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八 豺媒

孟加拉民間故事 作者:許地山


從前有一個織工,他祖上底家境本來很富裕;到他父親手里就淫佚放縱起來,把所有的家財都化盡了。他生出底地方在一所很華美的房子,現(xiàn)在他只住在一間破爛不堪的茅舍。他底父母已經(jīng)死掉,也沒有什么親戚。離他底茅舍不遠(yuǎn)有一個豺底巢穴。那豺很聰明,知道織工底祖先本是很富裕的,它常對他現(xiàn)在的境遇表示同情。有一天它跑到織工跟前,對他說:“織工,朋友,我覺得你現(xiàn)在的生活是很不幸的。我有意要使你底生活豐裕。我要使你和這國底公主結(jié)婚?!笨椆ふf:“使我做國王底女婿么!如果太陽從西方上了,從東方下去,或者有我底福分!”豺見他不信,就說:“你思疑我底能力么?你等著罷,我必定為你辦到這事?!?

因為王城離豺底巢穴很遠(yuǎn),所以豺在第二天一清早就啟行到王宮去。在道上,它經(jīng)一個種檳榔和萎葉底園子。它采了許萎葉,含著望前走。一到王城,它就躲來躲去,所以人民沒發(fā)見它來到王宮。在宮前有一個池子,王和宮人早晚都要到那里去沐浴。豺一到池邊底道上就躺下。正在那時,王女和她底侍女出來洗澡。她看見豺橫臥在道上,也不驚慌,只命侍女把它攆走。豺裝做剛睡醒底樣子站立起來,也不走,把方才帶來底萎葉放在嘴里大嚼起來。王女和侍女從來沒見過畜生也會嚼檳榔和萎葉底,現(xiàn)在看見豺這樣做,自然非常地詫異。他們心里說:“這是一只多么不凡的豺呢!它是從哪國來底呢?豺也會嚼萎葉!從這事,就可以想像那國底人民一定是很富裕的,連豺也嚼起萎葉來。它一定是從一個富裕的地方來底?!蓖跖∈易叩讲虻酌媲皢査f:“西婆盧,你是從哪一國來底?那國定然是很富裕,不然怎么連豺也能嚼萎葉呢?”“西婆盧”是印度人給豺底別名。它一聽見公主這樣問,便回答說:“最可敬愛的公主,我是從那出乳和蜜底國土來底。萎葉和檳榔在我們底國里非常之多,好像你這國里田園上底雜草一樣豐盛。在我們底國里,所有的畜生——牛,羊,狗,馬,等——都會嚼萎葉。我們毋須再要別的好東西吃?!蓖跖f:“這樣的國,實(shí)在是康樂呀。人民享受那么些天產(chǎn)還能夠留給畜生們受用。那國底王統(tǒng)治一個豐盛的國土一定是加三倍的愉快?!辈蛘f:“我們底王是世界底王中最富有的。他底宮殿直如天上因陀羅底宮殿。我看你們現(xiàn)在住底宮廷,和我們底王底住處比較起來,你們底直如草舍一般?!?

王女底好奇心發(fā)動起來,潦草地洗了一個澡,就跑到她母后那里去,對她述說方才池邊那只豺所說底話。王后也很驚奇,就命人把豺帶到她面前。豺一面走,一面嚼著萎葉,故意跨示它有這樣闊綽的習(xí)慣。王后問它:“我聽說你是從一個豐盛的國土來底。我問你,你國底王娶過王后沒曾?”豺很鄭重地說:“王后陛下,我們底王還不曾結(jié)婚。許多國王從遠(yuǎn)地遣使來要將公主許配他,他都把人家推辭了。如果哪一位得著我們國王底眷戀,她一定是世間一個極快樂的女人?!蓖鹾髥査骸拔髌疟R,你看我底女兒是不是好像天女一樣的俊美,她是不是該嫁給這世間最尊貴的王?”豺回答說:“我也這樣想。公主果真是非??∶?,我實(shí)在沒曾見過一個女人像她那么好看。不過我不知道我們底王喜歡她不喜歡?!蓖鹾笳f:“喜歡我底女兒!你只要將你所見底對他說,他一定就愛上我。我底女兒,不用親眼看見,凡聽見她底美麗底,都要為愛而發(fā)狂,你曉得么?西婆盧,我實(shí)在對你說,我很愿意我底女兒早一點(diǎn)嫁出去。從前也曾有許多王子來求婚,我都不愿意將她嫁給其中底無論哪一個,因為他們都不是大國國王底兒子。你底國王好像是一個大國底君王,如果他肯,我必愿意認(rèn)他為女婿。”王后說完,命人去把王請來與豺會面。豺把它底國王底富裕和威權(quán)又重復(fù)地說了一遍。王聽了,也很愿意將女兒許配給他。他們都請豺去做媒。

