腹?！贝伺c《詩》所言亦極相似，是《詩》所謂豕白蹢者，即星中之天豕，明矣。豕涉陂而為雨象者，雨師名屏翳《漢書·司馬相如傳》作馮翳，馮翳即河伯馮夷，而馮夷實(shí)又封豨之轉(zhuǎn)， 《天問》曰：“帝降夷羿，革 夏民，胡 夫河伯，而妻彼 嬪？馮珧利決，封豨是 ，何獻(xiàn)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上言河伯，下言封豨，是河伯即封豨?！额惥邸肪帕斗印吩唬骸八罚ㄔ靼睿瑥摹冻鯇W(xué)記》二九引改。）人有（原脫，從《初學(xué)記》補(bǔ)。下同。）獻(xiàn)燕昭王以大豕者，……其群臣言于昭王曰：‘是豕無用’，王命膳夫宰之。豕既死，乃見夢于燕相曰：‘……仗君之靈，而化吾生也，始得為魯津之伯，……欣君之惠，將報子焉?！笱嘞嘤斡隰斀颍谐帻斻曇构舛I(xiàn)之?！卑隔斀蛑春硬３帻敨I(xiàn)珠者，《十遺記》曰：“玄龜，河精之使也?！贝撕硬歹怪黩?yàn)。 是屏翳亦即封豨，而雨師即豕，故傳說見豕涉陂為將雨之象也?！耙婖关?fù)涂，往遇雨則吉”，涂舊說皆以為泥涂。余謂負(fù)讀為附，《詩·角弓》“如涂涂附”《傳》曰：“附，箸也?！滨股眢缒?，亦即涉陂，渡河，入溝瀆之謂，星占家以為將雨之象，故曰：“往遇雨則吉。”

《天官書》又曰“輿鬼，鬼祠事”，《正義》曰“輿鬼五星，……一星為積尸”；《開元占經(jīng)·南方七宿占》篇引石氏曰“輿鬼五星，中央色白如粉絮者，積尸氣也”。《廣雅·釋詁二》曰“輿，載也”，“載鬼一車”，蓋謂輿鬼星?！短旃贂酚钟谢⌒?，《九歌·東君》所謂“操余弧兮反淪降”者是也。張弧說弧，蓋亦斥星言。《天官書正義》又曰“輿鬼，……天目也，主視，明察奸謀”，又謂弧為“主備盜賊，知奸邪者”。輿鬼主察奸謀，弧主備盜賊，故《易》上言載鬼，言張弧說弧，下復(fù)言“匪寇婚媾”輿鬼為天目，主視，而睽本訓(xùn)驚視之貌，則此爻言“載鬼一車”，又與卦名之義相應(yīng)矣。

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

案此當(dāng)讀“或益之十朋之龜”句，“弗克違”句。益讀為錫?！墩f文》曰“鬄，髲也”，《詩·君子偕老》正義引《說文》曰“髲，益發(fā)也”，鬄訓(xùn)髲，髲訓(xùn)益發(fā)，是鬄從易，乃假借為益。《檀弓下》曰：“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請謚于君，曰：‘日月有時，將葬矣，請所以易其名。’”是謚從益，又假借為易。金文《 叔 》曰“ 貝十朋”， 古益字，益貝即錫貝也?！队[》八八引《隨巢子》曰“司祿益食而民不饑，司金益富而國家實(shí)，司命益年而民不夭”，即錫食錫富錫年也?！盎蛞嬷笾敗保嗉村a之十朋之龜。《表記》曰“不廢日月，不違龜筮”，此曰“弗克違”，即謂不違龜?！稌けP庚》曰“非敢違卜”，《大誥》曰“王害不違卜”，違龜猶違卜矣。龜值十朋，大龜也，以此卜事必靈，若是者卜不吉而違之，祇以取禍，故弗克違也。

