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創(chuàng)作實踐確實和作家的精神系統(tǒng)的病狂聯(lián)系在一起。特別值得注意的,就是作家用貓眼看人生與社會,其中充滿離奇的想象。但它不是顛狂的瘋人語,而在精神重壓之下的憤懣的傾述,那境界遠遠高于世上哲理大家。漱石清楚地看出資本主義的不可克服的矛盾,而日本的矛盾則尤使他生厭和悲觀?!段沂秦垺匪槍Φ恼敲髦尉S新后的“金權社會”的矛盾及維新的不徹底性,即“利害”、“正邪”、“善惡”、“不安”、“空虛”等。作家是明治精神文明的最深刻的揭發(fā)者與批判者,他使用的手法是“描”的嘲諷和評斷。其辛辣和深刻性,迅即引起世人的感嘆和興味。在《貓》中,鈴木藤十郎的“狂”、甘木醫(yī)生的“死”和八木獨仙的“信”都演繹著“則天去私”的觀點。漱石雖然也嘲諷獨仙的東方的“自然法”的修養(yǎng),而最終他也只能在精神信仰上尋求解脫?!敦垺匪幍臅r代恰是明治維新以后。一方面,資本主義思潮興起,人們學習西方,尋找個性,呼喚自由,自我意識和市場觀念形成大潮;另一方面,東方固有的價值觀、文化觀與風尚習俗,包容著陳腐與優(yōu)異,在抗議中沉沒,在沉沒中掙扎……主人公是貓。以貓的眼睛看世界,這在當時,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有一定的突破。今天常有作品以外星人的視覺看地球人,同樣反映了人間積習,沒一副超越現(xiàn)實的視角就看不透徹。小說在結構上也有突破。它以貓的視覺為座軸,可長可短,忽東忽西,并沒有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也談不上情節(jié)進展的邏輯,讀來卻也津津有味。日本小說曾有散文化的趨勢,某些小說的散文化,是有欠充實的反映。而在《貓》,在當時,卻是一種具有魅力的創(chuàng)新。當然,老實說,作者最初并沒有想寫這么長。由于首章轟動,編者要他續(xù)寫,他才鋪陳連載,這說明他并沒有通篇的完整構思,同時也說明如不是大家手筆,怎么會寫得這么左右逢源,隨心所欲。在語言上,《貓》的格調既不全像《旅宿》那么豪放空靈,也不盡是《明暗》那么簡練凝重,更有別于《心》和《從此以后》那么柔潤細膩。在這里,剛柔兼用,雅俗并舉,變化多端,聲色俱艷。而且,將江戶文學的幽默與風趣、漢學的典實與鏗鏘,西方文學的酣暢與機智熔為一爐,以致在語言的海洋中任情游弋,出神入化。筆墨忽而精爍雋永,針針見血,富于哲理;忽而九曲十迴,浩浩大波,長于思辨。暫且摘引兩句景色和人物描寫的妙句。例如挖苦苦沙彌平庸的臉說:“假如春風總是吹拂這么一張平滑的臉,料想那春風也太清閑了吧!”寫景:“給紅松林裝點過二三朱紅的楓葉已經凋零,宛如逝去的夢?!薄斑@聲音毫不留情地震撼著初春恬靜的空氣,把個風軟樹靜的太平盛世徹底庸俗化了?!庇械南裰S刺詩,有的像寫意畫,各得其妙??傊偃缫砸活w藝術的心靈去觸摸或感受他的作品,自然會體味到語言的色彩、聲韻,甚至字字都是個生命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