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路

王道平平，古帝王致治之一端也。昔者司空平道視途，修閭氏為之禁馳驅(qū)以防踐踏，銜枚氏為之禁歌泣以示端嚴(yán)。誠以道路之修否，可覘國政之興廢，可征人事之勤馳，商務(wù)之衰旺系之，行旅之苦樂因之，市面之興衰系之。然則王者重修路之政，具有深心，非若告朔虛文，在可有可無之列也。

今泰西各國皆設(shè)工部局，司理道路橋梁以時修茸?；D險為平易，變欹側(cè)為整齊，以水車灑塵埃，以木車收垃圾，街道潔凈迥異尋常，非若中國各府、州、縣，道路則任其傾圯，污穢則任其堆積。官雖目見耳聞，不啻司空見慣，置諸不理，蓋修路之政久廢矣。今一縣有應(yīng)修之路，一府有應(yīng)修之路，推而至于一省以及二十二行省，無省不有應(yīng)修之路。京、津為往來大道，官、商、士、工皆薈萃于一途，固應(yīng)隨時興修，俾安行旅。乃參差不一、凹凸不齊，平時兩馬一車已難行駛，偶逢霪雨則平地頓成澤國，車馬運于水中，貿(mào)貿(mào)然如瞽者夜行，無路徑之可辨，因而傾覆傷損時有所聞。而且通州至齊化門，四十里石路久壞，傾側(cè)顛覆不一而足，而部中報銷修路之費為數(shù)頗巨，大都入官吏私囊，問凹者曾填之使平乎？未嘗填也；問松者曾砌之使固乎？未嘗砌也，徒侵吞經(jīng)費供揮霍之資而已。吾不知司空所司何職。竟置國計民生于不顧，抑獨何哉！

大抵修路之法，辦理得宜，其費輕微其效遠(yuǎn)大，其經(jīng)久不變則利于通商惠工，其化險為夷則利于征兵運餉。曩者山西興修四天門路程，西起晉省榆次縣什貼鎮(zhèn)，東迄直隸獲鹿縣土門口，綿亙?nèi)侔耸嗬?，其間險阻居多。蓋四天門踞太行之脊，古稱井陘天險，上而蹬道盤曲，下而河灘紆回，行旅往來無不動色相戒，商民交困無可如何。因而民力雕殘，商務(wù)敗壞。后經(jīng)按段興修，大路則填平缺陷，其土石相間之處，或護(hù)以欄柵，或鑲以石砌，或?qū)Ｓ檬?。徑狹者培土累石，以增其厚。山峻者塹巖鏟壁，以益其寬。道旁開渠以免積潦停滯，隨架橋梁以便車馬行駛，由是艱險之區(qū)悉變康莊孔道，民咸賴之?？梢娦蘼分нh(yuǎn)且大矣。不特是也，如國中往來大道一律整齊，則運費必輕，物價必賤，用物與造物之人兩得其益。譬如開煤礦，運道不便，價值昂貴。一旦修整舊路或建造鐵路，則運費減半，而煤價即減四之一，是修路于運煤有益也。制造工藝之事，悉賴轉(zhuǎn)運靈通，方能銷場暢旺。一旦運道既便，則進(jìn)貨之費較省，成本自輕，造成后販運四方，獲利必重，是修路于制造有益也。他如商務(wù)、農(nóng)務(wù)及凡百商旅，無不均沾其益，此修路之政所以宜亟行也。（英國自一千七百六十年起，境內(nèi)通商各口，凡水陸橋梁山川險阻，莫不一律修整平坦可行，由是旅客之往來，貨物之運載，康莊大道隨意馳驅(qū)，而商務(wù)因之起色。凡有土產(chǎn)概易販運，不致滯于一隅云。）

今宜飭令天下各省，就目前所有官站一體擴充，狹窄者開而闊之，崎嶇者填而平之。興辦之法，若自首至尾逐漸開筑，不特費用浩大，抑且難速奏功，不如飭各省州、縣，各按所轄地段，采辦物料，督率營勇同時起工。如此則事有責(zé)成，不致互相推諉，而分籌經(jīng)費亦不至于拮據(jù)。抑有說者：凡造鐵路皆須平治道途，今將尖站興修，即照鐵路之寬闊為率，則將來欲造鐵路時無須另行修路，但加以橫木、擱以鐵條而事已畢，是修馬路者即異日造鐵路之始基也。惟當(dāng)先訂章程以資激勸，凡辦理得法速征成效者，立行保舉不次升遷，怠玩無效者酌予薄罰。