丙　祭祀

已事遄往

案初九已虞作祀“祀事遄往，無咎”，言祭祀之事，速往行之，則無咎也。事使古同字。金文《?鼎》“?事厥小子 以限訟于邢叔”謂使其小子 以限訟于邢叔也；《召卣》“王自 事 畢土方五十里”，謂使人以土方五十里之地賞畢也；《守 》“王事小臣事于夷”，謂王使小臣出使于夷也。此類殆不勝枚舉。經(jīng)籍則或以使為事。《月令》“季春之月，禁婦女勿觀，省婦使，以勸蠶事”，婦使即婦事，與蠶事對舉，“省婦事”即仲冬之月“省婦事，毋得淫”也。六四“使遄”即初爻“祀事遄往”之省，使亦讀為事。古稱祭祀曰有事，亦可省稱曰事?！对姟げ赊馈贰坝谝杂弥?，公侯之事”，《傳》曰“之事，祭事也”，陳奐疑之字衍，是也?！皳p其疾，事遄，有喜，無咎”者，言有疾者速往祭禱之即愈也。注家知四爻之“遄”即初爻之“遄”，詎知四爻之“使”亦即初爻之“事”哉？

利己

案《損》初九“已事遄往”，虞已作祀。此已字亦當(dāng)讀為祀?！袄搿豹q《困》九二“利用亨（享）祀”，九五“利用祭祀”也。舊讀止已之已，或人己之己，均非。

以明何咎

案《井》九三“王明，并（普）受其?！?，于省吾讀明為盟，訓(xùn)祭，是矣。余謂《隨》九四“以明何咎”，明亦當(dāng)讀為盟，以讀為已，言已祭則無咎也。九四“已盟”，上六“王用亨（享）于西山”，皆言祭者，蓋讀隨為隨。《周禮·小?！贰百澦濉弊⒃弧八?，尸之祭也”；《守祧》“既祭則藏其隋”注曰“隋，尸所祭肺膋黍稷之屬”。字一作墮，《儀禮·士虞禮》“祝命佐食墮祭”注曰“齊魯之問謂祭為墮”。又作挼若綏，《特牲饋食禮》“祝命挼祭”注曰“挼祭，祭神食也”，《士虞禮注》又曰“今文墮為綏”。隨下體震，《孟氏逸象》震為祭可信。

光亨

案卦辭無稱“光亨”者，而“元亨”之語屢見，疑光當(dāng)為元，字之誤也?！兑住泛嘧纸援?dāng)讀為享，“元亨”猶大享也。

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案此當(dāng)讀“曷之用二簋”句，“可用享”句。曷讀為匄?！稘h書·廣川惠王越傳》“盡取善繒匄諸宮人”注曰：“匄，乞遺之也?！苯鹞膭忠喽嘤么肆x?！蹲? 》“用享孝于前文人，用旗匄眉壽永命”，言求前文人遺我以眉壽永命，即其一例。此曰“曷之用二簋”，猶言遺之以二簋，與六五“益之十朋之龜”語例略同。諸家讀“曷之用”句，“二簋可用享”句，又訓(xùn)“曷”為何。審如其說，則“之”字無著，而全句亦詰 為病，殆不可從。

晉如摧如晉如愁如

案《周禮·田仆》“王提馬而走，諸侯晉”，注曰：“提猶舉也，晉猶抑也?！薄渡袝髠鳌ぶ軅鳌贰耙妴虒?shí)高高然而上，……見梓實(shí)晉晉然而俯”，是晉有俯義。初六“晉如摧如”，摧訓(xùn)折，訓(xùn)落，與晉訓(xùn)抑訓(xùn)俯義近，故晉摧并舉。六二“晉如愁如”，憂愁者首常俯，故亦與晉并舉。以六二下文“受茲介福于其王母”推之，“晉如愁如”蓋謂祭時持事謹(jǐn)敬之貌，初六“晉如摧如”亦然，故并為吉占。

