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僧

吳中山水殊勝，浮杯飛錫，時有古德往來。支、帛道場，條衣不替。惟寒山一燈，若明若滅，豈金閶近市，湫隘囂塵，不足以安禪悅乎？宋、元僧史，晨星落落。至前明桑海之交，故老遺黎，緇衣遁禪林中，始有可傳焉！文子悱詩云云“高僧不易逢”。《志僧》第六。

宋有遷老、溫老，梵行皆未詳。法遷詳于孫靚《寺記》，又見《示遷老》三詩。舊志又載仲益《與溫老》，詩云：“閶闔層城外，寒山古道西。若人具眼只，與佛拍肩齊。白浪噴鵲首，黃塵送馬蹄。憧憧南北路，一榻有高棲?！薄尽秴嵌嘉拇狻凡ⅰ秴强ぶ尽泛献?。】

按：南宋俞桂【字晞郗，錢唐人?！俊稘O溪詩稿》有《楓橋寺》詩一首。【錄下《志詩》篇。】又有《南路般上人之平江》詩：“詩囊和月橫挑去，穩(wěn)泛楓橋夜半船?！薄吧先恕?，疑亦寒山法侶也。

明初，有道性庵。平顯《松雨軒集》【按：顯字仲微，錢唐人。洪武初，官廣西藤縣令。】有《道性庵住寒山寺》詩云：“蘭若黃金地，楓橋碧水灣。春風上方路，秋色太湖山。既接三生舊，終謀半日閑。明年理歸楫，持以叩禪關?！薄緭?jù)《松雨軒集》纂?！?

繼性庵而起者，有慧公。袁永之《送慧公之京》詩：“寒律窮陰紀，晨征戒遠游。浮云望飛錫，細雨送孤舟。朔雁遙天外，霜楓古渡頭。歸應沾一命，休憶故園愁?！庇帧端突酃〕趾剿隆吩疲骸肮潘氯颂焱猓珡]杳藹中。君依蓮社去，心與白云同。溪水看清凈，寒山對苦空。何時聽說法，為我暢元風？”【據(jù)《胥臺集》纂?！刻炫c名廣承，吳江計氏，持誦不輟，古樸有德。順治初，汛官戍此，幾為署。師苦守殿隅，觀察壽公護之，始得復。今寺中所遺，皆其力也?！尽栋俪菬熕?。】

性能號法華，寓寒山寺。適逢鼎革，四處焚劫，松陵徐瑞宇素奉三寶，皈依禪宿性能勸其舍宅為寺，募四十八愿，仍捐橐千余金，營構殿堂寮廩，名其庵曰“法華”。工未畢而歿。【《百城煙水》參金文通《法華禪院碑》。按：法華庵，在寒山寺隔岸聽鐘橋之西。性能圓寂，新構精廬尚未落成，是終于寒山寺也?！?

在昔，學詩于葉星期，與黃九煙、殳山夫諸公相唱和，年未五十而歿。星期祭之以文，曰：“某年月日，方外友葉燮，以清醴一尊、苦茗一甌。告于在昔開士之靈。曰：嗚呼！在昔子何為而死耶？今之衲其衣而髡其頂，妄踞南座，以號于人而稱師，胸無墨瀋，信口囈語，拾禪家一二剩吻以自夸者，曾不若子之惠休片語，下筆如有神也。其敷座而談教乘，剿襲注疏，絕無心得，依樣胡盧者，曾不若子之長城五言、只語彈丸膾炙人口也。以子之才，亦既充之以學，何遽不可如貫休、齊己、皎然輩？以子之瀟灑胸襟，寓情物外，何遽不可如參廖、辨才輩也？子蕭然一瓢，托跡古寺，不欲效乞食輩日奔走閱闈中，即饑驅(qū)迫切，終不去寄跡《兔園》一冊，以糊其口。今子之歿也，子之徒罄簡子所遺之瓶缽，祇余三十八文、舊衲質(zhì)券數(shù)紙，此外并無粒粟寸布值半銖寸錢之物。此其人為何如人？其懷何如懷耶？方外之徒，原無所論于壽命之延促。然世之可以即死而不死者，千百其群；可以末死而即奄然長謝者，子何獨罹其酷也？子之從予游，且十年矣！子之學詩，發(fā)憤直欲凌古人。與予或月一見，子詩必一小進；或經(jīng)年一見，子詩必一大進。吾嘗謂子使天假以年，竟可獨立為古今方外詩人之冠。將毋天之忌子，年未五十而竟死耶？此真風雅之缺陷，能不拊膺而揮淚耶？子之同學聞子之歿也，無不頓足長歔，愈謂詩道賴以干城，而今者長夜何時旦耶？行將搜子遺稿，亟梓之行世，此亦詩教盛衰之所系，一以慰子之寂靈，一以慰同學之永懷也。嗚呼！靈其知之?！薄尽都浩杓??！?

《在昔詩僧苦行錄》，吾宗星期先生祭文一首。宗風戒律，略見一斑。至其酬答詩什，見下《志詩》篇。

梵公，亦未詳何許人。徐腥庵《丁巳秋飲梵公寒山寓齋》：“一杖來吳苑，秋光迥碧空。清言聆惠遠，高隱遇梁鴻。世路寒山外，人煙夕照中。何時移釣艇，江上看丹楓？”又《過寒山示梵公》：“山夫已病嘉生死，世事年來不可言。消遣自攜詩滿袖，寂寥誰置酒盈尊？高僧松樹催詩句，處士梅花入夢魂。愁絕聽鐘橋畔客，滿船風雨易黃昏。”【《百城煙水》?！?

按：《百城煙水》“寒山寺”錄此兩詩，次在昔詩后。觀腥庵詩，既稱寒山為寓齋，又有“一杖來吳苑”之句，以梁鴻廡下為況，則梵公之于此寺，不過閑云來往，偶然駐錫，在宗門中為流寓，非如在昔之為住山僧也。

又按：鴻慶居士所稱“沼公”、“悟上人”之類，一住虎邱，一住能仁寺，同為游客，邂逅相逢，更非梵公之比，故不列此寺，別詳下《志游》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