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硬漢”序

文學的種類，依愚見，以為大體上可分為兩種：一是怡情文學；二是養(yǎng)性文學。怡情文學是靜止的，是在太平時代或再紛亂時代的超現(xiàn)實作品，文章的內(nèi)容基于想像，美化了男女相悅或英雄事跡，乃至作者自己混進自然，忘掉他的形骸，只求自己欣賞，他人理解與否，在所不問。這樣的作品多少含有唯我獨尊的氣概，作者可以當他的作品為沒玄琴，為無孔笛。養(yǎng)性文學就不然，它是活動的，是對于人間種種的不平所發(fā)出的轟天雷，作者著實地把人性在受窘壓的狀態(tài)底下怎樣掙扎的情形寫出來，為的是教讀者能吧更堅定的性格培養(yǎng)出來。在這電氣與煤油時代，人間生活已不像往古那么優(yōu)游，人們不但要忙著尋求生活的資料，并且要時刻預防著生命被人有意和無意地掠奪。信義公理所維持的理想人生已陷入危險的境地，人們除掉回到穴居生活，再把堅甲披起，把銳牙露出以外，好像沒有別的方法。處在這種時勢底下，人們的精神的資糧當然不能再是行云流水，沒玄琴，無孔笛。這些都是教現(xiàn)代的機器與炮彈轟毀了。我們現(xiàn)時實在不是讀怡情文學的時候，我們只能讀那從這樣時代產(chǎn)生出來的養(yǎng)性文學，養(yǎng)性文學的種類也可以分出好幾樣，其中一樣是帶汗臭的，一樣是帶彈腥的。因為這類作品都是切實地描寫群眾，表現(xiàn)得很樸實，容易了解，所以也可以叫做群眾文學。

前人為文以為當如彈沒玄琴，要求玄外的妙音，當如吹無孔笛，來賞心中的奧義。這只能被少數(shù)人賞識，似乎不是華眾養(yǎng)性的資糧。像太華烈士所集譯的軍事小說硬漢等篇，實是喚醒國民求生的法螺，作者從實際經(jīng)驗寫來，非是徒讬空言來向擁書城縉紳先生獻媚，或守寶庫的富豪員外乞憐，乃是指導群眾一條為生而奮斗而牲犧的道路。所以這種彈腥文學是愛國愛群的人們的資糧，不是富翁貴人的消遣品。富翁貴人說來也不會欣賞像硬漢這一類的作品，因為現(xiàn)代的國家好像與他們無關(guān)。沒有國家，他們?nèi)钥梢员艿绞劳馓以慈棝]玄琴和吹無孔笛。但是一般的群眾呢？國家若是沒有了，他們便要立刻變成牛馬，供人鞭策。所以他們沒有功夫去欣賞怡情文學，他們須要培養(yǎng)他們的真性使他們具有堅如金剛的民族性，雖在任何情境底下，也不致有何等變動。但是群眾文學家底任務，不是要將群眾的魯莽言動激勵起來，乃是指示他們?nèi)祟惛呱械难詣討斣鯓樱m然魯莽不文，也能表出天賦的性情。無論是農(nóng)夫，或是工人，或是兵士。都可以讀像硬漢這樣的文藝。他們?nèi)羰钱斊兴浀谋闶撬麄兺榛蛩麄冏约旱氖虑?，那就是譯者的功德了。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