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叩柴扉荒村訪二老,整青山平地起雙雄
話說黃禮站起身來,喝了一口茶,吁了一聲長氣,又重復歸坐,向文義道:“這事越來越多彎子,繞來繞去,繞《八陣圖》似的,俺一輩子也不得明白。照伍大哥所說:‘案子是親手破的,兩批罪犯全是親自逮著的;黃仁甫是親眼瞅著提釋的,不過不曾招呼說話兒。’難道伍大哥還會造謠言,虛夸自己哄騙俺嗎?這是任誰都敢保決不如此的。俺當時不敢說什么,卻暗自設誓,必要打破這個悶葫蘆。如今俺奉令出塞,因為是要趕期集師,只有俺這兩條腿,曉夜急趕才來得及,沒人可以替代。要不是承您慨然相許,俺真不知要憋到那一年,才解得這個胸中悶結?!蔽牧x道:“如今兩樁事由都明白了。您馬上就要動身,俺也不耽擱,立刻就去。待您回頭來時,準給您個水落石出?!?
二人商談停當,便各自拾掇,預備動身。黃禮為著要快,不能多帶物件,只打點了隨身兵刃暗器,和必需的衣服、盤纏,扎成個小小包裹,準備扎在背上。并修好兩封書信,分致邵秀谷、邵載福,一并交給文義,重重謝托一番。文義接過書信,便回房去換了書生打扮,頭帶方巾,身穿青衫,粉靴白扇,頗象個書香人家的舍人;身上卻暗帶著袖箭、彈石等物。另外攜著書囊、長劍和銀兩等物。待到飯后,兩人會著,一同進內去,辭了于謙,并重托柳溥,一齊動身出城。文義牽著牲口,陪著黃禮走著談著。行了一程,已上大路,將近岔道了,文義因為要走小路,便于刺探,便和黃禮分手。黃禮自放開腳步,盡著神行本領,趁大路如飛而去。
文義獨自轉路,跨馬揚鞭,瀟灑長行。渡河后,到了交界地方,便雇了一輛長行車子,徑奔德州,到了地頭之后,開銷了車輛,才向錦屏山去。一路打探,都說是:“錦屏山有個仁義寨子,頭領有好幾個。里面有姓邵的,是弟兄倆,年紀不大。”文義心中更加欣喜,想著:寨子既稱“仁義”,量來不是妖教綠林,閩廣派衍。便急催牲口,直抵錦屏山下。沿山麓,按轡走著、瞧著。見這座山,插天聳矗,拔地挺峙,當陽一面蔥蘢郁郁,果然酷似一座錦屏。再瞧山路,卻是一條砂石小徑,曲折蜿蜒,時而透露明顯;時而蔽入崖下林中。若是有人把守,確實難于攻打。便想到黃禮說的“錦屏天險易守”那句話,估量著:要想夜探卻不容易:一來這路有這么遠,一個更次還走不到;二來必有守路的,既是兩旁夾石,沒曲閃處,怎能飛度呢?看來只好明上了……一面默想,一面沿山觀覽。不知不覺間,已經繞過大半個山嘴,來到一片草場上。
忽見山腳回峰崖下,突然闖出四個包巾緊襖的壯漢,迎面攔住,喝問道:“喂,這不是大路,你是上哪里去的?”文義早已暗自準備著,見這伙人攔問,便不慌不忙,攬住轡頭,跳下牲口,閃身挺然站在路旁,答道:“俺從遠道來此。受一位至交朋友的重托,走訪本鄉(xiāng)一位長者?!蹦钱斚纫粋€壯漢截問道:“您問的是誰呀?咱們這兒可沒什么‘長者’。”文義道:“俺來訪問的是本鄉(xiāng)一位年高的長者,姓邵,表字秀谷,漁火村中人?!蹦菈褲h不待文義說完,搶問道:“您認識嗎?尋訪這位老者干嗎?”文義道;“因為俺有一位至交和這位邵翁是多年不見的老友。就俺南下,順便托俺帶著書信,前來奉訪,當面還有話說。”那壯漢面現(xiàn)驚詫之色,兩只眼骨溜溜,向文義身上仔細上下打量一番,才說道:“這位邵老爺子不住在山里,你要訪他老人家,須得照這路退回到一座小桑樹林,依岔路走去。沒多遠,便近河邊了。河岸上有個山嘴,那就是漁火村天生的莊門。過了山嘴,一片平陽地里,許多人家,中有一家是青藤竹壁,門外一叢紫花的,便是這位邵老爺子的居處?!蔽牧x聽明白了,便向那壯漢拱手致謝畢,回轉身來,躍上雕鞍,驟馬疾行。依著那壯漢所說的路程,望回里走沒多時,果然見路頭有一座小桑林。便從林中塵岔路上斜轉方向走去。約莫走得四百來步,流水潺潺,一道平波靜瀾,鏡也似的小河已在眼下。沿河岸兩箭多地,有座屹然回抱的山嘴。走近瞅時,山嘴回環(huán)處,正嵌著兩扇鐵葉銅包的大莊門。不覺暗贊一聲:“好個所在!”便停轡下馬,將牲口系在門側籬下。
