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驟睹游騎同心密計(jì),力夷秘窟銳志降妖
話說文義等邀著五隊(duì)施威一行人回到小店里。施威等在外面,大伙兒胡亂擦了一把臉,便和文義等一同到他們歇著的大統(tǒng)間來,沏了一大壺茶,彼此落坐。
茅能首先開口問錢邁道:“二哥,您說有好法兒教給我,什么法兒?請您快說吧!再遲宕可趲不上了?!卞X邁正色道:“你是來趲這幾個賊的,還是去河間搗賊巢的?在這兒打草驚蛇,讓那廝得著訊,防備周密,要是有個不得勁,不是白忙么?怎對起各位宗師?——就說你要宰賊,到了河間,還怕少了給你宰的嗎?那在乎這幾個呢?你忙什么?”茅能聽了這篇言語,頓時目定口呆,答話不出。
范廣在旁聽著不服,接聲羼言道:“依您說,難道眼睜睜瞅著那一伙賊,硬放他逃走嗎?這怕賊的名聲,俺卻不愿揹?!卞X邁正待解說,武全早接言道:“范大哥,這話不是這么說的。那廝們既是和我們同在一條路上走,一定是出塞探我們的消息去的。他能探咱們,咱們不能探他嗎?何妨給他個‘依樣畫葫蘆’呢?!绷陌涸谂該u頭道:“您又說這個,待俺們探著時,那廝們早到家了,俺們的事兒也全給他們探去了,俺們卻連那廝們的毫毛也撈不著半莖。到那時才不探了吶!”錢邁忙答道:“不是這樣說的?!耄涸蹅凂R上給他個大白日攔路大殺,不見得能個個殺完。要是有一兩個逃走了,趕向他窠里去,一報(bào)訊,那么,咱們就算明告訴他:‘擎天寨的人都動身來了!’那廝們馬上防備個周密,我們還去打什么呢?不是向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你想:能不能馬上和那廝攔路明干?”
施威低頭想了多時了。到這時才羼言道:“鎮(zhèn)華山說的道理雖說是不錯,可是咱們要是讓鄭天龍那廝在我們前頭回到霞明觀去,不是讓那廝探得訊息去稟報(bào)了,好作準(zhǔn)備嗎?”錢邁才待解說給他聽,文義已經(jīng)接上了說道:“這不是錢二哥一個人的意思。一來我們決不能半路上沒得師傅傳諭,和人露面亂打,二來我們要干就干他個盡絕。這條路上站口不多,那廝們這時才打此地走過,今晚宿處一定在屯糧莊。咱們一面就此跟去,到夜里乘那廝們冷不防時下手。一面分人前后送信,讓咱們前頭孔虎頭、白赤虹、魏獅子和咱們后頭程豹子等各隊(duì)同道,全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咱們那時著手給他個一網(wǎng)打盡?!词褂幸粌蓚€逃脫了,反正前后都得信防備了,任他插翅也難飛脫。這可比攔在路上傻干的強(qiáng)?!泵┠苈犃?,雙手一拍道:“這法兒不錯!”錢邁笑答道:“我說有好法兒教給你,這可沒冤你吧!”范廣也笑道:“你們心眼兒真多,真會思忖,也真能拿主意!可是你們想的法兒,終是撇三扭四的不痛快。你瞧:正大光明、大刀闊斧地干不好,倒去爬墻挖壁,賊似的干去?”聊昂也笑道:“可不是嗎!老是不干痛快事,一想法子,就得耽擱許多時候,這就叫‘用計(jì)’,你可明白?”說著,眾人都笑起來。