豺回郊外,到職工那里去,對他說:“織紡君主,你是世間最有幸福的人!一切的事情我都為你辦妥了。你不久就是國王底女婿了。我對他們說你是一位大國底王,所以你要顯出一個國王應(yīng)有的威儀。你當(dāng)聽我底指導(dǎo),不然不但你的幸運(yùn)來不到,連我們底性命也有危險。”織工答說:“好,我一定聽從你底指導(dǎo)?!辈蛟谒睦镆呀?jīng)有了介紹織工到宮里去底計劃。過了幾天,它又跑到王宮去,嚼著萎葉,躺在池邊底道上。王和后看見它來,都很喜歡,走來問它事情辦得怎樣。豺說:“我已將這事對我們底王訴說了,看那樣子,大概有九成可以成功。如果你知道我曾費(fèi)了多少心神去鼓勵我底國王與你底女兒結(jié)婚,你就應(yīng)當(dāng)不盡地感謝我。他起先不愿意,后來我極力勸他,他才應(yīng)許了。現(xiàn)在你只要擇定一個吉日舉行大禮就成了??墒乾F(xiàn)在我要以朋友底地位告訴你一件事,我底君主是一個大國底王,如果他排列他底儀仗,領(lǐng)著他底侍從,他底象馬來到你這里,恐怕你底宮廷和都城都容不下。所以我要對我底主人勸說,請他不要用一切的儀仗,只是他自己一個人帶幾個侍從來到,作私下的探訪,你可以用你底儀仗,象,馬,去郊外迎接他到宮里來?!蓖跽f:“有智的西婆盧,謝謝你底指導(dǎo)。在這小城里,我實(shí)在不能招待你底主人和他底侍從。如果他不排著儀仗來,那就更方便。我托你去請他私下地來到我國里,若不然我就要支應(yīng)不起了?!辈蚧卮鹫f,“我為你盡力去對他請求就是?!彼S著要求國王選擇一個吉日,它好去回信。國王把日子告訴它,它就慢慢地走回村里。

豺在道上忙著籌備大典。因為織工底衣服穿得很破爛,它教他到村里洗衣店里去借一身白凈的衣服。它又自己去見豺王,請它在某天領(lǐng)著一千豺類到某地方去。它又去見鴉王,求它遣派一千黑色的百姓到某地方去聽候差使。禾雀王也應(yīng)許它,遣派一千禾雀到它指定底那地方去。

行大典底日子到了??椆ご┥蠌南匆碌杲鑱淼诐嵃滓路?,豺媒人領(lǐng)著一千豺類,一千烏鴉,和一千禾雀隨著他走。那班禽獸構(gòu)成了織工結(jié)婚底儀仗,它們進(jìn)前,一直到黃昏后,就來到距離王宮六里左右底地方。它們停住,豺媒命諸豺類犬吠起來,叫禾雀與烏鴉們都大噪起來。那種嘈雜的聲音從很遠(yuǎn)就可以聽見。它們發(fā)出底聲音,大概從世界開辟以來沒有鬧過這樣厲害的。它們正在發(fā)出聲音時,豺媒立刻跑到王宮,說王底結(jié)婚儀仗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在只離王宮六里左右底路程,問王到底要他們進(jìn)城不要。王聽見遠(yuǎn)地里一種嘈雜的聲音送來,就很著急地說:“這是不可能的。從這種聲音聽來,你底君主至少也帶著十萬侍從前來,我這小城怎樣支應(yīng)得起?我怎能供給那么些客人呢?請你再去游說一下,請你的主人底侍從們都不必進(jìn)城,只請新郎光臨就夠了?!辈蛎秸f:“好罷,我再為你去請求他罷。我最初便告訴你你不能供應(yīng)我那位莊嚴(yán)的主人。我就照你底意旨去辦罷。你命人預(yù)備一匹馬去接他。我請他自己一個人穿便服入宮就是了?!?