莊門正大敞著,文義便步入莊里,走過許多人家,才見有一家青藤滿布竹籬的門戶,門前空坪里大叢紫花,開得正盛,知道這就是邵秀谷家里了。暗想這竹籬,此地最少,這老兒竟能這般布置,足見不俗。想著走著,已經步近籬門,向里一瞧,靜蕩蕩,滿苑綠草如茵,不見個人影。文義只得立在門前,咳嗽一聲。這岑寂幽靜的所在,忽然有這一聲,自然是分外響亮。接著便聽得屋里有腳步聲音。文義忙閃身迎著苑里石階肅立著。一霎時,見石階上面的木門呀的開了,走出個銀髯霜鬢的老者,拄著一條藜杖,緩步下階。立在苑中,抬起左手來,遮在額前,擋蔽那對射過來的陽光,瞇著眼,四面環(huán)顧。文義便跨進門去,迎著那老者拱手施禮道:“老丈請了!小生是特來奉訪邵老爺子的。驚動大駕,罪過,罪過!”老者聽得聲才回過頭,瞅見文義,連忙抱著藜杖拱手還禮道:“不知舍人光降,得罪!得罪!——只是敝地住戶滿都姓邵,不知舍人尊姓?尋訪的是那一位老爺子?”文義答道:“小生姓文,名義。訪的就是那位表字是‘秀谷’兩字的。小生是受友人——黃禮——的重托,特來造訪,有話面陳?!崩险咝廊坏溃骸靶愎仁巧嶂?。正住在這屋里,舍人遠來,快請到里面歇著,老漢去喚他去?!闭f著便讓文義登階進屋,直入左廂房里坐下。老者才告便自去。
一會兒,有個小僮掇茶來獻;又有個小丫頭送盆水面巾來。文義便隨意盥洗畢,慢慢的喝茶坐待。沒多時,內壁門簾動處,見一個長瘦老人,布衫布履,飄然而出。一見文義,便躬身施禮道:“不知大駕辱臨,有失迎迓,望乞海涵!”文義已知這人就是邵秀谷,便連忙還禮,答道:“小生文義因受萬里虹黃二哥的重托,特造貴府問候。這里有書信一封,還請拆閱,便知分曉?!闭f話間,已將黃禮給邵秀谷的書信取出,雙手捧遞過去。老人接過書信道:“小老兒賤字秀谷。舍人請坐,待小老兒拜讀黃爺賜書?!北銓⑿挪痖_來,從頭到尾,細瞧一遍,仍舊疊起來,納入袖里;才抬頭向文義道:“黃爺賜書,俺都明白了。文爺遠來,待俺略盡個東道,再細細的奉告?!闭f畢回頭向小僮道:“在那邊屋里擺飯?!毙≠讘暼チ恕?
文義因為要打聽事情,便不推辭,徑隨邵秀谷過東屋里來。
屋子中間擺著一桌魚肉菜蔬和杯筷等類。又見那在門口遇見的老者,立在屋中桌旁相待。文義趨前施禮,邵秀谷忙給引見,才知這老者便是邵載福的父親邵中柱,近來和秀谷同屋居住。文義便問,邵載??稍诩抑校可壑兄鹫f:“他馬上就來的,文爺請先坐?!鄙坌愎忍釅匕参唬朔仲e主坐下。
酒過數(shù)巡,忽見一個彪形大漢掀簾而入,大聲說道:“哪一位是遠客文爺?俺邵載福特來拜見?!鄙坌愎让ζ鹕泶鸬溃骸斑@位就是文爺。五弟!快請坐下,文爺剛才還問著你啦?!蔽牧x便起身和邵載福施禮相見,并取出黃禮給他的書信交代了。邵載福先見過他父親,便一面入席陪坐;一面拆信細礁。瞧畢,笑說道:“黃二哥太老誠小心了。他動身時,俺就知道是有極緊要甩不開的大事。要不,他能親身枉駕來勸倆孩子不要從錯了師傅,難道肯扔下不問,——也不給個信兒,——斷沒這道理!他是拿天下大眾的事當作自己私事的人,這一點兒小事,明擺著是來不及,誰能怪著他呢?要是咱們倆連這都不明白,那還好算個人嗎!”文義答道:“這在賢昆仲一面說起來,自然是如此;卻是俺黃二哥自己想著時,終不能釋然無愧。如今不知府上兩位世兄世弟可在家里?學問技藝是甭問,自必是高成深就,功臻絕頂?shù)牧恕!鄙坌愎刃Υ鸬溃骸柏M敢,豈敢。文爺太過獎了?!?
