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讀香山詩瑣記

（八月四日）

上所舉香山之實(shí)際的詩歌，皆記事寫生之詩也；至其寫景之詩，亦無愧實(shí)際二字。實(shí)際的寫景之詩有二特性焉：一曰真率，謂不事雕琢粉飾也，不假作者心境所想象為之渲染也；二曰詳盡，謂不遺細(xì)碎（Details）也。

例一　長途發(fā)已久，前館行未至。體倦目已昏，瞌然遂成睡。右袂尚垂鞭，左手暫委轡。忽覺問仆夫，才行百步地。……

例二　《游悟真寺詩》一百三十韻。以此詩與退之《南山詩》相較看之。

香山《琵琶行》自序曰“凡六百一十二言”，各本皆然，乃至各選本亦因之不改，其實(shí)乃六百一十六言也，蓋八十八句。

香山《道州民》一詩，佳構(gòu)也?！啊蛔躁柍莵硎乜?，不進(jìn)矮奴頻詔問。城云‘臣按《六典》書，任土貢有不貢無。道州水土所生者，只有矮民無矮奴’?！焙纹浜喍猩褚??！啊乐菝?，民到于今受其賜。欲說使君先下淚，仍恐兒孫忘使君，生男多以‘陽’為字?！贝艘嗖挥脷饬χ丫湟?。

東方人諱所愛敬，西方則以所愛敬名其子孫。此詩云“生男多以‘陽’為字”，則此風(fēng)固不獨(dú)西方人所專有也。

新樂府之佳者亦殊不多，《上陽人》《折臂翁》《道州民》《縛戎人》《西涼伎》《杜陵叟》《繚綾》《賣炭翁》《鹽商婦》之外，皆等諸自鄶以下可也。

以《長恨歌》與《琵琶行》較，后者為勝也?！堕L恨歌》中劣句極多：“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幾不能卒讀。《琵琶行》無是也。

香山少時有《望月有感寄諸兄及弟妹詩》，中有“共看明月應(yīng)垂淚，一夜鄉(xiāng)心五處同”之句，亦古別離之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