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我的世界》講了近二十年間,我看過屬于傳記文學的專集,在五百種以上;當然并不嚴格地限于“傳記”或“自傳”,包括“回憶錄”、“懺悔錄”、“感想錄”、“隨筆”、“談話錄”、“旅行記”、“日記”、“書簡集”在內,見到了就看,當作現(xiàn)代史料看,頗有用處。三十五年前,由于政治關系,陳仲甫(獨秀)先生拘囚在南京地方法院,我就替他設法提供材料,寫起自傳來。他動筆寫了八章,局勢忽變,朝野合作抗戰(zhàn),便恢復了自由,自傳便中停了。抗戰(zhàn)第二年,我還在漢口某里中,見了仲甫先生,他也頗有意寫下去,可是,他晚年住在江津那幾年,并沒把自傳寫起來。坊間所見陳氏自傳依舊是開頭那么一截子,我們總覺得不夠味似的。十多年前,我又曾勸知堂老人(周作人)寫回憶錄,這回總算勸成功了,全書有三十八萬字,完完整整地一份史料。于今,倒是變成別人勸我來寫回憶錄的日子了;過去大半個世紀,世變的劇烈,比以前三四個世紀還要多;而四五十年前,和我交游的年輕朋友,如今,都和“天下興亡”有了密切的關系,值得用一條索子貫串起來。從我是一個研究歷史的人來說,把第一手史料保留起來,也真的“匹夫有責”了。這是我決定談談過去經歷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