邵載福羼言道:“哥,您甭客氣,文爺這趟許遠的辱降,這辛苦全是為的倆小的。這番情義,咱們就破家亡身,也報答人家不來,決不是口頭上虛謝得了的。咱們再要客套敷衍,不說實話,讓人家放心,那就更加罪孽深重了。黃二哥來信上最掛念的也是這事,咱們對文爺說了實話,總比寫信來得詳細,也好請文爺轉言給黃二哥好放心。”邵秀谷道:“好!反正你全知道,就請你說吧。”文義喜道:“俺此來只為這事,俺黃二哥滿心抱歉,放懷不下的,也只為這事。邵大哥肯賜教,俺是再感激沒有了!”
邵載福便提壺敬了一巡酒,讓眾人喝著、吃著,才開言道:“俺這侄兒、侄女,自從聽得黃二哥離鄉(xiāng),就急得連飯都不要吃,俺哥和俺嫂子更急得沒了主意,把俺找來商量了好幾次,終沒得個好辦法。只得由俺騙著倆小的,說是:‘不放下心腸撐起精神來練功夫,就會松勁。勁一松了,就有好師傅也不能練了?!瘋z小的竟然相信了,強打精神,跟著俺混了許多日子?!薄?
“那年夏天里,俺帶著倆小的上門前河灘上去摔交,遇著個老和尚盡瞧著不走。俺瞧著尷尬情形,有些放心不下,便領著他哥妹倆回屋里。哪知那和尚徑自跟到屋里來。俺忙把孩子送到里面,趕急又出去攔住和尚在外屋子里坐下。間他:‘可是要化緣?’他答說:‘不錯,是想向施主結些善緣?!墒前辰Y的不是財米俗緣,只想和施主結一層香火因緣?!秤謫査骸鯓咏Y香火因緣?’他說:‘方才俺見倆位小施主資質高超,萬人中難覓一個。不想尊府福大,竟有倆位。卻是可惜沒得武道的法門,似這般練去,十年、二十年,也不過成就個上等江湖拳師,花拳繡腿,豈不可惜?俺自五臺云游來到這兒,幼年時,曾習得些武藝。因為羨慕府上的福分,憐惜倆小施主的天資,所以不揣淺陋,不辭荒獷,靦顏自薦,想把俺所知道的全傳給倆小施主,結一番香火因緣。如果施主肯允許時,俺什么都不需,只要靜室一間,食用都歸自理,決不破費府上分文?!陈犓@話奇怪,料著決不是個等閑人。便動問他上下。他答說是‘五臺山虎面沙彌了了和尚’。便取大度牒來給俺瞧。俺聽了這個大名,平日已震耳鏤心,哪敢冒昧考查他的度牒?只略脧一眼那度牒上的法號,果然是‘了了’兩字。便想著:‘這位當今五臺巨派的掌教大宗師,怎么就這般屈尊下就呢?……’復又想到:‘黃二哥曾說過:了了大師正在南北道上云游,待要多收門弟子,聽說還不曾得著合意的人。……如今了了大師自己尋來,準是黃二哥動身時太忙,不及通知俺家;動身后,掛著這件事,或是恰巧路上遇著這位了了大師。特地懇求他老人家親來收錄倆孩子。’俺想到這里,滿心歡喜,真比挖得窖銀,剖得明珠,還要快活。急忙誠誠懇懇,向大師道謝;又急急忙忙向大師告?zhèn)€便,通知俺哥嫂和小哥妹倆。頓時一家人都如獲異寶,喜氣洋洋。俺哥忙叫俺先出外去請大師上里屋大廳上來,他自己便帶著兒女洗盥更衣。俺依言到外間奉請大師直到內廳,落坐獻茶,談了幾句沒關緊要的閑話,俺哥就領著兒女——爺兒三個全都是打扮得全身新潔——一同出來。一眼望見了了大師,便至心皈禮,低頭下拜?!薄?
