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斷:“席殊”薦書自1997年起,受席殊書店聘,為“席殊”薦書,不定期向《好書》雜志介紹大陸版圖書。以下便是幾年中所推薦的書目及意見。一書名:務虛筆記著者:史鐵生出版:上海文藝出版社很少有一本書的出發(fā)地是這樣遙遠,它是從虛無出發(fā),因此,便充滿著渺茫的懸念,它要走到哪里去?它的彼岸在哪里?這個虛無的此岸就是:一切的現(xiàn)實的存在都是可疑動搖的,僅只是依附于“我”的意識而成立,而“我”是什么?連“我”都是不確定的。由此,它將世界的物質性部分全都摧毀了。所以,它便從這個不確定的廢墟上出發(fā)了。它去尋找一個更為堅實永恒的彼岸,那就是“我”的意識重新觸摸、建設、鞏固的世界,精神性的生命超越了物質的實體。在這本書里,所虛構的精神具有著強大的銳度和創(chuàng)造力,這表示著思想的無所不能。同樣,閱讀這本書,也需要著換而不舍的思想力量,否則,便將損失一個崇高的抵達。1997年7月25日二書名:看得見風景的房間著者:愛·摩·福斯特(英)出版:上海譯文出版社重要的不是觀念,觀念是那種隨時準備過時的,隨時可能落后的觀念。即英國中產階級的保守傳統(tǒng)的失策與失措。重要的是什么呢?是故事的完美,它發(fā)生在意大利的膳宿公寓,具有一種性感的色彩,旅居則帶有動蕩不安與違反常規(guī)的情緒。這一切又都處理得相當溫和與文雅。人的感情是純潔的,沒什么復雜,也不畸形,當然,不深刻。而是清徹見底,平白如話,卻是感惰的健康的狀態(tài),是人性的優(yōu)良狀態(tài)。故事的敘述從容,沉著,不動聲色,幾乎是質樸的。一切都很明白,除去書的題目,并沒有其他的象征與暗示。即便有一點,也不是至關緊要的,如密碼般的,而只是一種修辭。敘述也是處于良好狀態(tài)。1997年11月17日三書名:威尼斯日記著者:阿城出版:作家出版社阿城很會看,不僅是正眼看,還用余光看。他看威尼斯,看著看著就看到外邊去了,比如看到揚州。似乎離題了,可看了一周野眼回來,再看威尼斯,卻又了解了一些。看,其實是需要有經驗的準備的,許多不搭界的事物,會在某一個時刻涌現(xiàn),幫助你此時的看。于是,就在阿城散漫的目光下,我們的眼前出現(xiàn)了由古代的工匠,一斧一斧鑿出來,一磚一磚砌起來的意大利的城邦。這也是阿城的城邦。因此,阿城的看,不僅是旁觀,還是建設。1998年4月四書名:王少堂傳著者:李真徐德明出版:江蘇文藝出版社說書,簡直是將敘事的方式推到了最前沿。它與聽眾面對面的,倘有一點抓不住,就給你顏色看。是短兵相接,立時見分曉的。所以,它必是以最直白的語言,又是以最具懸念的結構,再是以最有趣味的細節(jié),這三點可說是敘事的要素。它的前沿性還不僅在于敘事這一種,更在于其他的藝術方式,那就是它將表達的條件限制在最低點,只有一把扇,一塊醒木作幫手,一切全歸結于“說話”。而這就是古老的幾近失傳的評話。書人王少堂的生平,為我們提供了追溯的材料。有一件事應當說明一下,電視劇《水滸》中武松的某些情節(jié),就是出自王少堂的揚州評話《武松》。1998年8月17日……片斷:我看96-97上海作家小說頗像一樁聳人聽聞的社會新聞的開頭。在那些狹長小街或者荒涼空地上,擠擠挨挨的發(fā)廊里,有多少陰暗的故事傳出,在安居保守的上海市民眼中,發(fā)廊女都是叵測難料的。可是,誰又是真正了解她們呢?東平和純子,可說是飲食男女的結合,其實,哪一樁婚姻又不是呢?只不過他們比較直接,現(xiàn)實心就比較暴露。然而,亦因為是這樣基本的需求,他們彼此間便更為相依。他們也能生出額外的樂趣呢!純子光著身子給東平洗頭這一幕,多少有些色情,但因為是這樣簡單的男女,和簡單的欲望,于是,那一點色情就也變得單純了。在他們的相守中,彼此都忠于職守和義務,全心全意,甚至要比“愛情”更甘愿犧牲。所以,結局雖然不是圓滿,但因。洛守其職,終是各得其歸。這些現(xiàn)實、狹隘,甚至短視的市民生活,就此煥發(fā)出簡樸的美德。夏商的《剎那記》和丁麗英的《約會》,大約都可說是描寫成長的小說,是目下流行的寫作,因是可滿足青春期妄想。在那些如泉如涌的自戀性字句中,你很難看出成長的艱難,以及勢必付出的代價。它已經變?yōu)橐环N時尚,提供給年輕人的盲目消費。而在這兩篇中,成長回復了它的沉重。夏商的小說總是過度地簡約了,這是出于人生經驗的短缺,而帶來的材料不足,還是有意為之?我卻很黨可惜,因為就像一句流行語:不為目的,只為過程。小說尤其講究過程,目的都是可命名的,而過程則是有彈性,肉感的物質,沒有邊緣。這篇《剎那記》依我看,也嫌簡略了些,但脈絡終清晰可見。以往,夏商往往會將脈絡也簡略掉。脈絡在,故事便呈現(xiàn)出來了。這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只是相對于它的豐富性,篇幅嫌得短了。幾個少年人作著男女的游戲,不料瞬息間間下大禍,其中的一名。藍帕爾失去了一條腿。從此,就業(yè)和婚戀受到了阻礙,輕浮的少年心跨越了成長的過程,直接面臨了嚴肅的人生大事。故事的結局有點類似《床前明月光》里的東平和純子,藍帕爾找的也是外來妹“秋香”,看起來,外來人口真是為我們提供了許多故事的出路。與前者不同的是,在這遷就之中,卻包含著藍帕爾對完美的企望。他還是要“一個四肢健全的女人,一個漂亮的女人”。當然,他很客觀地在外部降低了條件。這個“健全”、“漂亮”的女人可以沒有長住戶口,沒有受教育,沒有城市生活的訓練。從他受了重創(chuàng)的青春里殘留下來的天真,在世事遭際的陶冶下,成熟了理性,于是,適者而生存。丁麗英的《約會》,成長的任務不是那么重要,僅只是淺涉了一次男女關系。二十一歲,在穩(wěn)定的家庭生活里長大,按步就班地讀書、就業(yè)、等待著戀愛的機會,忽然接到一名男士的約請。事情的開頭大令人遐想了,然而接下來的是什么呢?一個三十多歲,對生活已經感到疲憊的男人,任意拋灑著自己的怨艾,將一個爛醉的自己交給了她。所以是她而不是別人,只是出于漫不經心的選擇。盡管是這樣的掃興與難堪,她依然認真收拾了殘局,還學習了照料一個失態(tài)的男人,然后一個人回家