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防九
甲午后續(xù)
曩嘗論我國宜仿遠交近攻之法,結(jié)英拒俄,均權(quán)勢以鞏邊疆。乃俄人既借據(jù)旅、大,近更圖占東三省,封豕長蛇,磨牙厲齒,已見端倪,益覺俄之可畏。宜設(shè)法亟聯(lián)大援抵御之矣。獨是圖聯(lián)外援而英之不能獨為我援者,其故有四:
一、見我大局糜爛,練兵、制器徒襲皮毛,加之強鄰環(huán)伺涎貪,勢難獨力為助。二、英之國勢積漸而趨重印度,欲強印度,即借此進窺滇、藏。我之弱,彼之幸也。甲申之役,乘機而覆緬甸。其自利私心已可概見。三、恐將來若印度與中國同時有事,英勢難分兵守衛(wèi),且保東亞情形與昔日保土耳其不同:土弱則俄得肆行地中海,于英實有大害。至中弱則英轉(zhuǎn)乘便割我邊疆,不惟于英無害,亦更有利存乎其間也。四、英、特之戰(zhàn)兵連禍結(jié),遲久而不能定,勞師費餉,力憊筋疲,今既不能中止,遂成騎虎之勢,漸露支絀之形。倘印屬再有變故,則各處屬土皆將有土崩瓦解之虞也,此英之躊躇鄭重而不肯輕為我外援者也。惟其屬土最廣,海軍最雄,長駕遠馭,易為我患,不可因其不肯助我而生輕 之心。
今我國當創(chuàng)巨痛深之會,法、德皆為俄助,美、英尚中立無他,惟日人仗義執(zhí)言,商同各國迫俄人還我遼東請作萬國通商之地,又極力保全大內(nèi)宮殿,禁止兵弁殺戮(聞八國之兵人京津,不殺害官紳者只日、美耳),足見其紀律之嚴。彼猶知顧惜同種、同文之誼,而不忍坐視白種之橫行、肆毒于東亞。其維系殷勤之意,未必非密秉朝命而出此也。且英、美有同類相聯(lián)之誼,而日、英又素有連盟之雅。是我茍極力與日交歡,即可由漸推挽,而與英、美聯(lián)盟。
英人深忌俄人得志于東方,浸將奪其商務,內(nèi)懷怏怏不悅,兆已見端于微,但以征特之兵未已,財力交疲,故不敢大聲急呼明犯俄人之難耳。其廟算亦未嘗不結(jié)日東以為歐洲東道主。我若假手于日而深交之,英必樂從而無阻。英、日既與我聯(lián),美亦可以卑禮厚幣結(jié)納之,則東亞之大局尚有可為。俄人雖橫,以彼兵力憑陵中國一國而有余,兼抗英、日、美、中四國之力則誠有未足,或可從此隱戢戎心,保境安民,兩無侵犯。
我中國即可乘此間暇,大修政令,百度維新,舉一切積弊而空之。君臣、官民、上下皆臥薪嘗膽,時懸一恥不若人之景象于心目、夢寐之間交儆而圖功焉。安見四萬萬之眾,二十三行省之廣大,五行百產(chǎn)之精英,聰明才力之進境,不可以并駕英、日,方軌德、法,而與虎狼之強俄犄角而爭利也哉?諺云:“攘外必先安內(nèi)。”欲人以何等人待我之民,必先視我以何等人自待其民。拳匪之亂,即謂為自強導其先路可也,用作變法去疾之猛劑亦可也。
況夫俄羨印度之富,未嘗一日去懷,亦英人腹心之疾也。誠能借日與英固盟,昭以大信,締以密約,中、英既親,我又能變法自強,日本亦左右而扶翼我以興亞洲,彼此整頓商務,力圖富強,互相保護,合力以北抗強俄。俄不能得勢于亞洲,即無由進兵于印度。是保東亞亦可為保印之機緘,此英人之素志也。然后聳英、日共伸大義,舉凡金邊、暹羅、緬甸、越南諸島國仍許立國,為該國擇其賢而有才者以主其民。如此則南洋諸島國聲應氣求,自當力祈親附,與英、日如一家,形勢相維,征求相應,又何慮俄、法之首尾狼狽乎?
