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出 驚夢

牡丹亭 作者:湯顯祖


第十出

驚夢

【繞池游】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guān) ,宿妝殘 。 你側(cè)著宜春髻子 恰憑闌。 翦不斷,理還亂 ,悶無端。 已分付催花鶯燕借春看。” 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徑? 分付了。 取鏡臺衣服來。 “云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 ?!辩R臺衣服在此。

【步步嬌】 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醉扶歸】 翠生出落裙衫茜,艷晶花簪八寶填,一生兒愛好是天然。三春好處無人見。 不隄 防沉魚落雁 鳥驚喧, 羞花閉月花愁顫。 早茶時了,請行。 你看:“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 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 ?!?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皂羅袍】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付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韶光賤!

【好姐姐】 青山啼紅了杜鵑,荼縻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春歸怎占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 去罷。 這園子委是觀之不足 也。 提他怎的!

【隔尾】觀之不足由他繾,賞遍亭臺枉然。興盡回家閑過遣。 “開我西閣門,展我東閣床 。瓶插映山紫 ,爐添沉水香?!毙〗悖阈⑵瑫r,俺瞧老夫人去也。 “默地游春轉(zhuǎn),小試宜春面 。”春呵,得和你兩留連,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氣,好困人也。春香那里? 天呵,春色惱人,信有之乎!常觀詩詞樂府,古之女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誠不謬矣。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宮之客?昔日韓夫人得遇于郎 ,張生偶逢崔氏 ,曾有《題紅記》、《崔徽傳》二書。此佳人才子,前以密約偷期 ,后皆得成秦晉 。 吾生于宦族,長在名門。年已及笄 ,不得早成佳配,誠為虛度青春。光陰如過隙耳。 可惜妾身顏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乎 !

【山坡羊】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神仙眷。甚良緣,青春拋的遠!睡情誰見?因循靦腆。幽夢誰邊,春光流傳?遷延,衷懷那處言!淹煎,殘生,除問天! 身子困乏了,且自隱幾 而眠。 “鶯逢日暖歌聲滑,人遇風(fēng)情笑口開。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臺 ?!毙∩樎穬焊判〗慊貋恚跎灰?? 呀,小姐,小姐! 小生那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里! 恰好花園內(nèi),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書史,可作詩以賞此柳枝乎? 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小姐,咱愛殺你哩!

【山桃紅】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 閑尋遍。幽閨自憐。 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 那邊去? 轉(zhuǎn)過這 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秀才,去怎的? 和你把 領(lǐng)扣松,衣帶寬,袖梢兒 搵 著牙兒苫 也, 忍耐溫存一晌眠。 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 好處相逢無一言?

【鮑老催】 混陽烝變, 蟲兒 蠢動 風(fēng)情扇。 嬌凝翠綻魂兒顛。 景上緣 ,想內(nèi)成,因中見。 淫邪展污 了花臺殿。 咱待拈片落花兒驚醒他。 他 夢酣春透了怎留連?拈花閃碎的紅如片。 秀才才到的半夢兒;夢畢之時,好送杜小姐仍歸香閣。吾神去也。

【山桃紅】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則把云鬟點,紅松翠偏。緊相偎,慢廝連,肉兒般團成片也,下胭脂雨上鮮。秀才,你可去呵? 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好處相逢無一言? 姐姐,你身子乏了,將息,將息。 姐姐,俺去了。 姐姐,你可十分將息,我再來瞧你那?!靶衼泶荷钟辏ノ咨揭黄?。” 秀才,秀才,你去了也? “夫婿坐黃堂,嬌娃立繡窗。怪他裙衩上,花鳥繡雙雙?!焙海?,你為甚瞌睡在此? 咳也。 孩兒怎的來? 奶奶到此! 我兒,何不做些針指,或觀玩書史,舒展情懷?因何晝寢于此? 孩兒適在花園中閑玩,忽值春暄惱人,故此回房。無可消遣,不覺困倦少息。有失迎接,望母親恕兒之罪。 孩兒,這后花園中冷靜,少去閑行。 領(lǐng)母親嚴命。 孩兒,學(xué)堂看書去。 先生不在,且自消停。 女孩兒長成,自有許多情態(tài),且自由他。正是:“宛轉(zhuǎn)隨兒女,辛勤做老娘?!? 哎也,天那、今日杜麗娘有些僥幸也。偶到后花園中,百花開遍,睹景傷情。沒興而回,晝眠香閣。忽見一生,年可弱冠 ,豐姿俊妍。于園中折得柳絲一枝,笑對奴家說:“姐姐既淹通書史,何不將柳枝題賞一篇?”那時待要應(yīng)他一聲,心中自忖,素昧平生,不知名姓,何得輕與交言。正如此想間,只見那生向前說了幾句傷心話兒,將奴摟抱去牡丹亭畔,芍藥闌邊,共成云雨之歡。兩情和合,真?zhèn)€是千般愛惜,萬種溫存。歡畢之時,又送我睡眠,幾聲“將息”。正待自送那生出門,忽值母親來到,喚醒將來。我一身冷汗,乃是南柯一夢 。忙身參禮母親,又被母親絮了許多閑話。奴家口雖無言答應(yīng),心內(nèi)思想夢中之事,何曾放懷。行坐不寧,自覺如有所失。娘呵,你教我學(xué)堂看書去,知他看那一種書消悶也。

【綿搭絮】雨香云片,夢兒邊。無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潑新鮮冷汗粘煎,心悠步亸,意軟鬟偏。費盡神情,坐起誰忺? 待去眠。

【尾聲】困春心游賞倦,不索香薰繡被眠。有心情夢兒去不遠。

春望逍遙出畫堂,

間梅遮柳不勝芳。

可知劉阮逢人處?

回首東風(fēng)一斷腸。

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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