一會兒,錢邁去叫店家拾掇了酒飯來,大家吃了個飽。劉勃、薛祿兩人同時吃完,一同扔下筷子,同聲嚷道:“這可該走了?!笔┩驳溃骸霸撢幧先チ耍龠t可要趕不到地頭。”文義等九人便去拾掇行囊、刀、馬。沒多時,都裝扎好了,給過店飯錢,便各拉牲口,離了懷來,上路長行。兩隊(duì)合一,十八騎戰(zhàn)馬成陣奔馳,蕩起一片塵云。各自騁轡飛馳,一心趕路,眨眼間已走了十多里路。施威等滿心掛念著屯糧莊,不問馬力怎樣,一個勁兒猛趲。眾人只得跟著他不停不歇,一口氣,放長趟子,到跑了四十里才松韁緩行。許逵道:“這兒叫‘鐵叉營’,再過去六里地,就是屯糧莊了。咱們還是徑到那兒,還是就在這兒住下?”范廣、薛祿齊聲嚷道:“趕到地頭去?!蔽淙友缘溃骸安怀?,不能去。這一大伙人奔去,給那廝們瞥見了,事就得糟。”文義、錢邁都點(diǎn)頭說:“這話有理?!笔┩等坏溃骸澳銈儨?zhǔn)知道那廝們定在屯糧莊嗎?”錢邁答道:“歇定了,再去個人瞧瞧,不強(qiáng)似大伙兒跑去露像嗎?”施威等聽了這話,才點(diǎn)頭停綴,下了牲口。
文義、錢邁當(dāng)先去打店。一進(jìn)路口,早有車店伙計(jì)裝著笑臉兒迎上來,爺長爺短,一個勁兒邀著。文義說明有二十來個人,問過確有大屋子,才把牲口遞給那伙計(jì)。那伙計(jì)接過韁來,直嚷直蹦的關(guān)照柜上,一面引文義進(jìn)店。錢邁瞧明白了店門,便回頭來引眾人一同落店。到了店里,伙計(jì)卸下馱載,送過茶水,問了飯菜,自去拾掇。杜潔便起身道:“我上屯糧莊瞧瞧去。”眾人齊聲說“好!”
杜潔走后,眾人一面拾掇,一面閑談等待著。茅能等一班性急人更是瞪著眼、翹著臉傻望。幸虧沒多時,便見杜潔甩著大袖,飄然回來。范廣、聊昂等連忙一窠蜂似的擁上去亂問,武全急攔道:“別忙,別忙。有話上屋子里說去,干嗎呆在外頭亂嚷!”眾人這才覺著,便簇傭著杜潔到屋子里來。茅能順手嘣的把門推上,瞪著眼睛,伸長脖子,低聲問道:“三哥!您快說,可瞧見那伙兔崽子?”杜潔點(diǎn)頭答道:“瞧見的。”一伙莽英雄聽這句話,便如拾得異寶一般,一齊心頭石落,喜笑顏開。武全湊近杜潔身邊問道:“那廝們是落店,還是在窟里?”杜潔搖頭道:“那屋子不是店,卻也不象是他們的窟。我剛到屯糧莊,一腳跨進(jìn)那莊北墻門,便見那先時撞見九個中的一個。先在路上大陣人馬里沒聽得明白,這時打單兒一瞧,卻認(rèn)得是白蓮教里蘇青元。這小子從前在河北路當(dāng)惡花子頭,如今是打扮得公子哥兒似的。那年在黃河邊,為救一個孤客,我曾揍過他一頓。如今他不認(rèn)識我,我卻還瞧得出是他。既見著了這小子,我就料定那伙人一定在這莊子里。乘那小子買了些雞肉等項(xiàng)回頭時,悄地跟蹤在后頭,瞥見那小子轉(zhuǎn)進(jìn)一條小胡同處,向一扇白木門里踅進(jìn)去了。我還疑著這白木門里是那小子獨(dú)個兒的私路徑。在胡同口待了一會,又見個大丫頭打著許多牲口出來蹓著,全都是那廝們的坐騎。這我才定了心,知道全在這屋里了。便圍著那屋子周遭繞了個圈兒,仔細(xì)瞅去,這屋占地不大,且是十分破敗,順墻根里外都有大樹,全沒斬去,足見不是個窟。這屋子究競是個什么所在,委實(shí)教我猜不透;人卻敢保全在那里頭,一點(diǎn)兒錯不了。”施威接言道:“管他是個什么所在,反正殺進(jìn)去了終會知道明白的,這時瞎費(fèi)心思猜他則甚!”武全笑道:“這話不是這么講的。這屋子是個什么所在,有時和事有很大的關(guān)連吶!施大哥,您忘了南京漢邸嗎?要不是先知道是朱高煦的秘窟,冒冒失失沖進(jìn)去,有不上大當(dāng)?shù)膯??”施威道:“這可不能和那比,俺從來不曾聽說這地方,有那么厲害的秘窟。就讓它有些鬼怪在里頭,難道咱們有這許多人還怕他不成!任什么巢子也得給它搗個精光,決甭顧慮許多?!泵┠?