“了了大師坦然說明來意。俺哥兒倆也不敢動問是不是黃二哥代請他老人家來此的話,——因為大師沒說到這話,誠恐其中有所不便——只誠懇感謝,求大師成全。一切都謹遵大師吩咐,拾掇了這間屋子,作為大師的起居。并照大師指示的圖祥,雇高手匠人,打造各種軍器、盔甲、弓箭、暗器。當夜大師就宿在這屋里。次日早晨,俺哥親自潔治飯食供養(yǎng),哪知大師不肯受用,卻拿出隨帶的糧食交給俺哥,說:‘相煩庋藏,隨時支用?!掣缡诌^意不去。還是俺說:‘恭敬不如從命,若不依從,他老人家反不通意?!掣绶讲耪辙k?!?
“過了半個月,軍器將次打造成了。倆小的拳腳功夫已經今非昔比,打出來的解數(shù),就有許多是俺識不透的,只覺得奇特靈敏,不同凡俗。后來倆小的學軍器了,大師總是教他倆全裝披掛,緊扎嚴裝,方才動手習練。有時教他倆打對子,射箭,一步下來過一趟,一定要他倆親自各備一頭牲口,在馬上照練一趟。俺當時莫名其妙,只得請教。大師說:‘若是只練些拳腳,向江湖上圖個糊口,那就不必說了;要是想替國家出力,到邊疆上去上陣打仗,一刀一槍,博個威名偉績,那就非得這樣操練。要不,上陣就覺不慣,任有好兵好計,也不得勝仗的。’慚愧!俺這才茅塞頓開,想著俺從前習學的,真是幾戲。從此俺也決志跟著大師叨教請訓。大師慈悲,普度博愛,不但是詳細指點俺的技擊訣竅,暇時還教俺哥倆書文經籍。倆小的更甭說,文的武的,賽過裝糧袋般,承蒙大師滿滿的給裝進去。不到一年功夫,俺雖也在旁練著,怎奈年紀不對了,早不是他兄妹倆的對手?!?
“大師總共教了三年。中間也有他去的時候,實算在舍下日子是二十五個足月。忽然對俺哥說:‘您令郎、令愛天分極高,資質極好,文武功夫都可以自加修習,便臻上乘了。老衲已經把所有的要訣都傳授完畢,留此沒用。以他倆的心志品行,決不需俺鎮(zhèn)日在旁督促,自然會發(fā)奮向上的。老衲還有許多要事馬上要去干了,決不能再有耽擱。將來有暇時,總須來探望俺這兩個愛徒的。’俺一家人全苦苦的哀求大師多留些時,俺哥嫂倆更賭咒發(fā)誓,情愿供養(yǎng)大師一輩子。大師總是微笑不答。那知過了一夜,忽然不見了了大師的蹤影了?!?
文義點頭道:“他老人家的行止,老是這般的?!媒谈魑坏弥?,這位了了大師就是俺的業(yè)師吶。府上兩位——兄弟、妹子,——正是俺的同門師兄弟。咱們如今是通家世交了,全扔了客套吧。”邵氏叔侄、弟兄三人聽了,一齊大喜。邵中柱遜謝道:“豈敢!豈敢!無論如何,俺們決不敢這般僭妄的?!蔽牧x道:“這‘僭妄’兩字是怎么說的?俺們道里,首重師門,這是不能含糊的?!鄙圯d福忙攔道:“這杠甭抬得,依俺說,武道中最重師門,其次結義。要想文爺不論師兄弟是萬萬不能的。咱們只有各歸各論,師兄弟盡管是師兄弟;咱朋友還是朋友。這不結啦嗎!”邵中柱道:“你這廝真大膽放肆!你也夠得上和文爺論朋友嗎?”邵載福笑答道:“老爺子別挑眼兒呀,兒子馬馬虎虎,也算半個達官吶?!蔽牧x道:“要論朋友,俺還是高攀;要不,俺就認世叔?!鄙圯d福拍手笑道:“如何?俺說別挑眼兒,這一挑可挑出岔子來了!”邵中柱、邵秀谷齊聲道:“文爺不要折俺們的材料了?!蔽牧x道:“這可太言重了?!鄙圯d福忙攔住說道:“就這么辦吧。別打岔,讓俺把話說完了?!薄?
