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　債

泰西各國無不有國債，凡由議院公議準借者，其國雖為別人所得，仍須照還。故各國興大役、出大軍，國用不敷即向民間告貸，動輒數(shù)千百萬?；蛎磕杲o息，或按年拔本。君民上下，緩急相濟，有無相通，隱寓藏富于民之義，而實不欲授利權(quán)于別國也。

當法、越有事之時，粵東籌辦海防，需餉孔亟。余曾條陳當?shù)?，請仿西人之法籌借民款，準由各海關(guān)銀號出票，按年清利。其票據(jù)可抵關(guān)稅錢糧捐納之需，數(shù)目無折扣，成色無高低。借款至百萬之家，有司宜優(yōu)加禮待，善為保護，不得借端勒捐，以示體恤，則民間必踴躍樂從。

昔英國政府因庫帑充溢，欲將國債全數(shù)歸清，而英之富民咸謂：“存之于家不苦存之于國?！辈粯肥疹I(lǐng)，再三稟請，愿將利息減輕而后已?！彩木肀驹觯海ǚㄖ畤鴤磕杲幌y六千萬兩，可謂巨矣。而民間尚肯貸之者，則以政府尚信，足以取信于民，而民亦以按年可以得息，較之他處為德也?；蛑^一千八百七十年，即同治九年，法幾為德滅矣。若宗社為墟，國債將誰索乎？不知萬國公法，國之債貸于民，還債之項出于地，債與地合而為一，其地為誰有，則其債應誰償，此民之所稔知，所以無慮也。）〕

夫財猶水也，惟患其壅塞，不患其流通。上下交征則敗國亡家之券也，上下相濟則親上死長之心也。茍能示以大公，持以大信，試借民債以給度支，成一時濟變之良規(guī)，即以葆萬世無疆之盛業(yè)。較前日之開捐例以鬻爵，借洋債以損國，設厘卡以病民，其利弊得失之相去有不可以道里計者。萬一貸之己民而缺仍有不足，始可酌以微息，轉(zhuǎn)貸鄰封?？加?、法、德、美諸國，借貸行息三厘，多不過四、五厘而止。若土耳其、波斯等國，則因欠債過重，行息過多，致利權(quán)授于他人，國勢寖形微弱。中國幅員之廣，礦產(chǎn)之饒，遠勝泰西，人所共悉。入款甚多而借款甚少，無須重息可貸多金。前此洋債行息至七八厘以上者，非經(jīng)手侵漁，即洋行扣折耳。聞中國借券之股份，中外人爭購之，每股九十五磅有漲至一百零四五磅者。（外國之債股分單時有漲跌，即俄國之鈔票亦有漲跌也。）由是觀之，中國雖少出子金，仍能應手。

聞我駐英某大臣曰：“嗣后籌措洋款應向英國勞士、齋乃德博令等大銀行籌商。此兩行專與各國挪借銀錢，素有名望，人皆信服，常能以微息借巨資。他處銀行萬不能及。洋人嘗言：刻中國借銀百萬，必到匯豐、麗如等銀行說明所措之數(shù)，所給之息，指明某某口關(guān)稅備償，本利分作若干結(jié)，按結(jié)支付，限年還清。銀行應允借款，收存文契，即將銀如數(shù)兌交。此向來籌借洋款之情形也。該銀行如果自有巨款，此法尚屬可行。無如僅能擔承，實非殷實。中國既與該行議定，該行即出具百兩券票一萬張，從一至萬。買股者或買一張，或買百張，多寡不等。迨頭結(jié)還款到期，何人之銀先收，何人之銀后付，不可預知。其故何也？蓋券票之漲跌無定，券票跌則本錢恐缺，人思速還；券票漲則利息依期，人思久借。爰創(chuàng)拈鬮之法定還債之期，免疑該行有偏袒之弊。此等辦法雖極公平，然股多之人本錢必有虧損。蓋收回全數(shù)，或收回半數(shù)，非到拈鬮之日，無從預知，斷不能料得于先，收回本錢復入股份大為不便。倘將來再籌借款，須設法補救此失，始易通融。必將放債諸人不便之事代為通盤籌畫，若稍有防礙，勢必增長利息，益受其虧。欲策萬全，厥有二法：一曰立法，借銀限定年月，一次全還；一曰按結(jié)歸款，先于券內(nèi)載明第一結(jié)歸還若干，第二結(jié)、第三結(jié)歸還若干，俾得早為料理，彼放債者亦樂聞。某國借債建造鐵路、電線、開礦、治河一切富國之政，利息大而券票強，甚不愿出資借人，妄作耗財無益之事。尤惡借債用兵，將銀錢變作火藥、彈丸，萬一亡國破家，則借款將成畫餅，不但失去利息而已。”駐英大臣之言如此，可深思其故矣。

