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一個瑞典小伙子因為讀了林語堂先生英文版的《生活的藝術》,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好像一個遠游的人被一條大河所吸引,不由得想沿河而上去看個究竟,看看這條大河到底是從哪兒發(fā)源的,看看河上到底還有些什么奇特的風光。于是,他從一本叫做《道德經》的古書開始。于是,他找到一位叫高本漢的老師作向導。或許連這個年輕人自己也沒有想到,從此,他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那條大河,他花了自己一生的時間在這條大河上尋覓,考證,閱讀,翻譯,思索,徘徊……從上古到中古,從中古到近代,從近代到當代。那雙原本年輕火熱的眼睛,從新奇,而漸漸平靜,從平靜,而漸漸深沉。終于有一天,當孩子們都已經長大成家,當他把自己心愛的中國妻子安葬在墓地里的時候,看著墓碑旁邊那棵秋葉落盡躬身代地的白樣樹,望著不遠處廣漠無語的大海,他忽然意識到原來已經消逝了很多很多的時光……自己在大河中,大河在時光中,滔滔不息,一去不返……一位中國的智者曾經感嘆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蔽迨嗄昵暗哪莻€年輕人終于窮經皓首,著作等身,成為世界知名的漢學家。他把西漢典籍《春秋繁露》翻譯成英文。他讓同胞們和他一起分享《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元曲的美妙篇章。他翻譯的《水滸傳》和《西游記》一版再版,到處流傳。他的翻譯和介紹讓新文化運動以來,許多現(xiàn)代、當代杰出的中國作家和詩人引起世界的注意。我不知道還有哪個外國人像他這樣無怨無悔,不辭勞苦,到處傳播中國文化,到處傳播中國的語言和聲音。當馬悅然先生回首一生,追憶往事的時候,他用中文寫下了這本書,書名叫做《另一種鄉(xiāng)愁》。在我看來,窮經皓首,著作等身,只能算是一個學者,只能是學術的證明。而一顆被鄉(xiāng)愁纏繞的心所流露的卻是情意滿懷的人。一個人如果不是把自己的生命和中國連在一起,一個人如果不是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中國文化的學習和傳播,一個人如果沒有深深的眷戀和寄托,他是不會把中國認作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的,更不可能體會到中國人悠悠千載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