晉如 鼠

案鄭注《尚書大傳》曰：“晉，肅也?！睍x有俯義，說已詳上，此訓(xùn)肅，當(dāng)即肅拜之肅。《周禮·大?！吩弧熬旁幻C ”，《晉語六》“敢三肅之”韋注曰“肅拜，下手至地”；《左傳·成十六年》“敢肅使者”杜注曰“肅，手至地，若今撎”。樂府古辭《董逃行》曰“四面肅肅稽首”，肅肅，俯首下手之貌也。晉訓(xùn)肅，而肅為拜，是晉亦拜也。 鼠，釋文引《子夏傳》，《集解》引九家，翟、虞并作碩鼠。正義曰：“鄭引《詩》‘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謂大鼠也?！薄对姟ごT鼠》正義引陸機(jī)疏曰：“今河?xùn)|有大鼠，能人立，交前兩腳于頸上，跳舞善鳴?！卑浮对姟は嗍笮颉吩弧跋嗍?，刺無禮也”，韓愈《城南聯(lián)句》曰“禮鼠拱而立”，并即此鼠?！皶x如 鼠”，蓋謂拜時如 鼠拱立而手不至地。《賈子新書·容經(jīng)》篇曰“微磬曰共立，磬折曰肅立，……微俯曰共坐，俯首曰肅坐”，“共”與“拱”同，是拜儀之差，肅下于拱。凡拜以下為敬，故拱慢而肅敬?！皶x如 鼠”，猶言拱而不肅，斯乃不敬之甚，故曰“貞厲”。初二兩爻居下，曰晉，曰摧，曰愁，皆下手低拜之貌，而摧之為下，尤甚于愁；九四居上，則拱立而不下手。此又辭義之可征于爻位者也。

丁　樂舞

豫利建侯行師

案《說文》曰“豫，象之大者”，象豫一聲之轉(zhuǎn)，古蓋本為一字?！对ヘ浴纷之?dāng)讀為象，謂象樂也。《墨子·三辯》篇曰：“武王勝殷殺紂，環(huán)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后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象?！弊忠蛔饔??！稏|觀漢記·明帝紀(jì)》永明三年詔曰：“《尚書璇璣鈐》曰：‘有帝漢出，德洽作樂名予?！涓慕紡R樂曰大予，樂官曰大予樂官，以應(yīng)圖讖?！庇肿髟?。《宋書·樂志》曰：“（晉武帝泰始）九年，荀勖典知樂事，使郭瓊宋識等造正德大豫之舞?！薄豆沤駱蜂洝吩唬骸罢麓笤ザ瑁葱湫奈捍笪淙枰?。宣武，魏昭烈舞也；宣文，魏武始舞也。魏改巴渝為昭武，五行曰大武。今凱容舞執(zhí)籥秉翟，即魏武始舞也。宣烈舞有弓弩，有干戚；弓弩漢巴渝舞也，干戚，周武舞也。宋世止革其辭與名，不變其舞，舞相傳習(xí)，至今不改。瓊識所造，正是雜用二舞以為大豫爾。”案周武舞即象舞，晉雜用漢之巴渝與周之武舞以為大豫，是大豫之源出于象。實(shí)則象與予豫一語之轉(zhuǎn)，晉之大豫即漢之大予，漢之大予即周之象，晉舞不但未變周漢之實(shí)，兼亦承用其名也?！霸?，利建侯行師”者，豫為武王舞名，建侯行師即舞中所象之事?！抖Y記·樂記》曰：“夫樂者象成者也。揔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發(fā)揚(yáng)蹈厲，太公之志也，武亂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fù)綴以崇。天子夾振之而駟（四）伐，盛威于中國也，分夾而進(jìn)，事蚤濟(jì)也，久立于綴，以待諸侯之至也。”案自始至四成，行師之事也；五成，六成，建侯之事也?！断髠鳌吩唬骸袄壮龅兀瑠^豫，先王以作樂之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眾^者振也，奮豫猶振象，謂樂容也。先王謂武王?！皹纷鞒绲?，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猶《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zhì)文》篇云：“武王受命，……作象樂，繼文以奉天?！比粍t豫即武王樂名，《象傳》已明之。《豫》坤下震上，坤為地，震為雷，雷出地有聲，作樂之象也。坤又為眾，震又為決（趹）躁，聚眾趹躁，舞蹈之象也?！墩f卦傳》蓋亦知豫為樂名故其揭橥卦象，與樂舞之事密合如此。后世注家，惟《九家易》但知建侯行師類武王事，而不知豫即武王樂名，他家胥遠(yuǎn)失之。