其修法當(dāng)仿泰西各國：有石路、土路、碎石路、黑膏路、鐵末子路，皆便轉(zhuǎn)輸之力，較中國沙土坎陷相去不啻天淵。今凡租界所修馬路，大都下鋪石塊，寬窄立側(cè)不一其形。石塊之上則用泥土碎石鋪勻，然后以人馬機器拽鐵碌碡往來旋轉(zhuǎn)，壓愈重則路愈堅固，軋愈多則路愈砥平。闊以五尺為度，亦有一二丈、四五丈者。蓋繁盛之地必宜稍寬，冷落之區(qū)不防稍窄，皆視地勢為之。其路心宜高，以免霪潦存積。所用之石，必質(zhì)剛性韌、文理細(xì)密者方能耐久。中國可用青石、砂石、花剛石鋪以為基，須厚一尺，雖極重車馬行過亦無軋碎之虞。

然而有興修之法，尤當(dāng)除興修之弊。歷來內(nèi)外大小衙門，承辦修路工程，假如估銀八萬四千五百六十七兩，分為十成，每成八千四百五十六兩七錢，名為八成到工，余二成為節(jié)省費，承修官分其一，司事人等分其一，其實則工尚無八分，至多不過四成。積習(xí)相沿，牢不可破。即有廉潔之員，奉公守法不敢公然侵挪，然其能核算工程者百無一二。而司吏役遂串通工匠人等，舞弊營私，互相蒙蔽。故地方興一事，開一工，雖有誠正人員總理其事，但能保己之廉潔，不能禁人之浮冒，此弊相沿久矣。

今為修路計，與其暗蠹以飽私囊，不如明給以彰公義。凡承辦官員酌給公費，吏役有隨同照料之責(zé)，營勇有分段開筑之勞，均宜酌定新章貼給費用，以養(yǎng)其廉。嗣后所辦工程不準(zhǔn)絲毫浮冒，如敢復(fù)萌故態(tài)，扶同徇隱，但查出工料與修費稍有不符之處，即從重治罪。如此罰一儆百，庶上下不敢相蒙矣。更有一法可不動公款，當(dāng)令城鄉(xiāng)紳富量力輸捐，專修本邑道路。其有捐輸巨款者，奏請優(yōu)獎。修成后選派委員及本地紳董合辦工程事宜，隨時修理，不準(zhǔn)堆積垃圾，不準(zhǔn)傾棄污穢，違則必罰。夫然后各省城鄉(xiāng)市鎮(zhèn)無不煥然一新，斯天下行旅皆悅而愿出于其途矣。

余見上海租界街道寬闊平整而潔凈，一入中國地界則污穢不堪，非牛溲馬勃即垃圾臭泥，甚至老幼隨處可以便溺，瘡毒惡疾之人無處不有，雖呻吟仆地皆置不理，惟掩鼻過之而已?？梢娪兴局д?，富室之無良，何怪乎外人輕侮也。況通商各埠、江邊、海邊之地，當(dāng)?shù)览硪颂钪R路，如洋人租界一式，以便往來。仿照租界章程設(shè)局，日夜輪派巡捕，按段巡查，月收車費、各家燈捐、垃圾捐。各船碼頭捐，以備費用。

余昔年在粵東創(chuàng)設(shè)開平煤礦局，填筑輪船碼頭之時，曾與同志集資，具稟當(dāng)?shù)罃M承筑城外河邊一帶漲坦，以免占筑者日填日廣，致河道日狹日淺，一切經(jīng)費歸承辦者出，不領(lǐng)公費，惟筑成之余攤歸承辦者拍賣，開銷有余則提二成分酬辦事者之勞，此外盡歸地方公用。后以謀利者紛紛遞稟爭辦，許以重賄，因此不敢涉手，事終無成，可見凡事創(chuàng)辦之不易，非當(dāng)?shù)勒咧松迫尾荒艹梢病?

今上海租界地價極昂（上海英、法、美租界地價，每畝三四千兩至八千兩之多，浦東地價每畝二三百兩多至千余兩，何不效英、法開通海底地道以便往來），城南由十六鋪以上至高昌司廟，北界虹口以下至吳淞一帶，河邊漲灘均宜填筑馬路，仿照香港填地公司章程出示曉諭，先準(zhǔn)子母相生之地即繳填筑各費，給予印照管業(yè)，如逾限不繳，則將其地拍賣以充公費，至巡捕費、垃圾捐及燈捐、大小車捐、各船碼頭捐，悉照租界章程辦理。不獨于有司無損，亦可大壯觀瞻，且宵小輩容留無所，于地方不無裨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