、薛祿等聽了,齊聲贊道:“著呀。”錢邁笑說道“咱們固然不怕什么,可是也不十分大意,終不上人家的當(dāng)就是了。”文義恐怕他們閑話多,走了風(fēng)聲。忙岔開道:“得啦,別盡坐著談吶。天也夜了,眾位也該拾掇拾掇了?!边@句話卻是人人聽得高興起勁。當(dāng)即各各起身,整備暗器兵刃,換衣扎束,拾掇零碎,佩帶應(yīng)用物件,全都忙起來了。文義、施威倆一面拾掇自己的東西;一面提察眾人該帶的東西莫忘了。一霎時,都弄齊整了,便悄地出屋,覓個暗處,輕身越過矮圍墻,如飛而去。
鐵叉營到屯糧莊只得五里地。眾好漢各展快腿,眨眼間,已瞅見前面黑森森大獸伏地似的大叢房屋,涌在一條黃漾漾的大路旁邊。杜潔當(dāng)先領(lǐng)路,輕聲到了莊外。停步細(xì)聽,靜悄悄不見半點(diǎn)聲息。文義便向施威低聲說定:仍照原來兩隊(duì)分攻前后,免得走脫妖匪。施威便領(lǐng)著茅能等一共九人,繞向那小屋前面去。文義和錢邁相定了方向,便擇那靠近圍墻的大樹緣上去,輕身跨在樹枝上,樹葉兒微微碎響。凝神細(xì)聽,屋里沒甚聲響,也不見燈光。心中有些疑惑,忙招手招呼潘榮、杜潔等七人都上了墻頭,仍不見屋里有一絲聲息。錢邁心中大疑,恐防這屋里有什么尬尷情形,不肯貿(mào)然下去。文義便掏出一顆石子來扔下去問路。只聽得禿的一聲,確是掉在實(shí)地上。杜潔輕身翻到錢邁身邊,低聲道:“沒甚緊要,下去吧?!卞X邁也想著只有先下去探察明白的一法,卻不想大家全下去。便道:“我和你先下去瞧一瞧?!?
話未畢,猛聽得底下屋里一聲大喊,接著嗆啷哐噹一片兵器相撞的聲音。文義驚道:“前面已經(jīng)干起來了,快下去!”說著,雙腳一起,甩了個燕子穿簾,飄落下地。錢邁等不敢怠慢,連忙騰身落地,隨著文義沖過一方草苑,劈開一方小矮門,便舞動兵器沖將進(jìn)去。
里面房屋不多,只轉(zhuǎn)過一間正屋,便見前面院里有月光照著,滿院子刀劍亂舞,成團(tuán)廝殺,文義連忙約住眾人,定睛細(xì)瞅時,正是施威、茅能等九籌好漢和二十來個漢子殺在一處。文義瞅明白了敵我兩面情形,才向潘榮等道:“各位弟兄,先分清楚了人,再殺上前相幫去。”
這時,已經(jīng)揭破來明干了,潘榮等吶一聲喊,直撲過去,亂殺起來。茅能等正斗得高興,陡然又見許多幫手趕到了,更加神氣飛揚(yáng),越斗越勇。許逵、韓欣二人瞥見趙佑和一條肥漢拼斗得很是吃力,便趕過去助趙佑夾攻。兩人齊到,雙劍并舉,徑向肥漢進(jìn)攻。肥漢急忙攔開趙佑的刀,回轉(zhuǎn)花槍架掃這交叉劈下的兩口劍。不料趙佑得了這個空隙,掣回刀來,乘那肥漢全神貫注對付許、韓二人時,“耍”的飛起個刀花,接著欻的一刀徑劈肥漢左腰。恰遇肥漢擰身轉(zhuǎn)向,才挪過一半時,剁的一刀正砍中左股。痛得那肥漢大叫一聲,向前一個踉蹌。許逵見了,連忙橫磕一劍,打去肥漢手中花槍,韓欣騰起一腳踢去,一連幾下把個肥漢打倒在地。趙佑正待舉刀劈下,文義一眼瞥見,大叫“捉活的要緊”!三人聽得,才按住肥漢,掏出繩索,將他捆了。那院中和眾好漢拼斗的一共有十四個人,要數(shù)這肥漢最厲害。這時,肥漢被擒,勁敵已去,其余的一班毛頭小子,怎當(dāng)?shù)帽姾脻h藝高人勇。沒多時,連劈帶捉,鬧了個干凈。點(diǎn)一點(diǎn)數(shù):砍死的九個,受傷捉住的四個,活捉的一個。總算半個不曾跑掉,一總都在這里。文義便掬取燈兒,引燃屋里油燈,率潘榮等持燈向前后搜尋了一遍,只搜得許多金珠、刀劍和糧食、文書等物,直搜到廚下,才在柴草堆下拖出兩個老婦、三個年輕女子,一并綁了拖到前面屋里來。