我國家量入為出，本有常經(jīng)，前時借債外洋，權(quán)應一時之用。金磅高下既受巨虧，嗣后洋債一端自應永行停止。況目前所借并非外洋真正殷實商家，仍由銀行擔承后，每股百金聽中外商民購買。該行董事轉(zhuǎn)得上下其手，坐收利權(quán)。中國廿一行省殷實商民為數(shù)不少，但使由戶部及各藩庫仿西法出給股票，每股百金，定期歸還，按年行息，收放出入誠信無欺，安見中外商民之信戶部者必不如其信銀行，信中國者必不如其信外國乎？即萬不得已而再借洋債，亦須統(tǒng)籌全局，審慎周詳，不必再托在中國諸銀行經(jīng)手，以免輾轉(zhuǎn)扣折，虧累無窮。但飭駐英使臣徑向勞士、齋乃德博令等大銀行熟商，行息不過四、五厘。

中國屢借巨資，素守信義，歐西各國共見共聞，大可與其本國國債之息銀低昂相等。茍還本之期定以一二十載，則彼民之有資出借者亦可作為產(chǎn)業(yè)，踴躍集資，蓋貪利之心中西無異。利可圖矣，慮其不可恃以致失利；利可恃矣，又慮忽借忽還不能久享其利，亦中外具有同情也?！彩木肀驹觯呵乙操J債既多，則中外之交歡愈固，而國本愈堅，凡有休戚相關(guān)之勢，亦情理之出于自然者也?！场舶司肀驹觯夯蚪栀Y以筑鐵路，可徑向外國名廠如德之克鹿伯、法之科魯蘇、英之塞斐爾，與之訂約：凡鐵道所需輪機、軌轍照市作價，俟工竣后按年拔還，則稱貨［貸］之款可減，轉(zhuǎn)折之耗亦省矣?！辰裰袊⒔柩罂钜院ｊP(guān)作抵，其誠其信為天下萬國所無，乃以此絕大利權(quán)不授于己民，而授之于外國，且不授于外國殷實之富戶，而甘授于外國奸狡之牙商。此所以洋款一事遂為通商以來一絕大漏卮。而泰西各國有識之士且咥咥然竊笑于其后也。則不知彼己之情者，決不足籌交涉收利權(quán)也。

國債借自英、俄、法，不如借自美利堅。借數(shù)十億不如借數(shù)百億，借鎊數(shù)不如借銀數(shù)，蓋英、俄、法屬地與中國毗連，時有交涉之時，恐一有齟齬，為彼挾制要求。若借自美國，則無此慮。借百數(shù)十億，利息須四厘至六七厘。如借數(shù)百億，利息不過三厘。（聞有人肯借三百兆，利息三厘，且系借銀數(shù)，準分三四十年清還。中國何不允商借以清還各國重利之款，又得此巨款，可以百廢具興。猶恐不識洋務，驟然大舉，為人所愚。宜聘請各國才德兼優(yōu)、歷練已深，素有聲望之老臣宿將來華，令為各部及水陸軍大臣佐理，庶可藉收速效。）借鎊數(shù)不如借銀數(shù)，因磅價已昂，似有跌無漲之勢，不如借銀還銀，免再蹈前轍鎊價吃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