豺命織工騎上馬,謝了那班豺類烏鴉與禾雀,命它們各自回去,它和那位假王就進(jìn)城去了。他來到宮門,新娘這邊底人看見他只穿一身潔白衣服,又沒有隨從底仆役,都很失意。豺又向他們解釋說這時國王底意思,因為他底主人如果把一切儀仗都帶進(jìn)城,恐怕這小城要容不下。不久,婚禮舉行了,王宮底司祝為他們結(jié)了婚姻底結(jié)子。新郎不敢多說話,他完全聽豺媒底指導(dǎo),他恐怕說錯了話,露出破綻,那時他們底性命就難保了。

那一晚上,新郎進(jìn)了洞房。他躺在床上不會說什么話,也不會向公主獻(xiàn)殷勤。他數(shù)著屋里底樑和椽,便很得意地說:“這些樑一定可以做很好的織機(jī),那些椽也可以做成很細(xì)密的梳子?!惫髀犚娝渍f話,起先很不介意,后來見他屢次說,像很認(rèn)真的樣子,她心里不由得不想那新郎到底是一個王還是一個織匠呢?看他底樣子很像一個織匠,不然,他怎么屢次提出織機(jī),和機(jī)梳呢?她想,那人就是命運(yùn)為她安排底么?第二天早晨,公主一直到她母親那里,對她說昨晚她底新郎所說底話。王和王后于是又把豺叫來問它新郎到底是一個什么人。有智的豺媒,立刻想到織工說錯了話,它就為他辯白說:“大王,請你不要詫異我底主人所說底話。在他底宮廷周圍有七百家織紡,做工底都是全世界最好的織匠。他賜地給他們,不要他們底租稅。他也時常為一般織匠底幸福和利益著想。這也是他底慈心底一種表示。所以我請你不要因為他底話就驚訝起來?!?

豺媒想著織工應(yīng)當(dāng)早些帶著公主回家,不然,他一定會再鬧出第二次笑話,結(jié)果要使它沒法對付,他們底性命就有危險了。豺媒于是跑到王面前,對他說,王帶著那些侍從在郊外候著,一定不能在宮里久留,他必得與他底新婚的王后當(dāng)天離宮。他底主人也不要一切儀仗送他,因為他愿意走路。王只要為公主預(yù)備一乘肩□就可以。王和王后商量了許久,至終應(yīng)許照它所說底去辦。織工和豺媒領(lǐng)著公主底轎來到郊外,一直向他底村里走。一到村外,他便打發(fā)轎夫回去,他和公主徒步走進(jìn)村里去。不一會已經(jīng)到了織工底機(jī)房,豺媒便對公主說:“貴婦人,這就是你丈夫底宮廷?!惫饕宦犚娝自?,便捶著自己底頭說:“唉,我底命!這就是司婚姻底神婆羅阇婆帝為我選擇底丈夫么?死比這樣的生活還要好一千倍呀!”

在那村里,別人也不曉得是怎么一回事。也沒人去給國王報信,后來公主只認(rèn)定她底命該如此,也就安居下去。她于是決定要使她丈夫致富,因為她知道致富底秘法。有一天,她命她丈夫去買一點(diǎn)面粉回來。她把面粉放進(jìn)水里滲和起來,然后涂在她身上,用手指去按它使糊塊黏在身上。糊塊在身上干了以后,搓下來便成金粉。她天天這樣做,在不久底時候已經(jīng)積了許多金子。后來金子越積越多,一直積到與王底財產(chǎn)相當(dāng)?shù)讛?shù)目。她用那些金子雇了一班瓦匠,泥匠,木匠,來蓋一所世界里最美麗的宮廷。她又命人去找七百家最好的織工來村里繞著她底宮廷住著。她寫信去請她底父王來,說自她嫁了以后,他還沒有來過,如果他肯來,她和他底女婿一定要很喜歡地接待他。王接到女兒底信,就定了日子要去探望他們。在國王來到之前,公主極力地把一切應(yīng)用的東西預(yù)備妥當(dāng)。她把一個小村變成了王都。四城都建立醫(yī)院容納病人和殘廢的牲口。她又教所有的牲口在街道上,等王來到時,都嚼著檳榔和萎葉。王所經(jīng)過底街道都鋪著迦濕彌羅底氆氌。她底丈夫底國土被她一整理,真是豐樂無匹。王和王后來到,看見一切的景況,自然非常羨慕他們底女婿底富有,都點(diǎn)頭說:“不錯,不錯!”豺媒來到他們跟前,對王和王后說:“我在先不都對你們說過么?”

“我底故事說到這里算完了,

那提耶棘也枯萎了。

那提耶呵,你為什么枯萎呢?

你底牛為什么要我用草來喂它?

牛呵,你為什么要人喂?

你底牧者為什么不看護(hù)我?

牧者呵,你為什么不去看牛?

你底兒媳婦為什么不把米給我?

兒媳婦呵,你為什么不給米呢?

我底孩子為什么哭呢?

孩子呵,你為什么哭呢?

螞蟻為什么要咬我呢?

螞蟻呵,你為什么要咬人呢?

喀!喀!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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