文義細(xì)瞅情形,那受傷被捉的肥漢似是這一伙人里的頭目,便提那肥漢近前來,扔在當(dāng)?shù)?。杜潔、唐沖跟著將捉住的人都拉了進(jìn)來。就燈光之下細(xì)瞧,這一查點(diǎn),不但是沒見鄭天龍,這一伙人竟沒一個是白天長行那一伴里的。眾好漢都吃了一驚。杜潔更加滿心惶急,梗起身拿一盞燈向那院子橫七豎八躺著的九個尸身上細(xì)細(xì)照著,端詳一會,瞅那衣服面貌,顯然全不是日里所見的那伙人,不覺大愣,心里想道:“難道我見了鬼嗎?……明明瞧得實(shí)實(shí)在在的,怎么會一個也不是呢?……”
錢邁遙見杜潔呆在院里,心知他是為著這些人不是日里瞧見的那一伙,心下狐疑,在那里愣想。便叫道:“杜三弟,您過來。咱們一問這小子就明白了。”杜潔懶洋洋的進(jìn)屋里來道:“這不奇怪嗎!怎么全換了個兒呢?”錢邁道:“您坐下,不要忙,讓文獅子一追問,不就明白了嗎?”說著便拉杜潔同坐在一條長木凳上。
文義卻毫不疑心是杜潔瞧走了眼,回報(bào)不實(shí),心知這里頭一定有個道理。便要趙佑、唐沖上屋去,四面望風(fēng)。才把那肥漢提到身邊來,喝問道:“小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在這兒干什么事?快說,我便饒你!”肥漢躺在地下,哼著答道:“你殺了我好不好?我沒氣力說話了。”施威大怒,喝道:“你這廝要不趕快實(shí)說,爺就不讓你痛快死!再不實(shí)說,馬上就給你好的,叫你受受瞧?!闭f著,便向腰間拔出一條連環(huán)軟鞭來。那肥漢見了大驚,知道這軟鞭一段一段鐵楞兒打在身上,可比殺頭還難受,只得掙扎著實(shí)說道:“俺叫‘青竹蛇王蘇’,大同人氏。在這兒住了十多年了?!蔽牧x又問道:“你怎么和白蓮教來往?那黃昏時,到你這里投宿的鄭天龍一伙人到那里去了?”王蘇翻著兩只白眼,咬牙不語。文義再喝一遍,王蘇仍是不答。施威大怒躥身離座,揚(yáng)起軟鞭來,“?!钡囊槐?,喝道:“兔崽子,你敢別扭,揍死你!”王蘇痛得筋骨寸折,淚如泉迸,大嚷道:“莫揍,莫揍,俺說,俺什么都說!”施威揚(yáng)鞭喝令:“快說!有半句假話,可小心你的賊骨頭!”王蘇忍痛掙扎著,說道:“俺是白蓮教徐教主座下的小總,原是此地大車戶頭。教里朋友入塞出塞的,多在俺這兒落腳。時常還有些番子來去,俺多少有些好處,便整年的干這個。家里只有個媳婦,那幾個老少娘們,全是教里派來的。就是這些死傷的伙伴,也全不是俺家人,教里有事時,都是他們沿途按站遞訊。今兒傍晚時,曾有一班出塞探訊回頭的大總們到這兒落腳,只吃了一頓飯,便連夜趲路去了。——這就是俺的實(shí)話。要?dú)⒕涂禳c(diǎn)兒,這痛受不了?!?
文義聽了搖頭道:“不見得吧!那伙人只吃一頓就趲路去了嗎?我瞧你還是實(shí)說的好。要不,可別怪我!”施威聽得文義這般說,怒道:“那有精神和這兔蛋說理,——揍!”說著,耍!耍!耍!一連幾軟鞭,打得王蘇哇哇的直似鬼叫。錢邁恐怕竟打死了沒處問詳供,忙攔住施威道:“旦饒他片時,待他實(shí)說便罷?!笔┩鹊溃骸澳愀也粚?shí)說,我偏不叫你死,讓你辣成個‘碎骨醬’!”
王蘇究竟說出實(shí)話么,下章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