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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談《泰晤士報》

萍蹤寄語:第一集 作者:鄒韜奮


英國的報紙,在國際上最聞名的,大概要算《泰晤士報》 (“The Times”) 首屈一指了。這個報差不多有了一百五十年的歷史,講到它的奮斗史,卻也頗有趣味,并且令人想到天下成功的事情并非出于偶然的——其間都有若干困苦艱難的經(jīng)過,和對于這些困苦艱難的抗拒,戰(zhàn)斗,克服。

《泰晤士報》的創(chuàng)辦人名華爾德(John Walter),于一七八五年一月一日發(fā)行第一號。最初并沒有什么驚人的成績,因為沒有遇著盤根錯節(jié),利器也無從表見。但是一七八八年的三月六日,機會到了,在這天的前一夜,下議院對于東印度公司問題作徹夜的辯論,第二天早晨七點鐘乃分成贊成和反對的兩派。當時辦新聞業(yè)的人都以為有些新聞報告就是了,遲些早些并不在乎,而《泰晤士報》卻能載上當天早晨七點鐘的國會新聞,辯論的內(nèi)容和分裂兩派的人數(shù),載有四排之多,隨后兩天又接連勝過別報的消息,于是才引人注目。當時的報紙,依現(xiàn)在看來,大都是道地十足的“飯桶”,它們對于重要的國內(nèi)外新聞,很寫意地等候著“官報”,華爾德卻獨出心裁,逐漸在國內(nèi)外布置著自己的訪員,遇著重要的事故發(fā)生,他每能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預(yù)先派出才力可以勝任愉快的專員探取要聞。例如一七八九年七月的法國革命剛發(fā)生,他就預(yù)料事變的嚴重,預(yù)派有訪員用最迅速方法傳遞要聞,后來十月路易十四和皇后由凡爾賽移到巴黎,以及后來他們先后被殺的消息,英文報紙就只有《泰晤士報》第一家發(fā)表出來。有的重要消息竟比所謂“官報”早四十八小時收到,別的那些“飯桶”報紙當然落后了!

據(jù)說華爾德的重要特性是赴事的奮勇,決斷的敏捷,和意志的堅強。但他的報紙的力量漸增,他的苦頭也漸多,曾經(jīng)數(shù)次因嚴評權(quán)貴而被罰金或拘囚,有一次連嘗著十六個月的鐵窗風(fēng)味,身體雖受了損壞,但他出獄后還是照舊的干著。他六十三歲告老后,于一八○二年由他的幼子華爾德第二接下去。他雖是一個廿六歲的青年,但意志的堅強和膽量的壯勇,更勝于他的老子。因他的努力,因他的四十年的慘淡經(jīng)營,當時的《泰晤士報》被人稱為“英國最大的力量”,因為他不但努力于新聞方面的正確和迅速,同時并注意于社論的精警。當時的政府對于這個“新怪物”(“New monster”)非常的怕,屢次設(shè)法要“收買”,甚至在郵遞方面加以種種困難,但華爾德始終不屈,想盡種種方法抵抗困難。有人說他的這種始終不屈的奮斗,于今日的英國報界言論自由,有很大的影響。其實統(tǒng)治者的最笨拙的行為,莫過于想“收買”言論機關(guān),他們不知道別的東西可“買”得來,言論機關(guān)是絕對無法“買”得來的,因為言論機關(guān)的命根在信用,“收買”就等于宣布它的信用的“死刑”,就等于替它鳴喪鐘!

替該報努力的人當然不止這兩個,以上不過略舉一二故事,以見該報已往奮斗史的一斑?,F(xiàn)在要略談該報現(xiàn)在的情形。關(guān)于所有權(quán)方面,簡單地說起來,除若干無力左右政策的小股東外,最大的是兩個股東,一為創(chuàng)辦人華爾德的玄孫愛德(Arthur Walter),一為亞斯德(John Jacob Astor)。英國人已把這個報當作一種“國寶”,規(guī)定好以后該報如須出售(即換老板),須獲得一個委員會的同意,這個委員會是由下面五個人所組成的:(1)英格蘭大理院院長,(2)牛津神學(xué)院院長,(3)皇家學(xué)會會長,(4)會計師公會會長,(5)英格蘭銀行總裁。

關(guān)于《泰晤士報》的特點,可分新聞和言論兩方面來說。該報每日普通出六大張,每張四大頁,合成二十四頁,而最重要的新聞和引人重視的社論(在美國通稱editorial,在英國卻通稱為leader)卻都在當中的一張,所以我們每天看《泰晤士報》,一到手就先翻到當中的一張。新聞的一欄稱為“帝國和國外”(“Imperial and Foreign”),下面便是一段一段的關(guān)于國內(nèi)外的電訊,每段電訊都另有標題。非遇有非常重大的政聞,大標題總不易見,不像《每日快報》或《每日傳知》那樣,天天有大標題,而且不止一個。最近在《每日快報》上,因美國電影女明星曼麗璧克馥(Mary Pickford)和男明星范朋克(Fairbanks)離婚,便用大標題和相片,占著大半頁的顯著地位,這在《泰晤士報》上是絕對碰不到的。平心而論,電影明星離婚是否值得那樣大吹大擂固成問題,像《泰晤士報》那樣死氣沉沉的編法卻也未敢恭維。不過它卻有一個很值得注意的要點,那便是它對于任何新聞不登則已,既登了出來,一定是比較的確實,尤其是關(guān)于政治的消息。它因此于無形中養(yǎng)成讀者對于它的這種信任心。我有幾次對英國朋友或在英國的中國朋友談起重要的政聞,他們往往要問是不是在《泰晤士報》上看見的,倘說不是,他們還覺有懷疑余地,倘說是,他們便覺得特別重視。不過依我看報的經(jīng)驗,“確實”是一事,有否成見卻另是一事。像《泰晤士報》對中日事件的新聞,多登些有利日本的新聞,多登些有害于中國的新聞,在分配中仍可含有厚彼薄此的作用。

關(guān)于言論一欄,在英報中《泰晤士報》的社論確有它特殊的風(fēng)格和精彩。每天大概都有四篇洋洋灑灑的長文章發(fā)表,在質(zhì)和量方面都為其他英報所不及。有人說章秋桐從前在英倫時,天天注意研究《泰晤士報》的社論,頗有心得,所以在他所主撰的曾經(jīng)風(fēng)行一時的《甲寅》月刊上,他的文章也頗有類似的風(fēng)格。講到“雍容雅度”的十足的“紳士”(“Gentleman”)腔調(diào),確有類似之處。

《泰晤士報》在英報中確可算為“鐵中錚錚”者,不過在骨子里,對外仍是站在帝國主義的立場,對內(nèi)仍是維持資產(chǎn)階級勢力的立場,卻是很顯然的事實,所以我們研究該報,僅就技術(shù)方面著眼,講到政治立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廿二,十二,十九,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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