又案《西溪易說》引《歸藏》有《夜卦》，于省吾謂夜即豫，引《系辭傳》“重門擊 ，以待虣客，蓋取諸豫”，并《九家易說》“夜者，兩木相擊以行夜也”，以證豫卦正字當(dāng)為夜。案于說《歸藏》夜即豫，是也，謂夜為正字，則非?！抖Y記·祭統(tǒng)》“舞英重于武宿夜”，鄭注曰“宿夜，武曲名也”，疏引皇氏曰“師說書傳云，武王伐紂，至于商郊，停止宿夜，士卒皆歡樂歌舞以待旦，因名焉”，又引熊氏曰“此即大武之樂也”。案武宿夜即象樂。蓋象轉(zhuǎn)為豫，豫以聲誤為夜，世因傳會為停止宿夜之說，于是象遂又有武宿夜之名。然則《歸藏》字雖作夜，仍不害其為樂名也。于氏以夜為正字，于爻辭，誠若可通，于卦辭“利建侯行師”之語，則斷不可通。于氏不信《象傳》，然《象傳》亦不盡可棄，如此言“作樂崇德”是也。要之，卦爻辭非出于一手，成于一時，學(xué)者分別觀之可耳。

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

案江永說陸當(dāng)為阿，阿與儀韻，是也?！吨芏Y·舞人》“教皇舞”鄭眾注曰：“皇舞，蒙舞。書或?yàn)? ，或?yàn)榱x。”義與儀同，是儀即 ，舞時用以翳首之羽飾也。義儀與獻(xiàn)古字通?！稌ぢ逭a》曰“其大惇典殷獻(xiàn)民”，《逸周書·作雒》篇曰“俘殷獻(xiàn)民于九畢”，《書·多方》曰“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立政》曰“茲乃三宅無義民”，義民即獻(xiàn)民。《大誥》曰“民獻(xiàn)有十夫”，《大傳》作民儀；《漢書·翟方進(jìn)傳》“民儀九萬夫”，班固《竇車騎將軍壯征頌》“民儀響慕”，亦作儀?！陡尢罩儭吩弧叭f邦黎獻(xiàn)”；《漢斥彰長田君碑》“安惠黎儀”，《泰山都慰孔宙碑》“黎儀以康”，《堂邑令費(fèi)鳳碑》“黎儀瘁傷”，獻(xiàn)并作儀?！吨芏Y·司尊彝》“郁齊獻(xiàn)酌”，鄭眾讀獻(xiàn)為儀?！痘茨献印ぴ徰浴菲靶谐色I(xiàn)，止成文”，行成獻(xiàn)即行成儀。然則《春秋經(jīng)·隱五年》“考仲子之宮，初獻(xiàn)六羽”，即初儀六羽，言以六羽為儀也。《詩·簡兮疏》引《五經(jīng)異義》曰“《公羊》說樂萬舞以鴻羽，取其勁輕，一舉千里”，《公羊傳·隱五年》何注亦曰：“羽者鴻羽也，所以象文德之風(fēng)化疾也?！卑冈S何說用鴻羽之義，不足據(jù)信，其謂羽為鴻羽則與《易》合，殆不可易?！墩f文》曰：“鸃，鵔鸃也，從鳥義聲，秦漢之初侍中冠鵔鸃?！冰Q鸃即俊儀，蓋以鷩雉羽飾冠，因以為鳥名。以鴻羽為舞容謂之儀，猶以雉羽為冠飾謂之鵔鸃也。儀所以飾首?！稘u》上九言儀，猶《干》《比》《離》《既濟(jì)》《未濟(jì)》上爻俱言首，《大過》上爻言頂矣。