“后來了了大師也來過幾趟,每來一趟,必和倆小的談論一兩天,指撥些竅要。直到去年,大師又來過一趟,和倆小的關著門,談了一整夜,不知說些什么,俺們也不便問得。大師走后,學兒首先向他爸爸說:‘師傅傳俺兵法,要俺和妹子到錦屏山立寨練兵:一來增長閱厲;二來,不日還有大用?!又憙阂渤持_山立寨。俺哥不答應,罵他倆:‘不學好,要做強盜?!瘋z小的卻是毫不灰心,仍是整日奔出奔進,忙得象個春天的蜜蜂兒。俺哥只得嚴管銘兒,說她:‘女孩兒家不應該整日在外面放浪!從此出去須得先稟明到那里去,須得爸爸、媽媽允許了,才能出門。’那知銘兒初聽得時哭了兩個多時辰。后來學兒回來,附耳吱喳了一陣,便不哭了。自此倆小的,真果足不出戶,一到夜里上燈就睡覺。就是白天里也時??乃踔翐肀桓吲P,他爸、媽雖是暗地著急,卻也沒法可想?!薄?
“有一天中午,才吃過飯,俺和俺老爺子,正陪著哥閑話。瞧見倆孩子急急忙忙裝扎披掛。只當他倆悶久了,要習練功夫,舒松筋骨;俺們都相視而笑。一會兒,他倆披掛停當,并立在鏡前,相對一笑。便回身一同跳跳踉踉奔撲過來。當面一站,嘻著嘴同說道:‘叔公!爸爸!叔叔!瞧俺倆可象倆將軍?’俺想湊個趣,讓他倆高興些,便先說道:‘好!真是一對折沖將軍!’他爸爸也笑說道:‘好象梁山泊的小李廣、一丈青?!蠣斪訁s只點頭微笑。他倆聽了,一陣哈哈大笑,轉身便奔馬槽,匆匆備馬。俺們也還不以為異。”
“備好了馬,銘兒當先,倒提著一支朱雀戟;學兒隨后,斜挽著一條玄武鐮;兩馬連鏢,直往外走。俺們方待問他倆上那兒去,陡聽得一聲吆喝。忙回頭瞧時,只見從這堂門一直到外面紅花坪里,滿都立的是人,一行一對,分左右兩旁,排班似的屹立著。一見學兒、銘兒出來,竟倒山也似的齊齊跪下,和那營伍接大師的情形一般無二。當時,不要說兩位年紀大的驚得愕然愣住,就連俺也幾乎成了呆木?!薄?
“銘兒那小妞真膽大!就鞍上一扭身,低頭拱手向俺們說道:‘叔公!——爸爸!叔叔!恕孩兒無禮!孩兒奉師命,為著軍國大事,要搭救山東、兩河的黎民百姓,不得已,暫借錦屏山做個棧庫,操兵養(yǎng)士,候令應用?!耪f完,學兒不容俺們說話,接著高聲說道:‘孩兒此去,決不取良民寸草尺木,決不驚動鄉(xiāng)鄰戚族。仍守從前萬里虹等一班前輩英雄舊規(guī)。孩兒確是奉有師命,并沒半字誑言。’說著,便掏出一張字帖來,叫那站班的轉遞過來。俺們瞧著果是了了大師的親筆,還署著花押。里面言語和倆小的嘴中所說不差什么。只多了幾句安慰家人‘……不必掛念……敢保無虞……倆門人仍當限期歸省,以慰倚閭……’等言語。末尾還說:‘……此舉純?yōu)樽o國救民,盡大丈夫之責,立大英雄之業(yè)。’攜手同行者,尚有:山東名拳師琉璃球郝紹,臨潼大俠乘風虎羅和;四川土司大旋風秦馥。三人皆一時知名之武士,沉著勇毅,智慮忠純,必不致賁事貽機。務希釋懷,靜待好音?!边@一段言語卻似老年人放了心。因為了了大師確守佛家戒律,不說半句妄語,這是幾年來,同居一處都所深知的。事已如此,自然不便橫加阻攔,只叮嚀學兒、銘兒:‘小心謹慎,弗貪功,弗使性,保重身休,弗亂吃,弗薄衣?!瘋z小的‘嗥’聲答應,施禮作別,縱馬出門而去。俺們只有黯然相對,未免神傷。
“哪知這倆小的自從白天不出門,總是夜深時,悄悄的偷著翻墻越屋出去,和那三位好漢商議召兵買馬等事情。就是了了大師也親自來過。帶來許多銀錢,才召得從前在錦屏山干過的一班閑漢和地方壯丁。山上都是他們的老巢熟路,沒幾時,便弄得十分停當了。山頂揭起‘德州仁義鏢局’的大纛旗,刀槍森立,旌麾飄忽,儼然和從前氣象一般無二。如今倆小的正在山上練兵吶。俺聽得文爺來的,已經差人去喚他倆回家一趟,也許就要到了?!?
話猶未畢,猛聽得鏗鏘鏘一片響聲,震耳鉆心,直逼近屋里來。
要知文義得晤邵氏雙俠否,便請接閱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