或笑曰:“英人膠我膏血,猶狐貍也。俄人性情猛駕,猶虎狼也。狐貍媚人以吸取精華,使人肉脫形銷而至夭亡,命雖喪而軀殼存也?;⒗欠谏搅侄粍樱岂Z擾不為害者,一旦跳躍長嘯,出而噬人,則吾儕無噍婁矣?!辈恢⒘φ\雄,屬土散在五洲,時存持盈保泰之心,不敢輕啟鄰釁,惟慣乘人之危,實做“兼弱攻昧”四字。俄人則牙爪方張,有席卷鯨吞之勢,且自昔善于陰謀智取術(shù)馭,非割地兼并不足以快其私心,不足以副其歷代相傳好大喜功之秘計。我今日親英則俄忌,親俄則英忌,然與其親俄而受其吞噬,曷若聯(lián)英、日以維系而圖存?況西伯里亞之鐵路尚未全通,如俄與我有戰(zhàn)事,其鐵鑒〔艦〕之來自歐洲者,必經(jīng)過英屬新加坡,中途無駐足之地也。英人助我而邀之險,有見其只輪不返耳。至于來自混同江者,一近冬令即多冰凍不行,必將借日本為東道主,日既與我聯(lián)盟,則俄船難藉其資,惟有道高麗、屯旅順耳。然道高麗亦須經(jīng)過日本,旅順口、大連灣內(nèi)口雖甚深大,要不能常川屯駐多號舟師,且恐斷其甜水、煤炭、食物,則犯兵家大忌。所以俄之北亟營鐵路,俄之南欲另通海道,而與法聯(lián)盟也。是故我若與俄結(jié)好而疏英、日,則防海力有不逮,防陸亦不能松,水陸交困,財力兵力均難為繼。
若既與英、日聯(lián)盟,則東南海面有英、日之水師為我奧援,隱若長城。我即可合全力專防陸路,以固我邊圉。俄邊昔止須防西北,今則東北、西北皆須設(shè)守以慎保其疆場??▊愐埔祝谠诳坝?。非極力整飭陸軍,選將才、練精兵、制利器、據(jù)險要,不可圖一日之安枕也。
我中國地勢遼闊,控扼中亞,實握天下治亂動靜之關(guān)鍵。英昔者亦嘗欲強中以御俄矣,今見我之不競,不得不轉(zhuǎn)與日聯(lián)。然亞洲之國以我為最大,日雖強,其土地之廣固不及也,人民之眾固不若也。英舍我而獨與日結(jié),亦未足盡其拒俄之良策也,且英更未嘗不慮俄之與我合也。前者,日本與俄立約易島,英人訛傳中國與俄立合兵之約,通國震驚,蓋恐俄藉此以窺印度也。異日者,倘使英或與他國有事,俄人必乘間而攻印度,固英所深懼也。故親英即以強英,聯(lián)日亦以固日,使英、日皆知鷸蚌相持,徒為漁人得利,當頓釋前嫌,力保東亞,相期發(fā)憤為雄,以撐拒俄、法、德三雄之侮,則三國雖有兼并之志,未必能暢所欲為也。(查日本兩黨,一謂縱與西人同分中土,恐為彼族所忌,旋得旋失,不若合中、英以拒俄。一謂俄既圖東三省,且欲東撫朝鮮,西招波斯,中威挾印度與阿富汗,雄視北方,宜先綢繆。若中國自立,宜親英以保亞洲;茍不自立,即親俄以分中國之利。)
或曰:“強弱未可同處,人特患不自強耳。徒恃藉他人之力固無濟也。俄人既為虎狼,中、日獨不能為獅象乎?且謀人而使人知之,此危道也?!笔獠恢译m親日連英,而于俄之和好固無渝也。譬諸戰(zhàn)國之齊附秦則秦強,附楚則楚奮。中國而深自為計,不動聲色,聯(lián)絡于英、美、日三強國之間,以善保其利權(quán),則國勢自能鞏固,更能發(fā)憤為雄,理財經(jīng)武,天下之事豈真不可為哉?
惟是簡遣使臣往駐各國,所尤當加意者莫如俄、英、日、美,使才之選務須鄭重。其使英、日、美者務使內(nèi)有以結(jié)其歡心,所謂“爾無我詐,我無爾虞”是也。使俄者必使外無以啟其釁端,所謂樽俎之間,折沖千里者是也。慎固邊防,宣揚威德,實即隱寓乎此,則正不防以親俄者餌俄也。
凡近俄疆防守之要,必須一切整頓,軍營戍壘必當掃除舊習,煥然改觀。既于俄界通市處所,設(shè)領(lǐng)事以資保護,更令各處守防將、帥與各邦出使大臣務須隨時察訪鄰國君臣外部意向之所在、兵將強弱多寡之實數(shù)、現(xiàn)有何等槍炮、現(xiàn)興何種利權(quán),以期知己知彼,不落人后。
所派覘探俄邊之員,及簡練戍兵、騎隊必用熟識俄語華人。尤宜專設(shè)書塾,肄習俄國語言文字,以備他日之用。加以遣發(fā)幼童往學各藝于俄京,言語通而后情偽自能盡悉,因以考其輿圖物產(chǎn),稔其山川道里,察其國政人心,明其土風俗尚,更進交其賢豪,如季札之觀禮于魯,子產(chǎn)之訂交于晉。而后防俄之實效可睹。昔戰(zhàn)國之際,群雄紛峙,五霸爭權(quán),而能道結(jié)強鄰者胥此道也。
抑亦更有慮者,近聞英、俄已聯(lián)密約,大旨不外乎長城以北英不預俄,長城以南俄不預英,并聞俄、日又將有聯(lián)盟之舉,其事秘莫可知,亦未能決其事果有否也。然而我中國獨立無與,誠岌岌乎有不可終日之勢矣,秉國鈞者其亟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