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西北,也許勝過春里的江南!
風(fēng)輕露重,噢,金瓜赤棗的秋原!
似醉的高梁低垂著紅臉,
微黃的谷,雪白的棉,
紅梗兒的養(yǎng)麥矮矮的成片,
噢,白云滿天!
下了終南,
離了長安,
看著這織錦的秋田,
我們走向宜川。
過徑陽,過三原,
趕路的心準(zhǔn),
都未能游覽;
小小的耀縣,
卻有北平的飯館,
操著官話的老板,
風(fēng)雅的把賣酒賣飯
叫作文化宣傳!
飯后,風(fēng)光漸晦,道路漸難,
一道道的土嶺,一片片的沙田,
未到秋收,已有荒涼之感!
土嶺,豎如刀削,橫如刀斬,
啊,這就是西北高原;
遠(yuǎn)望成嶺,嶺上卻還是田園;
一層一層,遠(yuǎn)入云煙,
處處是平地,處處又是土山,
每一座上嶺之上是一望平川。
有時(shí)候兩地之間,
隔著千丈的土澗,
在溝澗的兩岸,
人們可以交談,
若想握手,也許車走上半天!
有時(shí)候,上邊是田,下邊是田,
小小的村落卻在中間,
幾家窯洞,吠犬雞喧,
壁立的黃土是天作的墻垣;
頭頂著綠田,腳踏著綠田,
田下田上流著炊煙。
嗅,這有趣的高原,
豎看成嶺,橫看成田,
不知有多高,也不知有多遠(yuǎn),
千里萬里,層層不斷,
綠黃的地浪流往東南。
噢,這艱苦的高原,
人稀地闊,不見河川,
即使渠多水滿,
也難變作飛泉,
飛上土嶺,澆灌山田;
真是啊靠天吃飯,
全仗著甘霖解救枯旱;
可是,林木稀罕,
雨過地干,
寶貴的雨水奔流四散,
千萬匹瀑布流往低原;
加上大漠的風(fēng)沙吹向東南,
多一點(diǎn)黃沙,就多一分荒旱;
有時(shí)候,風(fēng)狂地裂,雨卷山旋,
土嶺崩陷,
憑空失去萬頃熟田!
噢,這流動的高原,
再沒有草木的繁衍,
風(fēng)沙荒旱的消滅,
將要啊,這中華文化的搖籃,
變作流沙一片!
就是在這樣的苦旱的田園,
我們看見孟姜女的哭泉:
土坡上一窩臟水,上邊
小小的廟兒只有屋子一間,
苦命的夫婦端坐無言!
哭泉,象征著地的荒旱,
象征著水的艱難;
啊,萬里長城擋不住風(fēng)沙南犯,
不是長城,我們要的是肥土良川;
戰(zhàn)敗了旱海的推展,
才固定了西北的安全!
潮潤的土,碧綠的山,
才能使西北轉(zhuǎn)危為安!
啊,天色已晚,
霞媚風(fēng)閑,
隱隱的我們看見
青松萬樹,在赤霞黃崗之間:
是什么幻想中的仙境靈山?
是什么大漠里的桃源?
在這沙熱風(fēng)毒的秋晚,
送一山青色到行人眼前?
看,還有座小城,靜立在半山;
下面一溪流水,城墻在綠柏旁邊。
不是什么夢幻,
不是什么仙人的樓館;
中部,中部!寂寞而高朗的小縣;
那青松一片啊,是黃帝的陵園!
這時(shí)候,薄云里明月隱現(xiàn),
我們進(jìn)城,也就是上山,
窄窄的小街,燈光點(diǎn)點(diǎn),
一二百戶人家支持著一縣!
一點(diǎn)奇趣,一點(diǎn)荒涼,月光清淺,
到底是夢幻,還是人間?
詩境與現(xiàn)實(shí)打通了界限!
小屋幾間,小炕幾面,
在城的高處,月小風(fēng)寒;
肅肅的秋意,巍巍的陵園,
蟲聲不斷,云氣往還,
有些什么神秘的消息在蒼松翠柏之間;
嗅,這神秘,這清幽,這安恬,
我們安睡,象嬰兒睡在搖籃!
清晨,滿城的山色,處處炊煙,
風(fēng)微日朗,展開西北特有的晴天。
我們沿著河岸,
貼著題滿詩句的小山,
露氣清香,黃花點(diǎn)點(diǎn),
與三五飛鳥去渴拜陵園。
老松七抱,綠色接天,
松陰里一片斷瓦頹垣,
黃帝的子孫,該怎樣羞慚,
黃帝的圣殿哪,就剩了幾塊殘磚!
那偉大的陵墓,水抱山環(huán),
獨(dú)成一嶺,綠柏千年,
在漢武的企仙臺上放眼,
群山滾滾,流向東南,
象萬馬奔騰,晴光閃閃;
想見民族的春潮,云飛旗展,
象黃河的急浪,沖破高原,
浩浩蕩蕩,把黃色的文明流到海邊!
綠陰青草,素燭高燃,
三杯白酒,灑在陵前,
嚴(yán)肅的致敬,鳥雀無喧;
一部歷史潮涌在心間,
啊,這歷史的繼續(xù),決定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