戊　道德觀念

敬之

案敬 驚本同字，古無 驚字，但以敬為之?！稌けP庚》曰：“永敬大恤”，即永驚大恤，恤與恤通，亦驚也?！对姟こＮ洹芬徽略弧罢伊鶐?，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唯）此南國”，三章曰“如雷如霆，徐方震驚”，是“既敬既戒”即既驚既駴（駭）也。（以上以敬為驚之例）《書·康誥》曰“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顧命》曰“其能而亂（司）四方，以敬忌天威”，《呂刑》曰“敬忌罔有擇（殬）言在身”，鄭注《表記》曰“忌之言戒也”，是敬忌即 （警）戒?！对姟ゃ嫠吩弧拔矣丫匆?，讒言其興”，敬矣即 矣，猶言戒之也。（以上以敬為 之例）《需》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敬當(dāng)讀為 ，言有不速之客來，當(dāng)戒備也?！峨x》初九“履（虎尾）錯然敬之，無咎”，錯讀為 ，《說文》曰：“ ，驚貌?！薄堵摹肪潘摹奥幕⑽苍V訴，終吉”，《子夏傳》曰“訴訴，恐懼貌”， 訴音義近， 然猶訴訴也。敬讀為驚。“履虎尾， 然驚之，無咎”，與“履虎尾，訴訴終吉”，語意全同。正義讀《需》上六《離》初九兩敬字皆為恭敬之敬，未得經(jīng)旨。

履錯然敬之

案《履卦》三言“履虎尾”，疑此文履下亦有“虎尾”二字。錯讀為 ，敬讀為驚，“履虎尾， 然驚之，無咎”，猶《履》九四“履虎尾，訴訴，終吉”也。凡初爻多言尾，《遁》初九“遁尾”，《既濟(jì)》初九《未濟(jì)》初六并云“濡其尾”。此初九云“履虎尾”，例與彼同?！度簳我芬妒印ぐl(fā)蒙》篇曰“《易》曰‘若履虎尾，敬之，終吉’”，疑即出此卦?！妒印匪m不與今本盡同，然履下有“虎尾”二字，于文為順，當(dāng)從之。

君子終日干干夕惕若厲無咎

案舊讀“夕惕若厲”四字截句，非是。此當(dāng)讀“君子終日干干夕惕若”句，“厲無咎”句?！段难詡鳌吩弧肮矢筛梢蚱鋾r而惕，雖危無咎矣”，正以“雖危無咎”釋“厲無咎”。干與 涓本同字。干篆作 ，從 即 字，干蓋即 又注倝為音標(biāo)?！墩f文》曰“ 水小流也”，小流與干涸義近，故經(jīng)傳皆以干為干涇字。然《說文》又云“涓，小流也”，與訓(xùn)“水小流”之 音義同， 《皋陶謨》“濬畎澮距川”，《說文·川部》引作“濬 ”，郭璞《江賦》“商榷涓澮”，正以涓為 。 則涓干亦本同字。以干涓異體同字例之，則干亦可惜為悁。此干干正當(dāng)讀為悁悁。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二〇引《聲類》曰：“悁，憂貌也?！薄对姟哨椤贰爸行膼€悁”《傳》曰“悁悁猶悒悒也”，《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君子終身守此悒悒”盧注曰“悒悒，憂念也”?！敖K日悁悁夕惕若”悁惕對舉，義相近也?！都狻芬陡蓪殹吩弧肮示討n深思遠(yuǎn)，朝夕匪懈”，似以憂思總釋干惕二字，此說得之。正義訓(xùn)干干為健健，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